侯门嫡妃 第八十三章 瘟疫可怖,兰珍陨殁

作者 : 清水飞雪

夕鸢本以为楚离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教了她分筋错骨手这么厉害的招式,谁想到他却教上了瘾似的,把什么大力金刚掌啊,无影无形拳啊,统统就教给了她。夕鸢虽不能如他一般,伸手捏碎砖块,可一巴掌拍下去,弄个碎裂也是不在话下的了。

似乎是对她的悟性颇为满意,三月之后,楚离终于肯教她点穴法门,夕鸢对这功夫憧憬已久,学的认真不已,可学成后才觉得,这指法简单的很,比起她从前所学,简直不足一提。

她忍不住问了楚离,为何不肯在最开始的时候教她这个,楚离只冷冷道,“若开始就让你学的这般容易,你还会认真研习么?明日在王府随意找个人点了,试试手艺。”

他说的仿佛“明天在王府找盘菜吃了”一样简单,夕鸢却不敢对师命有所异议,次日一早只等染香转身出门倒水之际,她伸手一触,不留痕迹的点了她一处穴位。

这还是她头一遭正儿八经的将人点住,夜里与楚离练功的时候,她一点完,楚离便能自己解开穴位,实在无趣的紧。

夕鸢心头虽然兴奋不已,却没忘了此处乃是王府院落,若是让人瞧见,只怕会以为是进了刺客。她含笑走上前去,佯作无事的在染香肩头一拍,只觉染香的身子立时一松,一头雾水的怔在原地,全然不解方才出了何事。

谁知夕鸢颇为得意地将此事说与楚离的时候,他却只是冷冷道,“不过是个手不能提的丫头,给你点中那是应该的,竟也值得你如此得意?”

夕鸢顿时哑口无言,只得笑道,“师父的功夫那么好,自然不懂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心情了,师父,咱们今晚学什么?”

楚离并未应答,却反问她道,“我教给你的那套功法,你已经练了三月有余,可觉得气力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好了不少,从前早上起身时,总是有些晕眩之感,如今再没有了。还有就是,从前只要稍稍受风,手脚即刻就凉了,如今也好了许多。”夕鸢勾起唇角,笑吟吟地抬起手掌握了一握,“总觉得身上有股暖意,不经意间才能察觉出来。”

楚离微微颔首,“你体内已有真气,习练点穴之际才会如此容易,明日之后我要离京数日,你自己按照心法每日调息便可。”

“离京?”夕鸢眨了眨眼,“你要去哪儿?”

楚离瞥了她一眼,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难得有了些神情的变化,“谁准你过问为师之事的?”

夕鸢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只得撇了撇嘴,低声道,“是,师父。”

楚离又道,“我收你为徒之事,若无必要,就不必教旁人知晓了。”

夕鸢闻言不禁笑道,“师父如此的傲然风骨,也怕世俗流言不成?”

楚离负手而立,淡声道,“流言本无物,何惧之有?我只是不想有人搬弄是非,扰了王爷。”

夕鸢微微一哂,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师父还真是看重王爷,我从前只知应总管是王爷和师父所救,却还不知王爷与师父有何渊源?”

此时已是夏初时节,蝉鸣隐在林间,不绝于耳,月色如银妆锦缎一般,铺泄而出。

楚离仿佛不分时节,身上总是那么一袭青衫,他的侧脸被笼罩在柔影之下,神情带着些淡淡的落寞和不经意,“都是过去之事,不必多问,同你也没什么干系。”

夕鸢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看楚离的模样,仿佛心里藏了什么秘密一般,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却力不从心,需要宇文昊一臂之力?

她只觉得楚离身上到处都是谜团,然而这也算是他的私事,人家既不愿说,她也不会那般多嘴去问个不停。

夕鸢本想着,楚离离京的日子,自己再勤于练习,等他回来一瞧,来个无比惊喜。可谁知却天不遂人愿,楚离刚离开没有几日,最为忙乱不宁的日子,也跟着到了。

只因京中不知为何,开始悄然蔓延一种极为可怖的时疫。

不知来源从何处而起,也不知究竟潜伏了多少日子,初时只是京郊有几处村子中有人染病身亡,县丞以为事小,便未曾上报。谁知这病不但无法根治,还愈发厉害起来,渐渐连京中都有人得了这时疫,众人才觉得惊慌起来。

大殷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瘟疫肆虐之风,人们初时只将此时当作笑谈,直至察觉瘟疫近在眼前,才有些人人自危起来。

王府之中更是慎之又慎,每日焚烧苍耳、艾叶等物数次,虽是炎炎夏日,出门却要以薄纱覆面,一旦有人生出咳喘之类的症状来,便惶恐不已,急忙请大夫前来诊治。

“小姐,当真要喝这藿香么?其实小姐无病,奴婢以为还是莫要服药了。”染香蹙着眉头瞧着碗中黑中隐隐发红的药液,踟蹰不已,“这藿香熬成水后,味道刺鼻无比,奴婢只怕是药三分毒,再喝出问题来。”

夕鸢却摆了摆手,接过药碗后用小瓷汤匙随意搅了两下,“必须要喝,不止我要喝,一会儿你们也都一人喝下一碗去。如今时疫猖獗肆虐,若再不加紧防范,一旦染上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说罢,便将手中熬好的藿香水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蹙一下子。

她已是重活过一遭的人了,自然知道生命是何其珍贵,若是最后染上时疫而不治身亡,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熬制藿香水的法子她也不知是否有效,只是这会儿没有藿香正气这样的东西,抗生素就更不必提,大夫开来的药方都太过温和,她便索性自己动手,命染香熬了一锅的藿香水来。大不了就是,有病治病,没病防身了。

染香捏着鼻子才勉强喝了下去,刚一喝完便忍不住冲去倒水漱口,恰好这会儿应少棠走进屋来,只觉得这满屋子尽是藿香气息,不禁蹙眉道:“王妃屋里的香料可是用完了?若是没有了,我打发人再送些过来。”

“这会儿哪里还有焚烧香料的,我是怕光熏了艾叶白芷不够药力,所以便吩咐人煮了些藿香来服食。”说罢又哂道,“你来的巧了,一会儿让人也给你舀上一碗罢。”

应少棠不禁笑道:“那就多谢王妃了,如今时疫之气十分霸道,皇上焦虑不堪,王爷也时常入宫陪皇上商议计策。王爷说近日只怕顾不得府里,便要王妃多担待些,又命人送来了宫中太医院研究出几味的药物,说是与艾叶混在一起焚烧,大约也能够起些作用。过一会儿等人分派好了,便可给各房送去。”

夕鸢轻轻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声音放得且轻且柔,“自打这时疫一起,我便鲜少出门,对外头情形也不大清楚。你却不同,你时常来往走动,消息又灵通,可知道如今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应少棠沉吟片刻,面色也凝重了几分,夕鸢见状便觉有些不好,果不其然见他摇头道,“实话说,如今京城,却是不是很好。”

“咱们府上在城中所开的粥厂,如今都已不敢用瓷碗来盛粥了,改用了布袋,为的就是喝完后便可焚毁,免得时疫由口而入。听说宫里都已经有了宫人染疾,起初是浣衣局的下人,如今……似乎连内务府都病倒了一个。”

夕鸢闻言一惊,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内务府?内务府掌管宫中琐事,与各宫众人皆有来往,若连内务府都有人染疾,皇城之中岂非岌岌可危?”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攥紧了帕子道,“如今这样的形势,王爷怎么好还留于宫中。”

“王爷说了,若是赶上那便是命数,若赶不上便是老天眷顾,若得眷顾,则身处险境也可安然无恙,若逢命数,则在安乐之中也无计可施。”应少棠顿了一顿,又温然宽慰道,“王爷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又在天子身旁,必定不会有大碍的。”

夕鸢却叹下一口气来,沉声道:“他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老天要你这一劫过不去,那便是拼尽方法也无计可施。宫中不是安全之处,咱们府中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虽还没有人染病,却保不准以后一直没有。”

应少棠微微颔首,“是,我已经命人在出入的地方都放了白醋熏着,王妃这藿香水的法子不错,倒可以让他们都如法炮制。”

夕鸢忍不住掩唇笑道,“我只怕他们闻见这味道便受不住,方才染香喝了一碗,我瞧着她脸色很不好看呢。”

正说着话,却见染香端了一碗藿香水缓步入内,鬓边还簪了新摘的杜鹃,红粉交叠,映的她脸色十分好看。她将藿香水放到应少棠手边,柔声笑道,“猜到小姐要应总管也喝一碗,奴婢便端过来了,这药还是趁热喝,若是凉了……味道可就更闻不得了。”

应少棠抬眸一笑,拢起袖子略挡了挡,仰首喝下那一碗去。他同染香道了声谢,却见染香又端过一碗玫瑰百合露来,放到应少棠手边,“那药吃了嘴里苦的很,这是我亲手做的,能够去一去嘴里的苦味,还望总管莫要嫌弃。”

应少棠闻言一愣,眸中闪过几分别样神色,夕鸢见状怕染香又觉灰心,便忙笑道:“方才应总管还说,应该让各房都效仿这个法子,染香你先去将熬好的藿香装起来些,给应总管带些回去,再给兰清那儿送去些。”

染香点头应下,又忍不住含笑望了应少棠一眼,轻声嘱咐他定要喝下,脸色稍红的转身跑出了门去。

待她走后,应少棠才苦笑拱手,“多谢王妃周全解围了。”

夕鸢托着腮帮子,盈亮的眸子一眨一眨,带着几分调侃笑意,“染香对总管是一片痴心,总管见得久了,难道就不觉得感动么?”

应少棠微微敛眸,眼睫的剪影映在桌上,唇角稍稍勾起,语气似有几分无奈,“此事我早已经禀明过心意,王妃又何必明知故问,染香姑娘甚好,来日必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世间上,最难凑足的大约就是缘分二字,应总管青年才俊,风姿绝卓,难怪要惹人爱恋。”夕鸢兀自抿唇,轻轻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应总管这样高的眼光,如今可有什么心仪之人了?”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我,所谓情生无痕,如今或许已经动了情意,只是我自己还察觉不深。”应少棠也是一哂,又朗朗说道,“喜欢也并不一定就要留在身旁,王妃心思七窍玲珑,定能好好开解染香姑娘。”

夕鸢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要做的事,要负的责任也未免太多了些。打理铺子,料理王府,预防时疫,如今还要当知心姐姐,替人开解姻缘、只听过有首歌唱的牛仔很忙,如今看来,分明就是王妃很忙!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时疫却仍旧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起来。夕颜阁的铺子却比从前更加红火了些,如今人人都要比从前多洁肤数次,香皂用的自然也就更快。夕鸢想了个法子,将艾叶和白芷等物提炼出少许,兑入香皂中去,如此便更多了一重保障。她不止在铺子中贩卖此类药皂,更在王府上下分发,反正宇文昊早知道了这铺子与她的瓜葛,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这每日进门便要洗手三次,覆面的薄纱也半日就换洗一次,太医院钻研已久,却仍旧找不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夕鸢又分辨不出如今这瘟疫究竟是哪一种,便是想去帮忙解决也无从下手。

若是天花,可那些重病之人脸上又并不生痘疮,只是高烧不退,更有甚者会七孔流血而亡,十分可怖。单从症状来看,似乎倒是与鼠疫有些相近,只是夕鸢没正经读过医科,只因兴趣对中药颇有涉猎,所以也不敢肯定。

然千防万防,终究百密一疏,先是马厩的小厮生出了症状,而后又有几个下人接连染病。王府中各房之人惊吓不已,在马厩那小厮吐血身亡之后,众人心头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夕鸢若说全不担心倒也是假的,古代最怕的两种病症,一为瘟疫,二是肺痨。如今就这样幸运,让她撞上了其中之一,这会儿医疗水平实在落后,且大夫对这类症状都全无经验,在传染的早期若是得了,说必死无疑也不夸张。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先前楚离教她的功法,她觉得体质当真好了许多,或许是因此,病魔才无法近她的身。

只是她显然无法独善其身,只因这王府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必要知晓,知晓之后,又无法不理。

便在瘟疫四处蔓延之时,王府中却漫出一个不幸之事,连年幼的兰珍亦染上了时疫。

夕鸢得知此事时,正在兰清的房中,给她送去几样焚烧的药材。谁知却见沈氏匆匆进屋来,焦急不已,见了夕鸢便道,“这下子可不好了,早起还不见有异,谁知刚过了午便烧了起来,如今人都昏厥了过去。”

兰清大惊,起身问道,“怎会如此!可请过太医了?”

沈氏点头道:“已经请了,太医说……确实是时疫不错,李侧妃当场就险些昏了过去。兰珍年幼,身子本来就虚弱的很,如今又染了时疫,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都有些慌了手脚,兰珍郡主被千疼万宠的护着,竟还染了时疫……兰清却不由分说,咬了咬下唇便要往外走去,夕鸢连忙拉了她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想去瞧瞧妹妹。”

沈氏惊呼道:“你这孩子,疯魔了不成?那时疫何其厉害,这会儿太妃下了令,连李侧妃都不许近身,只许下人服侍。你想想,太妃平日对兰珍何等宠爱,如今却也能看的这般明白,这会儿得上了时疫,那就是……”她顿了一顿,又拉着兰清的手臂将她摁了下来,“听沈姨娘的劝,不可过去,况且你就是过去了,也进不去那屋子啊。”

兰清怔怔坐下,不出片刻便红了眼眶,手中紧紧捏着绢子。夕鸢不想她对兰珍如此真心,心头也涌出几分不舍来,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是谁也不想的,只能说是无可奈何,如今有太医看顾,底下人也会精心侍奉,说不定她便能好起来了。”

兰清只是垂首不语,夕鸢同沈氏换了个眼神,两人心中有数,又安慰了兰清几句,便一起走出门去。

前脚迈出了嫣然阁的院子,沈氏即刻便道,“说起来这也真是怪的很,兰珍郡主近些日子几乎连门斗没出过,怎么就染上了时疫呢。她虽是李氏的女儿,可年幼无辜,我看在眼里,不禁也想起了我那早夭的孩子……唉,小小年纪的,真是可怜。”

夕鸢拨开眼前的柳枝花藤,只觉得心烦不已,“如今说这些都迟了,只是我看着太妃,在这种时候竟不许人去探视兰珍,自己也没去瞧过,忽然觉出几分凉薄之意了。”

沈氏怔了怔,而后也觉出她的言下之意来,轻叹道:“是啊,再怎么疼爱,毕竟也不是男孩,没了也就没了。”

这日天气闷热异常,一丝风都没有,夕鸢愈发觉得心头恹恹,烦闷不堪,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事儿王爷可知道了?”

“王爷还在宫中,已经命人前去通传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府来。”

夕鸢点了点头,又拉着沈氏指尖放入掌心,沉声说道:“这事发突然,如今也只能指望太医了。只是……你我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才好,医的好兰珍自然最好,但倘若医不好,这善后之事,恐怕还要你我料理。”

沈氏颔首称是,眼中又闪过几分狐疑揣测,“兰珍郡主这一年半载,身子总是不好,频频出事。我倒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撞邪了罢?”

夕鸢苦笑道,“怎么姐姐也信起这些来了。”

沈氏却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李氏作孽不少,害了不知多少人,安知不是她罪孽太深,报应在了女儿的身上?不然王妃说说,这阖府上下,除了时常出府与外人接触的下人之外,就只有兰珍一人染病,难道不觉奇怪么?”

夕鸢敛下眸子,同沈氏摆了摆手道:“这事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眼下万事以兰珍郡主的身子为要,虽不能前去探视,可一应的物件却不可短缺。更要提点下人,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来,好好服侍郡主。”

“那是自然,李氏的脾气,府中上下谁不知晓,若伺候不好郡主,她能够轻易恕过他们么?”沈氏轻轻晃着手中绢扇,抬起帕子拭去额角汗珠,喃喃低语,“今年可真是苦夏难捱啊。”

当晚,夕鸢便携沈氏与孟氏,在王府佛堂为兰珍诵经祈福。从佛堂出来之后也是夜色深重,天空繁星灿烂,并不见月光。云谨在外候着夕鸢,又同她低声道,“王爷已经回府来了,去瞧了兰珍郡主,却被太妃的人拦在内堂之外。看来,太妃是铁了心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兰珍郡主这病,只怕……”

夕鸢抬手制止了她余下之言,轻声问道,“王爷如今在何处?”

“刚去李侧妃房中瞧了瞧,而后便回了书房,王妃可要过去瞧瞧?”

“不必了,咱们回房去,若我猜的不错,只需在房中候着王爷便是。”她揉了揉眉心之中,低低叹道,“这一日,可真是让人乏的紧了。”

回了未央院后,夕鸢正用药皂净面,便听染香匆匆入内,说宇文昊到了。她随手拿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缓步迎到门前,恰好遇上宇文昊走至门边。

他的神情也带了几分疲累之意,多日未见,看着竟仿佛瘦了许多,不知是否操心太多的缘故。他伸手扶了夕鸢一把,两人进屋之后,云谨与染香便识趣退下。夕鸢起身去端茶的工夫,再一回眸便见宇文昊手臂侧撑着身子,眼眸紧闭,眉宇之间也紧紧蹙着。

夕鸢轻叹一声,上前后柔声道:“王爷累了罢?喝杯茶醒醒精神罢。”

宇文昊“嗯”了一声,缓缓抬眸后结果茶盅抿了一口,继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罢,想同你说说话。”

“王爷是在心疼兰珍郡主罢?郡主也是皇嗣血脉,自有神明庇佑的,一定能逢凶化吉。”

宇文昊闻言却笑了一笑,只是不知为何,这笑意竟让人觉出几分苦涩来,“你不必宽慰我了,这些日子我与皇兄在宫中,眼见着太医每日递上来方子,可却始终不能见效,便知这时疫的霸道厉害。宫中之人若得此病,死后要烧毁尸骨,连贴身物件也不得保全。咱们府上那几个染病之人,不也是如此料理的?她是当真可怜,如此小的身躯却要承受这般痛苦,死后连尸骨都不得保全……”

他说到后面,似乎已经有些不忍再说,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来。

夕鸢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觉得不很好受,“你也莫要难过,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说不准这几日里,太医就能研制出压制瘟疫的处方了呢?便是到最后真的不能如愿,就只当她与王府没有缘分罢,早早的去了,反而少受这人世苦难,好重新投胎做人呀。”

宇文昊微微摇头,烛火摇曳之下,显得他神情格外寂寥憔悴,“你说的也不错,只愿她再投胎之时,选个太平人家,别再托生与王府侯门。说起来,我这个父王也着实做的极不周全,从前给她的关爱到底还是太少了些,如今到了她弥留之际,再想弥补却也迟了。”

夕鸢劝解道:“太妃也是顾念王爷身体,毕竟兰珍已经染病,没了回头之路。可王爷是府中脊梁,朝廷英才,断不可倒下。太妃这样做,对兰珍虽然凉薄了些,却也不得不说是为了大局考虑。”

“我并非不懂母妃的用意,只是心中有愧,总觉得十分对不住兰珍。”宇文昊向后缓缓靠去,阖上眸子扬起脖颈,夕鸢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可沉痛之意却在话音之中听得分明,“若老天不肯赐福祉与她,就请怜惜她些,让她安安稳稳的去了,少受些折磨罢。”

夕鸢与他就这般靠坐在榻上,久久未曾入睡,只觉得连那大红撒金的床帐,都显得有些过于刺眼。

太后与皇上在宫中知晓了兰珍染病一事,急忙命人赐了好些药材下来,日夜焚烧。李氏院子四下尽是草药味道,太妃不准人近身探视,李氏自然也不得上前照料女儿,只能在外遥遥相望。

夕鸢有时走过她院子外的小路时,常常可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她固然恨李华音至极,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去对她火上浇油。

大抵,人在最脆弱单薄的时刻,总是更容易招致怜悯,而非仇恨罢。

夕鸢也曾掩住口鼻,在外室遥遥瞧过一眼,兰珍房中瞧着便是一片灰蒙蒙的模样,毫无生气。她躺在塌上,双眸紧闭,小小的脸上烧的通红,嘴上却是苍白干裂。夕鸢只觉心中怜惜不已,实在不忍再看,长叹一声方转身离去。

兰清自兰珍病后,便时时守在佛堂,日夜诵经,夕鸢也曾劝过她莫要累垮了自个儿的身子,她却仅是轻轻一哂,低声道,“比起妹妹如今受的罪,我这小小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夕鸢轻抚着她柔软的鬓发,这些天她替兰珍祈福,连朵珠花都未曾佩戴,“你难道就忘了,从前你病时,府上旁人是如何待你的?还有她上次病时,太妃和李侧妃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你也没有半分恼火么?”

兰清抿唇一笑,清丽秀美,拉住夕鸢的手柔柔说道,“那都是旁人做的事情,与妹妹无关,从前……母妃还未入府的时候,只有沈姨娘对我还算照拂,可祖母不喜欢我,旁人也都不敢同我太过亲近。只有妹妹,每次见了我,总是咿咿呀呀对我笑个不止,还总将手中的小玩意塞了给我。”

她声音渐低,恍若忆起昔年之事,秀美的轮廓也被覆上一层树影,“妹妹那样可爱,本就是该被人好好疼爱的,我对她从未生过一丝怨愤。”

夕鸢颔首道,“你心思纯善,来日必有福报。”

“若真有福报,我只盼着妹妹如今能好起来,那我就心满意足了。”兰清说后,又颇为感激的笑了一笑,“我病的时候,有母妃的疼爱呵护,可妹妹如今,却不容任何人近身探视。算起来,我还是极有福份的。”

然而实情也确实如此,无论兰清从前出身如何,父母如何,她如今却总算是苦尽甘来。有自己的怜惜,有南安小侯爷的钟情,还有端亲王府长女的身份,她性格温顺谦和,知道人世深浅,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艰难曲折。

兰珍却与她的境遇全然不同,虽然蒙受疼爱,却时常有疾病缠身,如今还染上这样的不治之症,有再多恩宠也无福消受。夕鸢忽然想起那日沈氏幽幽的话语,安知不是李氏造孽太多的缘故?

夕鸢一直相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何必要牵连无辜幼子?

在盛夏烈焰久久不散之时,太医院终于传出喜讯,说已经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只待在染病的宫人身上试用之后,便可知晓是否能行。

闻得此讯,众人皆是欢欣不已,时疫蔓延已久,实在可怖,如今总算有了抑制的法子,如何能不欢喜?

皇帝闻言之后,大喜之下携皇后敬香酬神,以谢老天眷顾之恩德。

只是这一日还烈日当空,明晃晃的直要逼人睁不开双眼,到了夜里却忽然下起了大雨,雷电交错,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夕鸢守在屋里,看云锦与染香急急忙忙的关着窗户门扉,不知怎的,眼皮忽然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的抬手摁了一摁,恰好让过来的云锦瞧见。

“王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云锦伸过手去,以手背试了一试,疑惑道,“倒像没什么大碍,要不要喊大夫来瞧瞧?”

夕鸢摆手道,“我没有事,只是方才眼皮子跳了一下,才用手摁了摁,你不要大惊小怪。”

云锦见她果真没什么不适的模样,才松下一口气来,“自兰珍郡主病后,阖府上下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奴婢免不了也多留些心,让王妃看了笑话。”

“岂会,你不也是因为关心我安危么?”夕鸢抬眸望着窗纸,被雨水打的不住作响,竹影也映在上头,扑簌摇曳,看着极不太平。

今晚,总觉得仿佛要出什么变故。

睡到夜半时分,惊醒夕鸢的并非是外面的雨声惊雷,而是外头不住有人叩门的声音。云锦披着衣服开门去问了一句,却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慌张回来同夕鸢道,“王妃,兰珍郡主殁了。”

夕鸢先是愣了一愣,而后顿时清醒过来,一边下地穿衣一边道,“快去打盆水来擦一把脸,也不必怎么梳妆了,咱们赶紧过去。”

因兰珍是患了时疫而死,所以按律连死后也不得保全尸骨,还未进到院中,便听到李氏痛彻心扉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在无尽大雨中显得格外哀戚,听得人心头一阵发紧,虽是盛夏时节,却感到刺骨寒意。

夕鸢到门外时恰好遇上沈氏与孟氏快步赶来,夕鸢见兰清不在,忍不住松下一口气来。她那般喜爱兰珍,若是亲临此地,只怕一时间要受不住这打击。何况李氏这会儿心绪不稳,难保不会撒泼疯魔起来,兰清不来才是稳妥之计。

沈氏倒知道她的心思,握了握她手指低声道,“我已经吩咐了下去,这事儿不许人去告诉太妃和兰清,等料理好了,再说不迟。”

夕鸢轻轻点头,进屋后便见李氏鹂容蜷卧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神色苍白如纸,手指不住颤动,泪珠滚滚,目光死死的盯着内室的方向。

一旁有嬷嬷低声安慰,也一并抹泪,夕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走上前去,只回身走入另一间房内,见宇文昊阖眸坐在当中的圈椅内,神情分外疲累。他听见脚步声音,抬眸看了夕鸢一眼,微微颔首,“你来了。”

夕鸢携沈氏几人上前行礼,见他这幅模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低声道,“王爷莫要难过,兰珍郡主受苦多日,如今走了……也算是有个了却。”

“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太医院的药都研制了出来,夜里听说她不好,便立时要人送了过来,也顾不得管不管用了,却终究还是来不及。”他说话时,眼神中似乎压抑着深沉的痛苦,手掌紧攥成拳,“太医说,她病了多日,内里的五脏六腑早已衰弱不堪,再救不回来了。”

夕鸢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此刻身后传来李氏尖锐的嗓音,仿佛带着无穷的痛楚,“你来做什么?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的眼神凌乱且无神,全然不见平日里睿智精明的模样,她瞧着夕鸢,声音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我女儿没了,你还要来瞧热闹不成?你这人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

夕鸢微微蹙眉,却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实在无法与她一般见识,便沉声道,“侧妃伤心糊涂了,还不快将侧妃扶下去好好休息。”

“我不用你假惺惺!我女儿没了,你心里不知有多痛快,何必要装模作样来可怜我?”李氏眼中的恨意、痛楚,交织一处,似乎将她这个人也要狠狠撕裂,她抬起手来,直指夕鸢,厉声道,“她身边那么多人伺候,那么多人服侍,为什么偏偏是她得了这死症,为什么不是你!”

她在众人面前,公然说出这等诅咒夕鸢的话来,便是宇文昊也无法再坐视不理,他皱起眉头喝道,“华音,你胡说些什么,兰珍之事,阖府上下皆感痛心,并非只有你一人痛苦。念在今晚……我便不怪罪你了,你如今这样无法料理后事,就交由鸢儿她们去做罢。”

“皆感痛心?呵,皆感痛心……”李氏眼中划过一丝怪异光芒,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她此时神情不同以往,身旁竟也无人敢上前去劝上一劝。只见她缓缓走到夕鸢跟前,与她目光相对,咬牙开口,“我才不相信,你会有那么好心,你我之间是什么情形,咱们心知肚明,我不需你假意劝慰。我现在倒是怀疑的很,你从前送来的药皂里头,会不会就混了那些个脏东西,才让我女儿用完,就染了时疫!”

云谨低呼一声,生怕她要对夕鸢不利,连忙上前挡在夕鸢身前,正色道,“侧妃就是再糊涂,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药皂是王妃同应总管说了,由总管去外头铺子中采买回来,而后再分发至各房。此间王妃连碰都没碰过那些药皂,如何能够下手去毒害郡主呢?更何况,这京城之中,在夕颜阁采买之人多不胜数,那药皂又是特意加了白芷等物进去的,怎会有碍?侧妃莫要诬蔑王妃。”

“诬蔑?”李氏冷笑一声,狠狠啐道,“你让她自己说,我女儿死了,她是不是心里快活的紧?我知道你得意,自你进府,王爷就再也不肯陪我了。可是那又如何?你还不是生不出孩子,就算如今我的女儿死了,你也一样还是不会有孩子的!”

“够了!”宇文昊厉声开口,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转头对着一旁不敢上前的婢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要侧妃这样疯魔下去么?扶她到偏殿去歇息,外头留人看仔细了,还不快去。”

众人得了宇文昊之令,不敢不从,可李华音却如魔怔了一般,只看着夕鸢不住冷笑,那笑意冰凉刺骨,宛如鬼魅一般。

直至带了她去偏殿,屋中才稍稍静下来几分,宇文昊沉沉叹道,“今晚是兰珍的忌日,她作为娘亲,却让兰珍走的这样不安稳太平,真是……唉……”

夕鸢轻轻摇头,走上前去同宇文昊低声道,“我没有事,她刚经了丧女之痛,旁人确实难以明白。兰珍郡主的身后事我会料理妥当,王爷放心就是。”

大雨一夜未停,天色大亮之时,园中气息有焕然一新之感。只是夕鸢却知,最难抹平冲走的,便是人心中的魔障恶念,只能够越结越牢,终于深不可解。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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