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原从墙上翻进凌羽臣家里的时候,她才落地,就已经看见了凌羽臣坐在月桂之下,端着那杯化佛茶,身上披着大氅,身边是一个火炉。有一把大伞被撑开,挡住了飘落的雪花,天晚雪飘,本应饮酒。但是饮酒伤身,凌羽臣似乎更加喜欢喝茶。
“你的术法进步了。”凌羽臣喝着茶,轻轻的说,他看着晖原,似乎早就知道晖原会来——因为他的面前,空着一只茶杯、一个凳子,那椅子边,有暖好的一个火炉。
晖原看着凌羽臣,虽然怎么也不能将他和那个小夕,联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凌家的皇子是不能使用术法的,同时,凌家的皇子,也是可能教人术法的。
怪不得,在第一眼见到小夕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在他要掉落悬崖的时候,竟然是放开她的手而不是抓住,他为了保护她做了很多事情,这一点,是她所认识的羽臣,会做出来的事情。
晖原想着,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很是温暖,同时,她抬起了茶杯: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七皇子说你,心苦了。”
“世人都是这样的。”凌羽臣长叹,看着晖原想了很久,而后他才说:
“你能遇到白泽,天下终归是要太平的。只是,因果报应、是非成败,恐怕逆天而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要看你是为什么逆天行事,教中不是曾经有祈音弦为了自己所爱的人,逆天行事,最后时空幻也回来陪着她了,不是么?”晖原看着凌羽臣,“像祁音殁那样,为的是要争权夺势,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凌羽臣不置可否,在遇见晖原之前,他不觉得祁音殁做得又多么错,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件事情的观点是不同的,他只是清楚的知道,祁音殁是复活他的哥哥,就算祁音殁不愿意给他一丝一毫的亲情,他也想要拥有一些暖意,毕竟,天山的雪和冰太冷了,冷到心里,难得找到了一些想要去珍惜的东西,所以,无论祁音殁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去质疑。
直到,看着祁音殁毫不犹豫的,就要陪着他共患难了八年的兄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血水,他不明白,他不明白那个冰雕玉琢的人,为什么心狠手辣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在地宫之总,并非无法月兑身,他是不明白,心里,所坚持的东西,被碎裂成了千万块,心痛的不想要出去面对,不想要去看到世界,他陌生、又那么熟悉的,全部都是寒冷的世界。
或许是惧怕了寒冷,所以情愿自己呆在黑暗之中,然后,就遇见了晖原。
对祁音殁,凌羽臣一直是尊敬、爱戴,同时又伴随着不理解和痛恨,他想要和祁音殁有那么些许的亲情,却在这个时候,看清楚了祁音殁是那么一个外表温和,内心里面却像是天山的冰雪一般,严寒,没有任何的温度。那种冷让凌羽臣想要逃离,逃离开祁音殁的身边。
他从小就害怕寒冷,看见了寒冰,就觉得好像自己永远都被关在冰冷漆黑的世界里面,严寒一点一点渗透进了他的骨髓,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离。
凌羽臣或许是一个分裂的人,他虽然害怕寒冷,却很喜欢雪花,喜欢看见雪花的下落。这种矛盾的心情,就好像他面对祁音殁、面对他自己一般。
他感谢祁音殁复活了他的生命,却很不喜欢祁音殁当他是棋子的态度;他感激自己的可以动用术法,可以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却也同时憎恶这种术法的血统带来的命途多舛。
“兴安爵爷龚逸忠,会死么?”晖原看着凌羽臣,不知道他沉默那么许久是要做什么,最后,只好自己先开口。
“如果祁音殁是去找他,那么,他必死无疑。”
“你为何不去阻止?”
“我阻止不了。”凌羽臣说的是实话,他的术法能力不及祁音殁。
“明天便是立储大典,你可以不出现,和我远走江湖。”晖原看着凌羽臣,她已经是第二次在凌羽臣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前一次,她不知道他是圣教的“小夕”,以为他的羁绊在于黛兰在于皇室,现在,黛兰已死、皇室与他也毫无干系,他是不是愿意,陪她离开。
晖原已经做出了让步,她不曾让自己的生命之中,出现第二次的卑微,然而,面对的,是凌羽臣,或许,就做出了不一样的举动。
凌羽臣看着晖原,他笑了笑,然后起身:
“立储大典,我若是都不出现,那么,天下谁负?”
晖原看着凌羽臣的笑,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那种寒冷,就好像是京城下了那么久的寒冬,让人有些怯步:
“你当真,要如此一意孤行?”
凌羽臣看着晖原,心中千万碎片碎裂,但是,他还是笑着说:
“你当真是和藤一待久了,也是一副心系天下的样子。”
晖原听了这话,心里生气,却也是嘴上不说,她是为他好,为什么凌羽臣也要如此的不知好歹,她不怕教主,就算是要和教主单打独斗,也没有任何的惧怕,她担心的人,真是凌羽臣,希望他能够适时的全身而退。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凌羽臣轻笑之后,慢慢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是的,祁音殁是我唯一的亲人,凌羽臣看了看晖原,他唇边溢出了血丝。整个人软倒,靠回了椅子上去。
“羽臣,你——!”晖原看他吐血,这才跑到了他的身边,却看见他眼下淤青很重,不像是彻夜没有睡觉的样子,嘴唇是干裂的白色,走近了,才发觉他全身都在发抖,手是紧紧的握着椅子的扶手,才稍微缓解了自己的疼痛。
“你怎么了?!”晖原一把拉住他的手,看着他颤抖而且隐忍的眼光,觉得一阵心痛。
“其实……我从来没有中木樨的毒,只是……圣水雪莲的毒发,恰好和木樨之毒,有些相像而已。教主说,说要我那么陷害凌修彦,也是无奈之举……”凌羽臣声音有些颤抖,他方才是强力忍着毒发,才能那般风轻云淡的对着晖原说话。
晖原记起来小夕曾经对着她说过,只要过了月圆的夜晚,也就可以解开这种痛苦,只是长夜漫漫,不知何时能够休止。而且,圣水雪莲的解药,只能是祁音家族的血液,祁音殁那个人,自然是要多加条件,不过,如果是到了西域,找到了祈音弦,她或许是愿意帮这个忙的。想着,晖原就在盘算着怎么一拳打晕了羽臣带着上西域去。
“你,还是快些准备,带着藤一逃走罢……”凌羽臣突然说,他笑着看着晖原,声音极其的虚弱。
“为什么?要走的话,我们一起走!”
凌羽臣看着晖原,想要说什么,可是口中一口鲜血呕出来,喷了晖原一身,他确实是虚弱得很,这一句话,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公子!”陀罗这个时候跳了出来,“公子,你就不要一个人硬撑了,难道你到死,都不告诉晖原小姐真相么?!”
“公子,我们去找教主要解药,你这样下去是会痛死的。”
晖原看着凌羽臣,她觉得凌羽臣的样子并不对,他若是毒发不至于那么长的时间而且还是那么严重的状况,晖原听了陀罗等人的话,心中也是慌乱起来,一把拉住了凌羽臣:
“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凌羽臣看了看陀罗等四个人,有些埋怨的眼神,他微笑,失去了光泽的嘴唇看上去很是漂亮,安静的一个笑容之后,他伸手,轻轻的拂过了晖原有些微乱的头发,温柔的说:
“放心,我只瞒了你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晖原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凌羽臣,若是严格算起来,他哪里算是瞒了她仅仅一件事情,木樨之毒的事情,“小夕”的事情,他的身世,他整个人倒是浑身都是谜。她晖原看不透没有问,他也就逃过了这些秋后算账的事情。
“呵呵,我不告诉你……咳咳……”凌羽臣咳血,整个人都像是虚月兑了一般,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凌羽臣!你不要胡闹!”晖原抓紧了他的肩膀,看着他,却见着旁边的四个护卫,都是目光悲哀,竟然流出了些眼泪来。
知道凌羽臣自己是不会说的,晖原起身就拉着陀罗摇晃:
“他到底是怎么了?!”
“公子……”陀罗只是苦苦哀求着凌羽臣。
凌羽臣微笑,竟然干脆闭上了眼睛,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闭着眼睛,同时也是等于拒绝了陀罗,要他什么都不要说。
“凌羽臣,你要是不说。我可是要动手了!”晖原终于是忍无可忍,放下了怀里的音祢,然后化风为刃,直接架到了沙门的脖子上。
凌羽臣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看了晖原一眼,而后,他有些无奈的一笑:
“晖原……”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晖原用力,沙门的脖子上就有了一道血痕。而四个护卫,也被晖原如此的举动给吓到,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
凌羽臣见剑已经刃血,也就不再多说,他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