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如此的安静。满城的竹声,滔滔不尽。今夜应是新月,冷冷的庭院,无声的湿了几朵兰花。云潇睡不着,他走在院子里面,来回踏步,翼月神教的人已经出马。果然,北宫沐箫说得很对,他是被牵扯进了一个巨大的麻烦。然而,或许是命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云潇不想离开。虽然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应该一走了之,然后继续江湖乐逍遥。这次,差点丧命不说,他竟然还是毅然决然的返回了北宫府,要把夫人和少爷的病治好。是的,他云潇虽然不是什么侠客,但是,既然答应了要治好的病人,作为一个医者,他不会退让半步。夜深了,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过。然而,院子里面,却是突然响起了箫声。吹的,应该是一曲新词。云潇没有听过,但是,听曲风不像是玉箫的声音,而是一柄竹箫,从内院深处传来。不像是北宫沐箫的箫音,难道——北宫逆,那个病弱的少爷,竟然还会吹箫?可是,他的身体,又如何当得起音律之中所要耗费的精神。心下想着,云潇已经不知如何的来到了北宫逆的府院前,果然,他房里的灯,还在亮着。月下已是凄霜满,可是,似乎那个少爷吹箫的兴致很高,没有要收梢的意味,扬了一个高音以后,更是努力的吹了起来。合着他的箫声,云潇突然笑着,吟了一首新词:“风柳吹拂寒莺低,烟雨婬霏江水靡。僧庐青灯照古今,今朝无人似旧夕。红颜青冢如还在,肯于白发相比邻?”话音一落,箫声也停止了。北宫逆的房门被他打开,他怔然的看着庭院里面依旧白衣如雪的云潇,半晌,他只是落寞的笑笑。原来云潇也不是他想像的那样江湖草莽,除了医术便是什么都不会。琴能弹,词能慢吟,说明也不完全是个草莽。北宫逆也不和云潇打招呼,他慢慢的开始说一首词:“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云潇微笑,也是没有评价,只是接着吟道:“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注,今何许?凭阑古今,残柳参差舞。”北宫逆走过来,和云潇并站着,他看着头顶的月色良久,终于开口淡淡的说:“云兄不似江湖人。”“我本就不喜欢这江湖,可是身不在江湖,却留下些可笑的事迹在江湖被人们胡说。”“多少人,一生辛苦,都只为求得云兄这样的境界。虽然身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已经留下了你的传说。现在很多侠士,都是身在江湖,可是江湖却没有任何他的事迹。”“你的箫声中饱含郁闷,而刚才,你所吟的是辛弃疾病卧所作的词。少爷在郁闷因病在家,不能行走江湖么。”北宫逆只是微笑,沉默。云潇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也是微笑。很久,云潇才说:“要不是如此,恐怕我定是要和你喝上几壶酒,几天几夜,一醉方休。”“若是那般,恐我会扫了云兄兴致。”“怎样?”“我不会喝酒”北宫逆微笑,“包括药酒。”云潇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点头,眼前的少年,自然是很重身体的。不似他,不要命,嗜酒、嗜美食,然而,偏偏胃不好。“云兄生辰何月?”“你呢?”“元月。”“呵呵,那么你叫我那么多声‘云兄’,怕是吃亏了”云潇拍了拍北宫逆的肩,“虽然我们同岁,但是,我小你四个月。要叫,应该是我叫你‘北宫兄’才对。”北宫逆呵呵的笑了,摆手。突然,他指着天边的一颗明亮的星辰,突然扬手,竟是开始舞箫。云潇没有多说话,他走到琴台面前,弹指之间,奏起一首《采桑子》。北宫逆没有阻止,箫舞合着琴声,已是真真的和谐。云潇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北宫家的武功,都是丝丝入扣地含在了乐曲乐器之中。江南四大家族,应该都是这样的罢。南宫家以琴闻名,北宫家应当是以箫独步,沈家世代是与琵琶为友,乐家每个人天生一副好嗓子。突然一枚金色的叶子飞过来,削断了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你们当真是琴瑟和谐,兴致盎然啊。”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老实不客气的削断那把好琴。云潇惊讶,天,北宫府的防卫也太差了吧,翼月神教的女人怎么想来就来啊。“阁下能连破我北宫家的十六阵,来到这里,当属不易。”北宫逆收起招式,款步,来到了云潇的身侧,口气是不冷不热,但是掷地有声。“哟,北宫少爷真是风华,才一句话,就把奴家的心给偷了去。呵呵,我们翼月神教的人,哪能不懂点奇门阵法?”“可是,你毁坏了我最爱的一把琴。就是罪不可恕!”话锋一转,北宫逆竟然足尖一点,手中的箫已经化作武器,做出了攻势,刺向屋檐上那个妖娆矫情的女人。云潇看他动手,开始急了:“你动不得气的,快住手!”北宫逆的剑法,来自词句和歌曲,飘逸,但也是一种绝美的杀人艺术。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和人动手,绝对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身怀绝世武功,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或许,也是他绝顶的武功,也保住了他的性命,没有在气血离裂的时候,就一命呜呼。听到云潇的声音,北宫逆出手一式“冰澌溶泄”击退那个女人的长袖,回头给了云潇一个淡然的微笑:“不是还有你吗?”“我……”云潇心下咯噔的响,他跺脚,“北宫逆,我再是神医你也不能这么无赖吧。”北宫逆没有再理会云潇的焦虑,他挑起竹箫,又接上一招“倚马危亭”,竹箫在他手中如同游戏。他一击中了那个女人的胸口,那个女子吃痛,后退了几步。一口鲜血便是喷了出来,没有想到这个北宫逆的武功竟然如此高超。“咳咳,北宫少爷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呵。还是——”那个女子看了看庭院中站着的少年,“少爷你喜欢的是男子?”北宫逆不解释,回身:“叫你的同伙出来吧。躲在暗处,天冷小心着凉。”他话音一落,就已经有七个女子从府宅的四面轻功跃起:“北宫逆,你不要太狂妄。”“青烟冥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北宫逆慢慢的继续吟词,却是边吟边飞快的出手,衣带飘飞,竹箫如剑,宛若仙境。对付那八个女子似乎绰绰有余,游龙戏凤。他唇边始终带着另人琢磨不透的微笑。然而,却是招招致命。“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蛩,神京远,唯有蓝桥路近。”又是一句清词,女杀手已经倒在屋檐上两个。或者是被刺中了胸口,或许是挑断了手筋她自己服毒自尽。寒夜悲凉,云潇在奇怪,为什么那么大的打斗声音,北宫府竟然没有人赶来。难道,他们都遇难了?“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待……”北宫逆的箫一止,胸口剧烈的疼痛传来,竟是瞬间无力得很。然而,他却借着要下落的力道,最后一击,点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的肩上。那个女子的骨骼瞬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北宫逆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屋檐之上,他从屋檐跌落在地。半跪在地面上,用箫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云潇看他吐血,已经很快来到了他身边,一搭脉,云潇哑然:“我连住你心脉的银针已经月兑落一枚,你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银针全部月兑落,你就会心脉尽断而死的。”北宫逆摇头,再次站起来,想要再动手。可是竟然胸口痛得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持箫不稳,整个人就要昏倒在地。云潇连忙接住他,想也不想就是把随身带着的那个胆瓶里面碧绿的药丸喂进他口中。那是江湖上最好的灵药,九墨正玉丹,自从杏林家、洛家相继灭亡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他身边这唯一的十六粒,是在皇宫内院珍藏的极品。他胃病一直缠身,上官末尘帮他盗了出来,他一直带在身边。云潇自己没有舍得用多少,可是现在情急,他顾不得那么许多。然后没有等北宫逆说话,他已经迅速出手,用银针封住了北宫逆的穴道,使北宫逆瞬间动弹不得。他,是断然不能再使力了,否则,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心脉怎么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外力连接呢。“你……”北宫逆似乎明白了他在干什么,惊讶,然后变为了带着些许愤怒,“你疯了吗?你不会武功,快点解开我的穴道。”云潇只是拍了拍手,把北宫逆扶着靠着石柱坐下。他白眼:“谁说我云潇不会武功。”他——难道也是深藏不露?北宫逆不解的看着云潇。“大夫,你还是不要淌这浑水的好,”女杀手冷冷的说,“或许等我们教主杀了北宫逆,她兴许会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江湖上打杀太多,能有你这样的大夫也不赖。”“哎,北宫逆,把你的箫借我下”说着,云潇一把夺过北宫逆手中的竹箫,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北宫逆,“你说,我能不能把她们都打死?”还有四个杀手,北宫逆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云潇:“你只是个大夫。”云潇泄气:“我说,你好歹表扬我一下啊。”“你当我们不存在啊?”女杀手终于受不了两个男人在她们面前“打情骂俏”,抽刀就是刺来。云潇的轻功卓然,他背起北宫逆就是迅速的闪开那几个女人凌厉的攻势。“喂,你们家的守卫都死了吗?怎么打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呢?”云潇边跑边问。“……”北宫逆沉默。“北宫逆,我想说。”云潇轻点足尖。“什么。”“你怎么可以那么轻!”云潇郁闷,他怎么可以比他还轻。这,简直是对他那个折磨人的胃病最大的侮辱,怎么可以这样。北宫逆笑了笑:“她们很快追上来的。至少有五十人。”“五十?!!”云潇差点从高高的屋檐上摔下去,老天,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云潇轻功再好,一个夜间和五十个人玩捉迷藏还是很要水平的。云潇背着北宫逆,迅速的跑,身后突然飕飕射来箭。不是吧,又来,又是箭阵?云潇表情郁闷。为什么他这辈子遇上的,都是从不同的箭阵里面救男人呢?可是,上次有晖原那个神奇的人存在,可是这次……拜托,老天,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云潇几乎要崩溃。他提起一口气,左躲右闪,在箭雨中保证北宫逆不变成刺猬。于是,速度很快放慢了。北宫逆看着云潇飞奔,心中暗自惊讶这个少年绝世的轻功。如果他学武功,那么一定能称为一代武林宗师的。正在出神,却是听见云潇的暗暗申吟。北宫逆低头,发现他脚上中箭。“你……”“你,给我闭嘴吧。哪有大夫放下自己的病人不管的。”云潇抽气,足下一点加快了脚步,鲜血点点,在竹林里面洒落。“问题是,大夫死了,病人怎么办。”“好了,我大不了残废了,怎么可能……啊,死。”云潇吃痛,身形一滞,下一箭已经射到。他都能感受到那箭簌簌的杀气。如果不赶快闪开,恐怕北宫逆会被射死的。云潇当下竟然是一个转身,尽力的躲开那箭。却是始终晚了一步,那箭贴着他的右手飞快的射了过去。同时他足下疼痛难忍,竟然就这样跌倒在了竹林里面。然而,就算是倒地,他也是再次用力转身,没有让北宫逆被他压倒在地上。“你……”北宫逆看着他一再不要命的救自己,一时间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他和他,不过见过几次面,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他,何必不要性命来救他。“大、大夫,是不能放下自己的病人不管的。你,还好吧。”“……”记忆里,虽然每个人都很关心自己,可是,却没有这个大夫关心得这么彻底。要他活着,即使不要自己的性命。如果是医者父母心,可是,如果只是父母心,他何必做到这一步。北宫逆无话可以说,说不出来,说出来,反而觉得自己可笑。“没事就好。”云潇看了看远处骑马飞奔而来翼月神教的人,他咬牙,一把将腿上的箭拔了出来,然而拔出来以后,却只能看见伤口流出的是黑色的血水。“箭上有毒。”北宫逆浑身无力,穴道还被封住。云潇只是抓起一把金针,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的伤口。然后翻手将那把针掷向那些翼月神教的杀手——他曾经隔着十丈射落飞鸽,这次赌一赌,然后他回身拉起北宫逆,再次不要命的狂逃。果然,身后,传来了惨叫和马的嘶鸣。云潇苍白着脸色笑了笑,他知道,他赌赢了。终于跑离了北宫府,在树林之中。云潇用银针将毒都逼到了一处,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刀剜下小腿上那块毒血满满的肉。北宫逆看着他毫不含糊的样子,心下也知道这个医者凌厉的一面。云潇扯下自己的衣襟下摆,倒了些金创药在右臂的伤口上,随便裹紧,转头伸手一把搭在北宫逆的脉搏上:“呵呵,果然是灵药。你的心脉现在还算正常。”“江湖上的人都说,玲珑医馆的玲珑先生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北宫逆淡淡的开了口。“我救你是因为你爹答应要给我八百万两的的诊金,让我去付我的茶钱。”“是吗?”北宫逆看了看云潇心虚的样子,微笑,靠在树干上,不再说什么。云潇叹气:“夜间杀手很多,明天天亮,我们再回去。估计你的父母,凶多吉少。”北宫逆摇头:“爹娘的武功高。何况她们的目的是我,我既然已经逃离,北宫府现在是安全的。”“翼月神教的人不会轻易收手,我看我还是带你回玲珑医馆比较好。”“你那脚能走吗?”北宫逆看着他,他果然是个拥有超能力的人啊,小腿上的肉被剜下那么大一块,竟然还能赶路简直不是人。“我……”云潇自知伤及筋脉,再走,恐怕真的会废掉一条腿。“不用走了,我相信你能保护好你的病人。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吧。”北宫逆闭了闭眼睛,这个大夫果然是很固执呵。“啊?”云潇惊讶,“你不怕在夜里睡着了她们把我们杀了啊?”“那我们就聊天吧。”“聊天?”“反正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很多话说的。”北宫逆笑了,眼睛里面如同星辰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