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已久是白衣白帽,一身雪白,不然纤尘。他走在街道上,没有刻意的避让行人的眼光,行人的注目,他只是悠然的走进陵风楼,然后“啪”的一声,合上了陵风楼的门。此时此刻,陵风楼的窗户,竟然也像是会听命令一般,全部合上了。
在行人的侧目和惊叹声中,雪小血突然没有了身影。
“你回来了。”北宫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络月已经委顿在了地上,他们,都中了迷香。
“我回来了。”
“你回来杀我么?”
“是。”
“你果然是……”络月已经没有了力气,这,难道就是死的感觉?
云潇冷冷的回头,如刀锋一样的眼神,截断了络月往下说的话。此刻的他,完全已经不想一个仙风道骨的大夫,而是像一个杀手,拥有冷漠的眼角和冰冷的双手,手起刀落,就可以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云潇似乎还很有兴致,他干脆坐在了北宫逆的对面。
“不是我怀疑,而是,我父亲怀疑你”北宫逆慢慢的说,像是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他请你来之前,你就能说出我们家有碧蕺,你虽然对外宣称你不会武功,可是你能在十丈之内,射落天空中的飞鸽。还有,爹说,不会武功的人,绝对感受不到魔音的。”
“噢,然后呢?”
“然后,我不相信你是翼月教主。能诵辛弃疾的词、会弹《高山流水》的人,绝对不可能心里装着邪恶,于是,我和爹约定,试你一试。”
“所以,那天晚上来追杀你的人,根本就不是翼月教的。而是你和你爹,一起布下的局。”
“是的,可是,你没有上当。反而加深了爹对你的怀疑。”
“他放心的让你和我一起上京,自己却先来到了这家陵风楼,为你布置好了一切。”
“你知道?”北宫逆反而惊讶了,北宫沐箫在这里,这个是谁都不可能知道的事实,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爹第一眼见我的时候,他就曾经对我说:‘公子的易容术恐怕世上已无人能辨’。北宫逆,我也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不懂易容术的人,能看出来别人易容术的高低。”
北宫逆惊讶,同时惊讶的,还有络月。
“我会不会武功,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轻功很好,轻功能很好,跟踪我,还不让我知道的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云潇冷笑,“你们北宫府,到底是藏了多少秘密,每个人,心中都是阴暗消极。”
北宫逆不语,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
“北宫老爷,云潇说得对不对,您的易容术和轻功,绝对不再云潇之下吧。”云潇的话,没有对着别人,正是对着倒在北宫逆旁边的络月说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既然伪装已经被识破,北宫沐箫没有再用假声说话。
“我第一次去你们家,救北宫逆的时候,我就知道,络月这个丫头,心地善良为人磊落,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根本不会武功。所以,最值得人怀疑的,就是你。你的跟踪,虽然你的轻功很好,可是,你的脚步声很重,我那时没有发现是你,可是,我的朋友,告诉我是你。”
“朋友?”
“对,朋友,一个能未卜先知的朋友。”
“北宫逆,你以为,双生给我带来的消息,只有让我不要进京吗?”
那封信?北宫逆惊讶,他也看到了,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信息。云潇这个时候,却是开心的笑了:“在浓墨写的那几个大字之中,你绝对没有看见里面用棉线缝制的几个小字。闻音未卜先知,她就是看出来我的危险潜伏在我的周围,所以她告诉我要小心自己周围。可是,北宫逆,我没有想到我第一个要小心的人,竟然是你。”
“光凭一封信?”北宫沐箫显然不相信。
“还有,晚辈幸运得很。恰好知道,当年玉箫公子闻名天下的,除了‘斜箫夜雨’剑法,还有一套出神入化的轻功和易容术。而你,是玉箫公子唯一的传人,你当然继承了他的一切。”
“你如何得知?”
“我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因为,”云潇笑了,他的手中已经握紧了一把金针,“死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飞手出针,北宫沐箫应声到底。北宫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当真是——”
“怎么?”云潇回头,冷漠的眼睛里面,有了一丝惊讶,“你希望我不是吗?”
“动手吧”北宫逆闭眼,“放过烟淼。”
云潇怔了怔,他突然“呵呵”的笑了:
“北宫逆,看来,你很爱她。”
北宫逆没有回答。
“那么好,我现在就把她拉下来,我要你最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
“小姐,这个大夫他怎么了?”蜈小舞不理解,她们现在在横梁之上,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
“是啊,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蜘小芷也奇怪。
“呵呵,所以我说这出戏很精彩啊。”
“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北宫沐箫呢。他如果真的是翼月教主,他没有理由要杀他的。”
“杀?”雪小血掩口轻笑,“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杀人用金针封住气穴的。”
“小姐的意思是……”
“他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他只是封住了那个人的血脉,防止他吸入过多的迷香,伤了身体。”雪小血漫不尽心的解释,隔着那么远,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观察力已经到了怎样的一种地步。
付烟淼被云潇拉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剧毒的侵蚀下,她走得跌跌撞撞。北宫逆想要出手阻拦那个眼睛里面已经全部都是阴冷颜色的大夫,可是他中了迷烟,根本动弹不得。
他,真的要亲眼看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就像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么。
云潇看着北宫逆焦急的样子,他突然笑了,抽出了腰间他一直藏了很多很多年的一把刀,一把藏刀。就在那把藏刀抽出来的瞬间,一直蛰伏在楼顶横梁上的雪小血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把银白刀鞘的刀,刀鞘上纹着龙,龙鳞之中镶嵌了淡蓝色的宝石,宝石中间镂空了一个月牙型的孔,似乎是缺少了什么。云潇看着那把刀,恍惚中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的划开了付烟淼的血脉。
“云潇,你住手!”北宫逆失声叫了出口,”你要杀的人是我,放了烟淼。”
云潇回头,给了北宫逆一个笑容,淡淡的,并不是杀人的微笑,是一种安静的、漠然的笑容,就好像在悬崖边看见了滚滚的河滔、看见了残阳如血、看见了荒凉的戈壁沙漠。
北宫逆看他笑,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是怎样一种悲伤的笑。
就在同时,云潇已经很快回手划破了自己的血脉,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付烟淼的手上,两双手上伤口的血液,一起齐齐的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地面,然而,才滴了几滴,就突然诡异的消失了。意识到了云潇在做什么,付烟淼在震惊之下只是张开了口,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北宫逆没有看懂云潇在做什么,而云潇似乎也没有想让他知道。云潇看到付烟淼惊讶的表情,却是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
“云公子,请你闭了门口的九穷碧落阵。”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闻言,应该是一个不及冠年的少年,他的声音很好听,从门外传来,就是一种绕梁不绝的魅惑。云潇听见这话,也只是虚弱的笑:
“你能那么快到,她就没有理由不到,凭你们二人的力量,又怎么破不开我的阵法。”
“可是,你还布下了毒流砂。”这是另外一个曼妙女子的声音,“没有戈壁的解药,就算是神也破不得的。”
“加上玲珑锁、九曲连环针法,我想就算是合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力,也是打不开的吧。”门外说话的女子声音空灵,言下却是不怎么看好。
云潇听着那些门外的声音,他的脸颊上竟然有了泪水,他笑:
“没想到,我去死,还那么兴师动众的那么大老远来给我送葬啊?”
北宫逆吃惊,云潇他在说什么。他要去死,他在做什么。
此时在屋梁上的雪小血却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了,既然那些人都来了,那么她的判断就不会错了。可是,她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差错,可是,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想毕,没有等自己身侧的手下反应过来,她自己悄悄的消失在了客栈之中。
“好了。”云潇突然收手,迅速抽出了纱布把付烟淼的手腕包扎的严严实实,然后毫不犹豫的从自己的药箱里面拿出了一粒“九墨正玉丹”喂给付烟淼服下。他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就再次跌倒在了地上,然而他似乎没有为自己的怪异行为做什么解释的想法,他只是扬手,解开了北宫沐箫的穴道,解开了付烟淼的穴道,用尽最后的力气,然后委顿在了桌旁。
穴道被解开的瞬间,付烟淼就已经再也坚持不住,她一把抓起了倒在地上的云潇,她的眼睛里面全部都是惊讶、不相信,还有泪水。她死死的盯住云潇看了很久,她才惊恐的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
“都说,倾、倾、倾城、城绝、绝代是没、没有药可以解的,果、果然是、骗人的呢。”
“云潇你个大笨蛋,你干嘛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救这样忘恩负义的一家人啊!”门外已经有人跺脚,不用说,一定是晖原那个家伙。
云潇已经没有力气争辩了,他只是轻轻的挣月兑开付烟淼的手,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北宫沐箫和北宫逆,他颤抖着手抽出了药箱里面的针,直直扎向自己太阴穴,那可是死穴。
但那一针,却没有要了云潇的性命,他慢慢的缓解了自己附骨的痛,然后他打开药箱,毫不犹豫的喝下一瓶鹤顶红,以毒攻毒。他才开口,终于理顺了气息:
“北宫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你。我希望我可以治好你,治好你的母亲,可以让你们北宫家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我曾经很自信我可以根除你的病,可是,现在我要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继续给你看病了。”
“你……”北宫沐箫当然明白云潇刚才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因为这么十多年来的谨慎和小心,误会了这个年轻人啊。他,纯然,没有杀人的动机,可是,他捕风捉影,为了他、为了琴音、为了当年的承诺,他不惜错杀,可是,这个大夫,却给他从来没有的震撼,他让他看见自己的卑微,自己的懦弱。
他,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只是医者与大夫关系的人的妻子。
他,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怀疑他、伤害他的人家。
他,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和他素昧平生的女子。
而且,他,面对的是天下唯一没有解药的剧毒,是倾城绝代,是翼月神教,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杀手组织。
他,怎么会用换血的方法,把付烟淼身上,所有的剧毒全部过到了自己的身上,以此,来保住烟淼的性命,他,怎么会,怎么可以。
“你……以后,多保重”云潇笑。他起步准备往外走,然而没有几步,他停下了,没有回头,他淡淡的说:
“在森林里的那夜,云潇,永生难忘。”
说毕,他一席白衣,竟然凭空消失在了客栈里面。门窗丝毫未动,人,却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