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逆坐在凌枫楼里,怔然的看着云潇消失的地方,楼里的檀香已经慢慢散去,身上的穴道已经活络,胸口那附骨的疼痛也缓解很多,付烟淼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在云潇消失后没有多久,门口的人马也已经渐渐的散去了。
那些,他口中的朋友。
而今,北宫逆才知道,云潇和他的朋友都是决绝如斯的人。
生离死别,竟然近在咫尺。在人世十八年,认识他才旬月,可是他让他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以一种他从未曾见过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又带着一种他更加没有见过的决然,很快离开了。
慢慢的,北宫逆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中,夕阳落在凌枫楼里,把大漠的胡杨衬托得无比凄美。
其实云潇也没有离开多远,他狂奔之后,终于体内的剧毒再次发作,跪倒在了京畿不远的枯草之上。一口黑血呕了出来,把还没有摇绿的青草,染得殷红无比。他知道,是方才服下的鹤顶红发作,然而,似乎和体内的倾城绝代相互制约,虽然痛如万蚁蚀心,可是却没有要了他的命。云潇再一次打开药箱,他看着药箱里面他一直很少用的那些毒药,最后捻起了一只毒蛊,毫不犹豫的放在了脉门之上。
却不曾想,那蛊才咬破了血脉,没有吮吸几口鲜血,就已经从手腕上掉落在地。
云潇叹气,四顾。
这里荒草丛生,没有美景,京城的花一向开得晚,不似他的家,不似江南,可惜了梅下煮酒,可惜了江河美景。
云潇闭眼,慢慢的倒进那堆荒草之中,恍惚中,听见了脚步声,感觉有人从身后劈来一掌,然而,巨大的疼痛让云潇来不及多想,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世界空蒙一片,似乎周围都是白色浓雾。看不见远方路途,只是一直一直在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可是却有一种无比舒服的感觉。云潇慢慢的走着,他看着远处突然有了光亮,然而光亮中却充满了鲜红的血液。云潇驻足,想到了什么。可是,偏偏聪明伶俐的他,在这个时候却脑袋一片空白。他遗忘了什么。
江南的梨花,似乎开得从来都是早的。想要喝老板娘的雨玫瑰,可是,还是欠着她很多很多的黄金呵。
黄金?云潇一怔,自己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觉得全身都痛。眼前奇怪的景象和耳边所有莫名奇妙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脸。然后就是巨大的喊声充斥了耳根:
“太好了!师傅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不醒五夜四天了。”
轻尘?云潇摇头,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可是,似乎他——还活着。那么,他仔细看了看轻尘巨大脑袋后面的这个房间的场景,怎么觉得很熟悉。
“师傅啊,你怎么回事,怎么出个诊,最后却是自己弄得那么糗。”
“我……”
“还好你自己还知道回来,不然我都要急死了。”轻尘笑嘻嘻的让开,云潇看见了在后面抱着手笑得依旧风情万种的瑰瑶。能看见她,那么这里一定是有见客栈了。
“我自己知道回来?”云潇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这次他才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虽然他没有死,可是全身的经脉似乎像是重新被接过一样,每动一下都是生生的疼,就好像中了分经错骨手。
“哎呀,师傅你怎么自己起来了。这样的伤势你怎么可以乱动。”轻尘还是大惊小怪。
而瑰瑶笑着回答:
“是啊,有一天早上,我一开店门就看见有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躺在我的门口呵。没有想到我老板娘那么有魅力。”
“什么什么?”云潇更加惊讶了,“你说我是自己回到这里的?”
“当然,不然还有谁会给我留下暗号让我来这里找你呢。”轻尘不解的看了看他的师傅,他一直带着玲珑医馆的人在医馆被毁以后躲避到了安全的地方,直到有一天看见了师傅和他约定的暗号出现在了他们指定的郊外,他按照暗号的指示终于来到了又见客栈,然后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云潇。那时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伤势很严重。
“可是,轻尘,我没有给你留下暗号啊。”
“不会吧,师傅,你是不是受伤失忆了?”轻尘激动的就要给云潇把脉。
云潇摇头,他看着自己的手:
“我只记得我中了倾城绝代,然后服下了一瓶鹤顶红,然后昏迷在了京畿。醒来就看见了你们。”
“倾城绝代?!”轻尘都是惊讶的看着他,中了这样的绝世剧毒怎么还可能生还。
瑰瑶却是笑笑,她一样是个拥有庞大情报集团的人,虽然云潇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并不知道,可是云潇在京城做了什么她绝对是第一时间知道。她悄悄的从朱雀雅间退了出来,她还有生意要做。因为她听见了门口的风铃,有客人到了。
云潇将他怎样中毒的经过简略地给轻尘讲完,听着他大惊小叫完以后。奇怪的看着自己,他身上虽然很疼,可是,很明显所有的毒已经尽数拔除,没有一点残余的毒素。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他玲珑先生更加医术高明的人,能起死回生?
云潇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是,到底是谁救了他。然而,没有等云潇仔细想清楚,更加巨大的疼痛传来,他又一次昏倒了过去。轻尘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唠叨,一把扶住了师傅。
十四岁的轻尘仔细的看着师傅,师傅,你到底有多少苦,你都没有说出来。轻尘小心的拂过云潇的脸,他眼睛里面似乎看见了五年以前的那个少年。
“你不要拦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突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轻尘听得出来,那个是上官末尘的声音。他走到了朱雀雅间的窗口,顺着窗户的缝隙看到了外面。
只见有见客栈里面已经是满满的人,看衣着应该是大户人家,轻尘忽然觉得其中一个中年人很眼熟。上官末尘也已经在了,他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憔悴了,平日里他都会一身斗笠、戴着竹帽、背着鱼篓、赤脚,并且披头散发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今天的他不仅束紧了头发,一身熨帖的黑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穿了鞋子,一身上下容装整齐。
轻尘惊呆。
那是那个大盗么,简直已经换了一个人。全身上下褪尽地痞无赖的气息,月兑胎换骨出来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贵族气质。
上官末尘被有见客栈的几个店小二拦住,瑰瑶站在高台上,悠然的看着客栈里面的他们。
“瑰瑶,你让他们放手,他们再不放手,我一定会拆了你的客栈。”
瑰瑶叹气,随意在算盘上敲打了几下:
“上官公子,你不惜暴露自己身份,暴露你的势力,来到我这里埋伏了五天,你就是为了等北宫家的人回来,然后杀死北宫逆么。”
轻尘惊讶,是的,他认出来了,那个中年人,是曾经请师傅去出诊的北宫沐箫,而那个白衣少年,站在那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身上有恙的,果然是北宫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师傅已经将他的病治理得差不多了,他的脸色却依旧很差。
等等,轻尘,看见了北宫逆旁边立着的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女子,她简直就和仙女一样美丽,她是谁?
上官末尘咬牙:
“我此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不,不对,他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可是,自从遇见了这个家伙,他的所有生命轨迹都被打乱,他为他伤、为他死,而他最后还要那样怀疑他。今天我不杀了他,我绝对不会离开。”
北宫逆一直沉默,没有讲话。付烟淼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知道,自从那个白衣的大夫离开以后,从京城回来的这一路上,北宫逆都是沉默的,没有讲过一句话。
“可是,我记得那个云公子不喜欢你杀人的。”瑰瑶微笑。
“他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守着这样的承诺。而且,就算不是为了他报仇,我也一定要杀了北宫逆。”上官末尘说罢,竟然可以瞬间挣月兑了那些小二的阻拦,可见他平日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全部实力,要知道有见客栈的所有小二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
“北宫逆,拿命来。”他平日里和人比武,都是用鱼竿,可是,这次所有的人看见了上官末尘的武器,是一把通体都是墨色的剑,剑抽出来的时候都不会有任何的光芒,挥舞起来却像是漆黑夜空之中的突然闪过的星星。
北宫沐箫惊呼出口:“星墨!四大名剑之中的星墨!”
上官末尘却没有理会北宫沐箫,而是直接上手就是凛冽的招数,直取北宫逆咽喉。
不知道是轻尘站得太远恍惚了,还是他的确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时候看着致命一剑的北宫逆,脸上,似乎是闪过一丝笑容的。而他,似乎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
然而,在上官末尘的剑洞穿北宫逆咽喉的时候,一支浅白色的星杖已经挡住了上官末尘的攻势,那是落璎杖,自从千年前那场浩劫以后就没有人可以拿起的东西。上官末尘抬头,看见了白衣如雪的苗疆双生一族大祭祀闻音,她微笑着看着上官末尘。
上官末尘抬剑,还是不要命的往北宫逆那边杀去。
“轻尘你个臭小子,你吱一声吖。你再不出声,我们拦不住这个疯子,他杀了北宫逆,你师傅醒来要是知道了,不要了你的命?”藤一似乎时间很闲,竟然也赶到了,只是他气喘吁吁的吼了出来,着实毁掉了他的形象。
这一句话却像是雷一样,狠狠的辟在了在场的每个人心上。上官末尘像是被霜打了一般,他半天抬头,轻尘这个时候赶快的推开了窗子:
“上官公子,师傅还在休息,请你小声一点好么。”
上官末尘惊讶的看着轻尘,然后他慢慢回头,看见了微笑的闻音向他点头,看见了眉笑身侧那个从来都是不会从山上下来的预言师,看见了藤一身边的乐梨棠和沈含鸢,看见了玉门陆家的陆熙,看见他们都盈盈地对他笑着。
付烟淼的眼睛闪了闪,她回头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北宫逆一直紧绷的脸上,有了一种不明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