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必须有绝对的自信,自己的子民不会因贫穷而舍弃家园,因富贵而忘本负义。”皇上的东风借的如何?””吹得满城风雨。”紫月夸张地展开手臂,”有时连朕都几乎以为是真的。”
斐旭笑道:”金雨轩也不是一无是处。”常太妃与紫月因他不和早不是秘密。由她出面游说徐太妃,自然事半功倍。先是欧阳双,再是金雨轩,玉流这次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以讨人厌的程度而论,他的确做得不错。””那皇上准备什么时候下鱼饵呢?”
紫月考虑了下,”等雨停了。””朕讨厌打伞。”紫月补充道。
“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为皇上打伞呢!”斐铭殷情的说着。
紫月斜睨了他一眼,转身没有说话,欣赏着雨景。
皇上临冬阁赐宴狄族使臣,礼、户两部尚书作陪。
至酒酣耳热,紫月退席稍歇。
百步外,挽春阁二楼凭栏处,藏青锦衣男子歪头斜靠,狐皮镶玉毡帽半遮眼帘,璀璨银发如月光般盈盈流淌脊背,依稀几捋垂于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紫月见眼前景象,不觉莞尔,信手解下大氅,轻披在他身上。”皇上还是喜欢檀香?”男子咕哝一声,张开双目,眼中神采,堪比晨星,与银发交辉,如此人物舍斐铭其谁?”斐帝师不也喜欢喝酒、睡觉、偷懒、耍嘴皮吗?”
斐铭半张嘴巴,许久才道:”我现在才知道皇上对我有诸多不满。””那这个月俸禄减半有意见么?”
斐铭愣了下,”有点小意见。”
紫月横他一眼。”不过忍得住”他认真道,然后手指在重屋叠舍间一点,”玉流公主。”
紫月极目而望,也只看到一长溜的暗青软红中,似有一抹湖蓝深深浅浅。”阿修巍离席了。”斐铭双手测量两个人的间距,”大概……五十来步。”随即一愕,指着从中间冒出来的紫袍青年,”他是谁?””沈林。”她叹了口气,”朕原本属意他为玉流的驸马,现在,只是想多给她一个选择罢了。”毕竟是姐妹,她不想为了一己之私就私自抹杀玉流一生幸福。至少,答案该由玉流自己书写。”皇上不嫌画蛇添足?””略求心安。”
两人顿时不语,静观三人。
沈林与玉流似在交谈,阿修巍只呆了一下便走开了。”若玉流公主最后选了沈林……””朕会成全她。”紫月双手撑住栏杆,怅惋道,”天家无长情。今日笑语嫣然,明日就可能恶言相向。朕也无法保证沈徐两门在朕有生之年必定荣华富贵恩宠不衰。因此,由她自己做主吧。”
斐铭沉默须臾,道:”其实皇上心中早有答案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望着两人久久未离的身影,说不出心中是担忧还是欢喜。”玉流公主求见。””宣。”紫月随意拿起件外衣披在身上。”臣妹参见皇上。”云鬓如雾,香腮如霞。低眉顺目处,更显楚楚。”平身。”紫月双手扶起她,”玉流妹妹这么晚来找朕,可有什么急事?””倒也不急。”她明眸含怯,十指**,”只是延福宫臣妹举止无状,失言惊驾。事后想起,每每追悔不及,想来请罪,又怕皇姐不喜,这才耽搁了下来。”
紫月失笑,”一家姐妹,说什么两家话。怀敏姑姑与你的情分,朕是知晓的,可惜罪魁畏罪自尽了,不然说什么朕也会为你出这口恶气。””臣妹谢过皇姐。”玉流打蛇随棍上,”眼下倒有一桩事请皇姐为我做主。””但说无妨。””说来羞人,”她面颊通红,”臣妹……”
紫月眼眸一转,”可是有心上人了?”
玉流娇怯之下,正要点头,却听紫月含笑道:”不过深宫内院,玉流妹妹是如何见到外人的?””臣妹……”她心下一惊。皇宫内眷未得允许是不能私见外臣的,连兄弟也不可以。”朕说笑而已。”紫月握着她的手,”手好冷,可是着凉了?””臣妹无碍,谢皇姐关心。””玉流妹妹还没说哪家这么有福气,得到你的青睐呢。”
玉流下颚一紧。在来的路上,她也曾在沈林与阿修巍中彷徨不已。一个俊雅风趣,一个霸气天成。一个大秦新贵,一个外族王子。
徐太妃十分中意沈林,毕竟沈家乃大秦开国元勋,根深蒂固,虽然现在不如宋家辉煌,亦无连家显赫,到底是有数的望族。沈林现在又是紫月面前说得上话的宠臣,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但玉流心中却另有盘算。
沈林即使位极人臣,也只是人臣。见了紫月要卑躬屈膝,一生宠辱皆系于她。
而阿修巍不同,虽地处偏僻,到底是未来族长,与紫月地位相若。做了他的妻子,她将不必看人脸色,寄人篱下。
只是……这未免太如紫月的意了。
其实昨天阿修巍和沈林的相继偶遇,已让她起疑。
回去与徐太妃密商后,都认定了一种可能!
紫月想将她和亲。
欧阳双、沈林都是障眼法而已。紫月的真正目的还是要救陌流星!
只是没想到,在紫月的心目中,一个区区面首竟比妹妹还要重要!她心下凄楚……甘心么?当然不甘心!
可即使她选了沈林又如何?紫月还是可以用一道圣旨将她的意愿扭转过来!万一传了出去,怕她将来在狄族更不好过。
心中思绪千万,时间却过一瞬,”是狄族少主。”
紫月身体一松。玉流果然还是很聪明的,不,应该是狡诈。”不过臣妹有个不情之请。”
紫月对上她的眼,顿时明白,她看透她所布下的局了。”说。””我要阿修巍在兽神面前立下终身誓,以后只能有一个女人,就是我。”
紫月怔了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言下之意,若阿修巍不答应,她也不会勉强她出嫁。
玉流眸光一闪,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夜深了,玉流妹妹早点回去吧。””臣妹告退。”她挪开步子,走至门槛处一顿,幽幽道,”出嫁那日,皇姐不必来了。”
终究不能无怨无恨。
紫月痴望着门外的冷月,仿佛在看一面镜子,映出的,只是自己。
她还是做到了。亲手将这孤寂皇宫里的最后一抹相同血脉驱去远方,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父皇,若你在天上看到,是会欣慰地笑?还是伤惋流泪?也许和往常一般,模着我的头发叹息吧。
狄族人终身只能嫁娶两次,若两次丈夫或妻子都早殇,便只能守寡鳏居到死。
算上安娜,阿修巍算是第二次娶妻,因此欣然同意。
不过皇上选秀在即,公主出嫁须延后。
陌流星也只好在衙役的关照下,继续睡着牢房混吃混喝。
倒是秦焕之这几日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每天还需分出精神追着孙化吉要钱,可怜孙化吉为了躲他,连自家轿子也不坐了,今天徒步,明天骑马,折腾得够戗。
正当大家都筋疲力尽,不堪负荷时,终于挨到了选秀的日子。
紫月坐在大殿正中。一身绛紫龙袍,胸前龙腾气势磅礴,呼之欲出。
四大太妃分坐左右,身姿端直,目光平稳。惟独徐太妃与常太妃两人目光交接时,会稍激起几道火花。自徐太妃明白紫月所图后,与常太妃更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一会儿石平跑进来小声道:”十位公子都通过诗词,现在正进入文试。””把他们做的诗都呈上来。”
四大太妃中以古太妃文采最好,紫月干脆交于她看。
她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念道,”梅本无心妆素色,何需诗句颂风骨。意境虽好,到底清冷了些。”
紫月瞟了眼,落款是宋凤坡。
没想到宋家人都对梅花情有独衷。”本宫瞧着这句不错,”徐太妃自他手中挑出一张,”本是恨秋无觅处,又喜冬裹素妆来。”
古太妃不好驳她面子,只淡淡道:“与白居易的‘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太妃笑道:”到底是名门之后,谁又能输了谁去。”
紫月接过来看了眼,是纪元秉,纪占的远房堂侄。
石平又小跑进来,”文章都已作好,左相正会同礼部尚书、刑部侍郎共同批览。”
紫月不觉也有些紧张。
大约一柱香后,严实传报道:”七位公子通过文试,正在殿外候旨。”
七个选六个?
紫月有些后悔只挑了十个人入选,”一一传来。””宣,镇北国公府,李颖觐见!”
须臾,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大跨步门,昂然道:”臣,李颖参见皇上、各位太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平身。”镇北国公可世袭,因此他自称为臣也属有理。
紫月自上到下细细打量,觉得他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却已具大家风范,比之太子墨当年还要出众几分。”李卿以为诸代哪位君主最合明君之名?”
李颖气定神闲答道:”汉景帝。”他以为紫月必定再问为何,正暗自准备月复稿。却听她”哦”了一声,道,”留。”
其实问题本身无关紧要,李颖原就是必留的人选。
若换了个人答这个问题,多半是我朝开国皇帝或是先皇吧。他小小年纪,却正是洁白无瑕,心如霜雪的时候,还没学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宣,樊州通判宋定尧之子,宋凤坡觐见。”
宋凤坡的父亲只是区区通判?
紫月玩味地拨弄手指,秦朝喜欢破旧纳新虽是为朝堂注入不少新力,却也引出颇多弊端。大凡手中有点权柄的便喜欢将自己的子侄亲戚安插进来。
像宋凤坡这样出身世家,比父亲坐得高的是极少数。”臣宋凤坡参见皇上、各位太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比起宋原晋的惊世绝艳,宋凤坡大为失色,甚至比不上李颖的雪玉可爱,至多五官平整,气质斯文。”宋爱卿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近日正读史记。””恩,当官的人才。”紫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是想找出一点怨愤的痕迹。偏偏他云淡风青地谢恩,找不出一丝不自然,”留!”
沈雁鸣与沈林长得颇为相似。只是前者五官更为秀气,举手投足间也透出优柔。”沈爱卿可喜品酒?”
沈雁鸣掩住唇,轻答道:”不曾品尝。””可惜。”紫月扼腕似的笑道,”茶呢?””甚少。””那沈爱卿闲来如何打发时间?””胡乱弄琴罢了。”
紫月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个话题,”入宫后可常与宋原晋切磋。”
沈雁鸣吓了一跳,道:”不敢与宋大人同论。”
紫月碰了三个钉子,顿觉无趣。连李颖都比他出落大方。”留。”这三个名额是肯定留下的。
接下来三个,两个将军之子,一个京都府尹之子。容貌与画像一般无二,性格或豪迈或开朗,并无特殊。
紫月看了几眼便随口打发了他们。
纪占的侄子被挡在了文章那道门槛之外,也好,省得勉强留下来碍她的眼!”宣御史大夫欧阳博之子欧阳双觐见!”
紫月精神一振,连徐太妃都眼露兴致。”草民欧阳双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各位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平身,抬起头来。”紫月和徐太妃同时睁大眼睛。
果然是那张三角眼,大鼻孔的扁平脸。
徐太妃差点拍手称快。这几天对玉流远嫁的不满也随之无踪。不管紫月是不是耍计谋,把女儿嫁给这么个丑八怪是打死她都不愿意的。
紫月却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看了一上午,各位太妃想必都乏了,不如儿臣恭送太妃回宫。”紫月笑着下逐客令。
常太妃起身笑道:”不提倒不觉得,身子骨散了架似的。本宫正好和几位妹妹一起走走,皇上别送了。”
另外两位太妃也是含笑婉拒。
有眼的都看得出来,紫月是想和欧阳双单独谈谈。”既然如此,石平,备车辇送各位太妃回宫。”紫月正好顺阶而下。
徐太妃疑惑地看她一眼。难道她还真要把他塞给玉流不成?但狄族的聘礼已在路上,婚事如铁板钉钉,再无更改之理了。想到这里,心下稍安,不悦地瞪着仍站在堂下不自知的欧阳双一眼后,才跟着几个太妃离去。”帝师说这世上有种面具可将人的模样完全改变,朕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栩栩如生。”她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目光冷峻。”请皇上恕罪。”他失而复选时就已经有不祥预感了,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坐在路边毫不顾忌形象吃桂花糕喝清茶的女子竟是当今皇帝。
他懊悔不已,早该猜到她身边那个容貌出众,风度卓然的男子不该默默无闻。而细数当朝,首推宋原晋!”欺君之罪,当诛九族。””皇上有何吩咐,但请直说,草民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单独揭穿他,必有所图。
紫月满意地笑笑,”果然是聪明人。朕也不拐弯抹角。朕、想要你接收欧阳老大的势力。”
欧阳双一怔,”伯父仍在世……恐怕……””白老四应该很快就会解决你的烦恼了。”白老四的伤病容不得他拖下去,胜负很快揭晓。”皇上这般肯定伯父会输?”他不服气道。与温暾的父亲相比,他与老谋深算、行事狠厉的伯父更为投契。”至少不会赢。””何以见得?”
紫月瞟了他一眼,”这张脸看着心烦,去了面具可好?”
虽是问句,却无拒绝余地。
欧阳双只好小心地把面具拿下,露出那张足以祸国的俊容。”这样便顺眼多了,””皇上还未赐教为何伯父一定不会赢?”
紫月闻言一笑,”岳老三死的那天,白老四是不是去见了欧阳老大?”他曾说过欧阳老大在福隆寺,而那天白老四的轿子的确从那里来。
欧阳双迟疑了下,”是。””白老四见他,是不是为了杀岳老三的事?””的确是其中一件。””欧阳老大答应不插手?”不然岳老三不会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是。””白老四见欧阳老大的时候几个人?””一个。”
紫月点头,与她所料无二。一般这种残杀兄弟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欧阳老大并没有出手杀他。””那是因为……”欧阳双皱眉。”他没有把握,或者说,他在害怕。”紫月的声音悠悠荡荡,飘曳在大殿里,”朕找人查过他以前的行事作风。心狠手辣,喜欢先下手为强,而近几年却越来越收敛。他当然可能是为了等待时机作出最致命的一击,却没有把握住那次机会,甚至牺牲了己方大将。他太怕死,而对江湖人来说,怕死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更清楚。”
欧阳双当然清楚,其实欧阳老大这几年的做法他也颇不认同,只是习惯了站在他身后看问题,反而不如紫月说得透彻。”皇上不是白老四的朋友?””朕是天下人的父母。何况白老四命不久矣,孙二娘又自身难保,欧阳老大的基业总是要有人继承的。”不然由着那群亡命之徒在京城乱来,还不捅出大漏子。更何况有了他们,整座京城都将在她的眼皮底下!
欧阳双低下头,脑中思绪翻滚。
紫月拿起桌案上的卷轴,正是徐太妃偷偷拿去又偷偷放回来的画像,喃喃道:”见过画像的,可不止朕一个人。”
欧阳双暗叫自己多事,没事跑去看什么白老四的新朋友,却为自己惹出偌大风波来。”草民遵旨。”
紫月叹了口气,”让朕放你出宫还真是有几分不舍。”他的容色远在今日选秀诸人之上。
欧阳双脸色一黑。这是调戏?
待他走后,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来。
银发青衣,笑容暧昧。”帝师辛苦了。””为皇上分忧,何苦之有?””没想到帝师一番话果然派上大用。””欧阳双是聪明人,他日后总会省悟的。””可这样就失去先机了。”正是要抢在大乱之前,先撒渔网。
斐铭点点头,突得抬眸一笑,”恭喜皇上后宫又添七位美人。”
紫月这才想起,”跋羽煌这几日如何?””足不出户,大概提前适应后宫生活。”
紫月眉头皱皱。”选秀过后便是芒山祈福,还有科举……皇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好。””……朕想退位了。””请皇上先孕育位太子再说吧。”
选秀结束,六位蓄子便留在后宫又教养嬷嬷指导宫内礼仪。
与跋羽煌的婚期也定了下来,选在正月十六,花好月最圆。不过紫月说按一品侍臣礼迎娶,因此不算大婚,很多事情便无须大张旗鼓。
秦焕之总算松出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交于宫廷执礼司办便可了。
紫月刚了却一桩心事,却又被斐铭说得郁郁起来。”皇上该不会以为选秀只要把他们选出来,和亲只要把他抬进宫里就算完成了吧?”
紫月面色一僵,”朕自有主张,不劳帝师大人操心。”
斐铭见好就收,其实心里也没有面上看起来的轻松,忙掩饰道:“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皇上要不要去试试?””朕连旧的都还没去过。”抱怨的口吻。”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紫月跳起来,”朕又没说不去。”
‘杯莫停’邀请江南花魁琼楼玉坐镇,开张数日,门庭若市。更兼之,有上届状元亲笔题词,吸引不少考生前来沾沾贵气。
斐铭特地将头发包裹在方巾里,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月白马褂,外面在披着件青绿披风,脚下蹬着双白底黑靴。怪异的装扮一进大门,就引起众人瞩目。
紫月和阮汉宸都下意识地留慢脚步。”客倌几位?”跑堂伙计机灵地跑上来。”三个。”斐铭回头,指着几乎夺门而出的紫月和阮汉宸。
伙计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客倌可曾留位?””有眼识。”他笑着赏了半锭银子,”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原来是沈大人的朋友,小店已备下兰桂齐芳,这边请。”
‘杯莫停’客似云来,不愁没生意,只愁没地方。老板无奈,只好想出一个雅座留位的规矩。只要提前打招呼,老板就会腾出地方预留着,来客只需对应事先说好的诗即可。既别致雅趣,又省去许多烦恼。
斐铭跟着伙计上了三楼最右边的贵宾房。
门上字帖”兰桂齐芳”四字铁划银沟、笔力遒劲,紫月不由赞了个”好”。
进了屋里,一阵桂花香甜迎面扑来。
紫月等人环顾四周,百尺见方的房间,两面髹壁,一面瑶窗。墙上还挂着整整齐齐的四幅水墨兰桂图。与门相对的两个角落各放了盆气宇轩昂的雅兰,迎着正午艳阳傲然吐芳。正中一张红木八仙桌,四周摆着八把高背椅,椅子上还有八个颜色各异的荷叶软垫。”上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叫八仙小聚吧?”斐铭模模鼻子。
伙计笑道,”客倌好记性。”
前天沈林刚请他来过,记不住才奇怪。”菜你瞧着办,要最新鲜最有特色最好吃的。””好的,客倌请坐,等我先沏壶茶来。”说着,帮他们掩上门,径自去了。”这家店的确不同。”紫月坐在椅子上,敲着扶手。
斐铭笑问:”有何不同?””他自称为我,而非小的。”阮汉宸道。”不错,而且语气不卑不亢,你给他的是银子,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紫月紧接着道。
斐铭认同地点头,”因为他们有个与众不同的老板。””我开始好奇了。”紫月眨巴眼睛。
菜上的很快。茶刚喝了两口,菜就一道一道地端上了桌。
紫月每道都尝了几口。
有几道鲜美异常,连宫中也不多见。有几道却味道怪异,让她几乎掩鼻而吐。”不吃了?”斐铭的筷子伸到一半。
紫月一放下筷子,阮汉宸接着不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咀嚼,有点尴尬。”你多吃点。”紫月用茶漱口,刚才那道女乃香牛丸腥臊得让她差点吐出来。
斐铭讪讪地放下筷子,”不如去大堂里坐坐?”
她也不想呆在这里继续见到这道菜,”也好。”
‘杯莫停’中午的客人不多,只坐了六七成。
紫月他们出来时,只些许几个人抬了下头,复又于旁人谈笑起来。
临窗的位置都坐了人,他们只好挑了个中间的桌子坐下。
跑堂伶俐地将未用完的膳食重新装了盘子端出来,阮汉宸特别让他把女乃香牛丸撤了去。
紫月支着下颚,背晒太阳,昏昏欲睡。
噔噔噔……
一连串纷乱的脚步声将她自周公处拉了回来。”孟兄,你今日可得痛饮几杯!”男子浑厚的声音像雷鸣般字楼梯口炸开。
紫月茫然抬头,正好一双惊喜的眸子映入眼帘。”谢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孟子檀一改被强拉来的不耐,精神抖擞道。”孟子檀?”紫月有些诧异。”孟兄,何时认识了佳人也不给我们介绍下。”雷公嗓又开始吆喝。
孟子檀急道:”莫要胡说,我与谢姑娘不过有一面之缘。”他向来以辩才无碍自居,不想碰上了紫月却变得拙于言辞。
先前那个绯衣少年朝她靠了过来,笑嘻嘻道:”谢姑娘还认得我否?””未请教高姓大名。”斐铭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自紫月身边掰开。
绯衣少年被他的手劲弄得龇牙咧嘴,嘴上不忘回道:”好说好说……小姓夏,夏淳是也。””蠢?”斐铭放开他,面色古怪。”是淳。”夏淳面容不霁地纠正。”别罗嗦来罗嗦去的,既然认识不如一起坐吧。反正今天孟兄喜事临门,大家都沾点喜气!”雷公嗓又开始叫嚣。
紫月注意到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书生,形容倨傲,眉眼清冷,并非翠竹居见到的那些人。
孟子檀介绍道:”这几位便是墨莲社创社人。”
那些视三甲为囊中物,翰林院做后花园的考生?紫月目光不经意地打量着他们。
雷公嗓大笑,”哈哈,来来来,未来的状元榜眼探花先坐下,搬椅子的粗活自然由我这个伴读书童来做。”他说着,和跑堂两人一起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又忙前忙后地端了几把椅子过来。
几个书生也不谦虚,兀自挑了位置坐。
阮汉宸和斐铭默然地坐在紫月两边,与其他人隔开。”看谢姑娘的护院,应该是出身大家吧?”夏淳靠着斐铭,目光上下掂量着她。”不过祖上传了几块土地下来,聊以糊口。”紫月含笑任他打量。”上次听说谢姑娘的兄长也在考生之列,不知是哪位,说不定可以互相照应照应。”夏淳的提议立刻得到孟子檀的应和。
紫月笑道:”能得到墨莲社的照应自是再好不过,家兄谢觉修,是荣德十一年的举人。”
殇墨字子觉,殇清字子修,她取二人的字为名,也算有依有据。
夏淳朝孟子檀挤挤眼,”不知谢举人落脚何处,过几日诗社又将举行诗会,不如邀他一同前往。”
正窃窃私语的书生闻言皱眉道:”诗会乃为社员举行,随便邀请外人恐有不便。””我和孟兄原先不也是所谓的外人么,只要付了社费加入不就行了。”夏淳讥讽道。
另一个书生拍案而起,”夏淳,你此言何意?””如你所想之意。”夏淳阴阳怪气道。
书生们都愤慨站起,似乎随时都要拂袖而去。”上菜咯!”跑堂一声吆喝插了进来,一道道精美菜肴纷送眼前,让人食欲大动。
夏淳不屑地看着书生们上下抖动的喉结,径自招呼起紫月他们吃起来。
雷公嗓拽了拽书生的袖子,”夏老弟不是那个意思,难得孟兄高兴,不如坐下再说。””我们可是看在孟兄的面子才来的,不与你计较!”书生们找了个借口再次坐下,纷纷动起筷来。
这便是嚣张跋扈,令吏部侍郎姜有为头疼不已的墨莲社?在她看来不过是群外强中干,表里不一的穷酸秀才罢了。
说到嚣张,夏淳和孟子檀二人倒更贴切点。一个咄咄逼人,一个目中无人。那群自以为清高的书生在他们面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弃之如敝屐。
墨莲社……这便是沈林也吃过苦头的墨莲社?”谢姑娘在想什么?”孟子檀含笑问道。”在想……”紫月迟疑道,”孟公子的喜事为何?难道是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