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你可回来了,”才进府门,二夫人庄氏已经从庭院内迎了出来,显是已等了多时了,“你爹爹和大娘已经问了你好几回了,我只说你去龙华寺上香还愿了。”
卫琬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让娘亲为琬儿担心了,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庄氏向正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执起她的手拍了拍,叮嘱道:“先去正堂见了爹爹罢,今日他心情不甚好,你且多顺着他些,免得自己吃亏。”
卫琬见她面上忧色甚重,便笑着抚慰她道:“爹爹想是在朝中受了些闲气,琬儿省得,无论夫人说什么总是一个装聋作哑罢了,娘亲不必忧心。”
庄氏见她笑容粲然,憔悴的脸上便也露出些许笑意,长叹道:“你自小便是极聪明的,倒是我白嘱咐了你罢了。”
听得她如此说,卫琬笑意渐淡,正色道:“娘亲如此也是为了我好,琬儿岂能如此不识好歹?”
庄氏知她又多心了,深悔自己不会说话,然而此时再说什么去掩饰也是无用,便道:“快去见爹爹吧。”卫琬应了一声,便快步向正堂走去。
庄氏看着她纤瘦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声。算来她才是最早侍奉卫覃的女子,只不过虽是相府的二夫人,在府中却没有什么地位,连这个女儿也并非己出。
卫琬的生母是左相卫覃弱冠时所娶的结发妻子,只是红颜薄命,在卫琬五岁后就病逝了。卫覃后来又迎娶了乐阳郡主为妻,便将卫琬交予了自己抚养,总归还是自己命薄,不仅没福分生个一儿半女,连抚养的孩子与自己都不甚亲近,母女两人之间总像隔了什么似的。尤其是近几年,卫琬越发的大了,更是与自己疏远了。
那厢,卫琬静静走到正堂,裣衽为礼道:“琬儿见过爹爹、大娘。”
乐阳郡主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自幼便养在宫中,性子自然是飞扬跋扈的。虽然如今已为人母,儿女承欢膝下,但性子与从前并无什么分别。此刻见卫琬走进来,冷冷哼了一声,道:“咱们家的大小姐还舍得回家来,知道的说是去上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与人私会呢!”
卫琬本是打定主意要忍的,然而乐阳郡主这话却恰恰说中她的心病,白日里受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回嘴道:“夫人这样说便是不对了,如今卫琬并未做什么有辱家声的事,夫人如此说损伤的也是卫家的面子,您自己脸上也未见得有甚么光彩!”
“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贱蹄子,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乐阳郡主顿时发怒,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小几上,眼看便要起身发作。
“好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卫覃终于发话,乐阳郡主虽性子跋扈,但自年少结缡时起便对夫君言听计从,是以并未反驳。
卫覃淡淡扫了女儿一眼,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越发没有规矩了,竟然敢跟长辈顶起嘴来!”
卫琬咬紧了嘴唇,倔强的抬眼望着父亲,神情异常冷漠。卫覃微微蹙眉,这个女儿虽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但父女感情却远远不及与乐阳郡主所生的卫瑶亲近。“为父今日找你来,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去年你便已及荆,殷家下个月便托人来为他家的二公子提亲,你且安心在家中呆着预备嫁人便是了,不要老是惦记着往外跑,影响了卫家家声!”
他尽量用的是慈爱的语气,虽略有生硬,却也比平常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然而这番话听在卫琬耳中却似晴天霹雳般,她身子微微一晃,贝齿染上了唇边渗出的血丝。
乐阳郡主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虽不明所以,但也不肯放过奚落她的机会。“殷家肯向你提亲,也算是你的造化了,如今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哪里有过了及荆还未嫁人的姑娘,真真是好丢脸子。”
卫琬陡然抬头,冰冷视线扫向乐阳郡主,眸光冷厉,竟让乐阳郡主也为之一窒,接下来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卫覃察觉她神色有异,皱眉看向女儿,正待出言训斥,却见卫琬已拂袖而去,竟是连礼数也忘记了。
卫覃本待发作,但念及数月后便要遣嫁她出门,便重重叹一口气,由得她去了。乐阳郡主仍在兀自心惊,因着父亲不怜惜,又无强势母族可以倚靠,卫琬在家中向来是低眉顺眼的惯了,未曾想今日那样凛厉一眼,连见惯大阵仗的郡主也为之心惊,真是人不可貌相。
卫琬浑浑噩噩的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便瘫坐在地上,原来嫁得良人,终究不过是自己的奢望。殷家虽亦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家,殷家老爷殷茂源在宫中做太傅,教导皇家子孙,但终究比之卫府是远远不及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在卫府中身份低微,殷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卫氏攀亲的,此举必是受了乐阳郡主的怂恿。那殷家二公子殷颂自下生便先天不足,不仅身子孱弱,据说连智力都有不足,不过殷家人对此讳莫如深,外人也只是传说,并不得真凭实据罢了。
然而纵使殷颂身体康健智力正常,也不是她芳心暗许的那人,终究意难平。卫琬思索良久,才起身坐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来贴身丫环茗儿送了出去。
待茗儿出去后,她颓然伏在椅背上,眼前水光凝聚,依稀是那人的容颜,又似当初初遇时的情景……
那是去年春日进香时,她带着茗儿去龙华寺,马车却不巧坏在了半路。后来想来并不是不巧,而是上天怜惜她,才让她遇到了他。那日她和茗儿走路走得双脚酸软,正好遇到他骑着马儿信缰而来。
那日她已是狼狈至极,他却依旧以礼相待,眸色中似乎还有惊艳一掠而过,分外潋滟。他扶着她坐上马背,自己做了牵马的马夫,一路护送她上山,进过香后又送她回去。便是那日的相遇,从此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后来才知道他是桓王萧杞风,生就玉树临风的相貌,金玉贵胄的家世,却偏似对她青眼有加。卫琬自幼在家中便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从未有人如此待她,如今乍有这样一个少年郎处处回护,自然是一往情深,将萧杞风视作了心中的良人。
这一年来,纵使卫府家教甚严,卫琬还是得空出门与萧杞风相会了几次。只是卫琬脸皮甚薄,虽心中有情却舍不下脸面问及婚嫁之事,直到前几日听说父亲打算应允殷家的亲事,才着慌起来,趁着三月初三进香约了萧杞风,想要共商对策。谁知那日萧杞风并没有来,来的却是萧承钧,白白浪费了一次去进香的机会。
今日听着爹爹的口气,往后自己想要出门怕是千难万难了,然而就这样嫁了,却是何等的不甘心。那封书函,她已将心迹剖明,倘若杞风待自己真的有情必会上门求亲,爹爹纵使再听乐阳郡主的,也不会舍皇家而选殷家。
成败便看此举了,倘若他不来,一旦殷家央媒上门,行过了文定之礼,便是势重难挽。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功夫,想到此处,卫琬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又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