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安心这事之后,宣逸苑里平静了好几天,锦苑也添了几分小心谨慎,见文舒华那边并没有什么动作,她索性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带上竹心与晓笙奔将军府去了。
拜见了公主,这位她名义上的另一个舅母,亦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皇家出品,相貌自然是绝美的,只是身为公主,到底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对人客气有之,但并不亲近,这也是锦韵想像中的样子,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之后见了顾氏,两母女便一同去方芷君屋里聊天,与她出嫁那段日子不同,乍见方芷君,只觉得她面色也圆润了,看起来精神大好,让锦韵不禁有几分吃惊。
“怎么样,看看我胖了没?”
见到锦韵,方芷君便笑着迎了上去,微微一个旋身,绯色流云纹的衫子拖着广袖,散花石榴裙摇曳出一片绚烂之姿,倒衬得她脸上更多了几分红润之色,整个人的确是丰盈了不少。
“舅母莫不是也……?”
锦韵的目光在方芷君身上打着转,接着又看向了顾氏,她记得当初林碧娆怀孕也先是从发胖开始,这似乎已经成了女人怀孕的先兆。
“那可不是。”
顾氏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挽住了方芷君的胳膊,道:“前段日子你舅母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饿瘦了一圈,一吃东西就想吐,你舅舅请了大夫来一瞧,你猜怎的,这肚子都两个月了,她竟然浑然不知,你说该打不该打!”
“两个月了?”
锦韵有些吃惊,那不是说在她出嫁之前方芷君便有了身孕,还茫然不知地为她操持着婚礼嫁妆事宜,更要迎接公主的下嫁,这么忙活一阵,不仅是身体劳,这心也跟着累,孩子在这样的境况下竟然也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不得不说其生命力的旺盛。
“那不是,”顾氏抿唇一笑,方芷君有了孩子,顾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一定得好生养着,“你舅舅知道芷君怀了孩子,可乐坏了,府中的事务便让她全部搁下,正巧了我回到府里,顺道帮忙理一理。”
“娘管着将军府?那位没意见?”
锦韵挑了挑眉,那位是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来说,后院的女人都恨不得将权力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例如刘氏,例如柴侧妃,只是不知道这公主是不是个特别的。
“那位哪会管家?再说她也没那份闲心,如今芷君怀了孕,她倒更有理由缠着你舅舅不放了。”
顾氏说到这里,不由地看了方芷君一眼,眸中泛过一抹担忧,虽然女人怀孕了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便不能服侍丈夫,也是间接给了别的女人机会。
方芷君却是摇了摇头,双手抚在小月复上,淡淡一笑,眸中闪过初未人母的喜悦光辉,“比起独占丈夫的心来说,眼下的我更在意这个孩子,本来在高门大户里,主母有孕,哪个不是张罗着给丈夫找通房,就怕冷落了他,如今有公主在也好,少得我操那份心,倒乐得了轻松自在。”
或许以前的她一颗心都系在了顾清鹏身上,以丈夫为天为大,这才生出了许多焦虑和担忧,如今得知身怀有孕,在惊喜之余她不免静心反思,以前总以为过不去的坎,纠着心的痛,似乎在一刹那间豁然明朗,整个人站在了另一个全新的角度,以不同的思想和态度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也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难以接受。
丈夫是爱着她的,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而现在她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更容易知足惜福,横竖如今公主已下嫁,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顾清鹏不可能被她一人独占,不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争不夺,也是另一种幸福,端看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若真能看得开,那倒也是好的。”
顾氏牵了牵唇角,淡淡一笑,拍了拍方芷君的手背,轻声道:“你是初次有孕,各方面都要注意,初期不易劳累,饮食更要精细才好。”
说到“饮食”两字时,顾氏不觉捏了捏方芷君的手掌,她自然会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谁也不容许来破坏,害人之心她没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保护自己的孩子,直到他平安地来到这个世间,这种母性的责任感在此刻显得尤为强烈。
“舅母与嫂子如今都怀了孩子,一个是我外甥,一个是我同辈的弟妹,这两个年龄还差不了多少,舅母生得可就占便宜得多。”
或许锦韵也意识到此刻的话题有些过于沉重,顾氏的脸色有些肃然,连方芷君也凝了眉,原本是一场欢喜的事,却搞得草木皆兵一般,生生地降低了这份幸福感,虽然谨慎是没错,但该欢喜的时候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她才说了这番俏皮的话来。
顾氏与方芷君对视一眼,果然缓了面色,展颜一笑。
“锦韵这丫头就是会说话,走到哪里都讨人喜。”
方芷君牵过了锦韵的小手,将她从上到下地看了一圈,方才道:“看来锦韵在王府里的生活也是不错,必定是世子爷疼爱,事事不焦,天天开心。”
锦韵抿唇一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受伤虽然是疼的,但有着沐子宣的悉心照顾,这段日子她过得也算是滋润,倒是顾氏代她答道:“希望承你吉言,有世子爷疼惜,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好归宿,如此我便真能放下心来。”
“自然会的。”
顾氏眸中有着一抹释然与宽心,这不似作假,再看看锦韵言语间的轻松与愉悦,方芷君长长地呼了口气,心头的大石总算是稳稳落地,长久以来的担忧也化作了烟云,幸好锦韵这门婚事不坏,一切的发展也向着好的方面,不然她一辈子也良心难安。
*
尚书令文府。
隔着院墙,仰头便能见着一片杏花烟雨,侧耳亦能听见笑声如织,可反观自己苑落里的清冷,锦雯的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唇角渐渐浮现出一抹苦笑。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她怀孕那会还受尽宠爱和疼惜,如今孩子卜一落地,这才过了多少天便受尽冷遇,连苑子也给她迁了走,如今还在月子中,便乏人问津了。
不就是生了个女儿吗,没有为他们文家传承香火,可她好歹亦是文清远的正妻,何至会遭此冷遇,她想不通啊!
自己丈夫的性子锦雯自然是知道的,天生没主见,耳根子又软,外事公公说了算,内院里的一切还不是全由文夫人做主,嫡母庶子,除了公公还有几分怜惜,这个挂名的婆婆又哪会真心为他们考虑?
她怀孕期间,就连给丈夫纳妾添房,也是文夫人一口决定,她连半句也插不上嘴,如今瞧着眼前这副光景,日子倒是过得亦发窝囊了。
“哎哟,我的小姐,如今你还在月子里,怎的就下了床?”
身后传来黄妈妈一声轻呼,言语中泛着心疼,肩上被人从身后披上了织锦披帛,一圈毛茸茸的襟子围着脖颈,顿时暖和了不少,锦雯只觉鼻头一酸,头一垂,就要落下泪来。
“小姐,别人不心疼你,还有妈妈在,走,咱们回屋里去,别受了凉,落下病根可是什么都补不回来。”
黄妈妈扶着锦雯的肩膀,挽着她便往回走。
“如今也只有妈妈心疼我了。”
锦雯抽了抽鼻子,还是娘家人可亲,黄妈妈从小女乃大她,出嫁后亦是陪同左右,若是没有她在一旁,这文家的日子她真是没发熬了。
“小姐说哪里话,夫人不也时常惦念着,还说过几日便来看你和小小姐呢。”
黄妈妈自然是捻好听的说,坐月子的女人哭不得累不得,这情绪更是受不得影响,若是不好生调理着,那可是会害了女人的一辈子。
房门“吱嘎”一声开启,英儿迎了出来,唤了声“小姐”,便扶着锦雯的另一只手臂,芳儿连忙将被子给理好,又检察窗户是否给关严了,不能让风给漏进来,凉了小姐和小小姐。
“囡囡睡了吗?”
锦雯坐在了软榻上,背后枕了个大棉枕,芳儿又为她盖上一层软被,一切妥当后,才又叠手站在了一旁。
“女乃妈刚喂过孩子,现下就睡在西暖阁里。”
英儿答道,随手又递上一杯热茶给锦雯暖暖身子。
“你们俩在外守着吧,我有事和黄妈妈说。”
锦雯喝了口茶水,却还是将杯盏捧在手中暖着,虽已是开春了,可她还是觉着冷,或许只有手中把握住的温暖才能带给她唯一的真实。
英儿与芳儿对视一眼,都低声应是,垂首退了出去。
直到那木门重又合上,锦雯才收回视线,将黄妈妈唤到身边坐着,漠落的目光缓缓凝在了杯盏上的一尾红鱼之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那声音飘渺地好似云烟,“妈妈给母亲捎个信去,让她这段日子别来文府,我有人照料着,吃穿不愁,好得很!”
眼前的境况怎么能让娘家人知道呢?莫说她的自尊心过不去,真要闹僵起来,两家人的关系可不就给断送了?
这一点,锦雯自然看得到。
当初父亲千方百计地要将她嫁到文府是为了什么,锦雯不会不知,没有公公的提携,父亲也做不到如今的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虽然是个闲职,但到底还是有几分风光,虽然近几年没有升迁变故,但稳稳地做到致仕归田,再拿一份丰厚的奉禄自然也是没有大碍的。
在婆家不得势,娘家便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想因为冲动妄为,而毁了她这么多年辛苦得到的一切。
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是一个人,她要为女儿考虑,女儿就是她的将来和希望。
只要她安守本分,只要囡囡能够健康长大,生为文家的女儿,将来也一定会得个美好的姻缘,不再像她一般。
“小姐,你这般……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锦雯说的这话自然不是真的,可黄妈妈听来也只有无尽的心酸。
或许,当年老爷没有意外地救下姑爷,没有成就与文家的这段姻缘,依小姐的品貌与心性,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今日又何致这般境地?
“所以,便更不能让她知道!”
锦雯摇了摇头,面色哀戚,她不想破坏母亲心目中美好的愿望和畅想,好梦不在,也是她一个人的事,何故将所有人都拉入这个恶梦中来?
“姑爷也忒狠心了,除了当时小姐生产之时便再也没有来过,枉自小姐对他痴心一片,还处处为他打算,真是瞎了眼!”
黄妈妈气愤地咬紧了牙,原本夫人也是看着文清远老实好拿捏,哪知这男人是个软骨头,便连自家妻儿也护之不到,凡事让文夫人牵着鼻子走,真正是窝囊透顶!
“算了,他从来也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锦雯无谓地摇了摇头,文清远是靠不住的,或者关键时候,他连自身都难保吧,不然又怎么会对文夫人言听计从。
她心中担心的是女儿,囡囡出生也有半月了,文家的祖谱没上,连个正名也没有,所以她哪怕忍气吞声受尽委屈,也不能有丝毫怨言,一切要以女儿为重。
“好了,我乏了,妈妈你先退下吧。”
锦雯挥了挥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黄妈妈一出了屋门,便沉下了脸,今儿她让春杏去府里打探了一阵,塞了不少好处,才从一个小丫鬟嘴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只是为了怕小姐动怒伤心,她才没有告知。
就说原本文夫人对自家小姐说不上好,但明面上大抵也过得去,哪能像如今这般,一生了孩子便遣去了小苑落里呆着,连老爷也没有再过问,如今细细一问,才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小丫鬟说得也不多,但大致露了口风,说是前段日子世子妃回娘家了,在文夫人面前抱怨了一通,还狠狠地发了脾气,说到底还是因为陆家嫁到王府的世子侧妃惹的祸。
这样说来,黄妈妈便全明白了,敢情文夫人这是将女儿在王府受的委屈迁怒到自家小姐身上,小姐何其委屈,还要代二房嫁出去的女儿受过?
不行,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告诉给夫人知道,即使不能找文府理论,世子侧妃那边也应该通声气,自家姐妹因她之过受了错待,那位不能只顾自己享乐而全然不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