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韵在王府是不讨长辈欢心,但有沐子宣的特别关照,王妃倒也没有过于为难她,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基本不打照面。
柴侧妃那边就更省事了,既不是正牌婆婆,亦不用日日拜见,除了大场合上吃个饭碰个面,平时将苑门一关,两不相关。
王府里倒是沐子乐和她亲近,在她卧榻养伤的那段日子,沐子乐倒是常来看她,也顺道拉来了另一位王府闺秀沐子妍。
沐子乐的性格很是活泼,也与锦韵投缘,经常两人聊得嘻嘻哈哈之时,沐子妍总是在旁腼腆一笑,显得很是生涩,这估计也与她姨娘柳氏玉娘的性格与教养方式有关。
柳玉娘性格内向,也是庶女出生,其父倒是朝中的太中大夫,官居从四品。
沐子乐亦是庶女,但从小养在王妃名下,又被封了郡君,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
三个女孩年纪相差不大,自然也容易玩在一起,虽然锦韵心性成熟,但和两个姑娘在一起也不免恢复了几分跳月兑。
这一天,天气晴好,几个女孩便在凉亭里打起了叶子牌,人数不够,便硬拉了竹心来凑数,谁输了谁就在唇上沾胡子。
“呼!”
竹心吹了口气,唇边满满的白色宣纸撕成的长条胡子便在她这声呼气中飞出老高,又轻轻落下,遮住了那那樱红小巧的唇,只露半边脸在外,配合着她那哀怨的眼神,别提有多委屈了,可怜兮兮的目光不由转向了锦韵,央求道:“小姐,别打了吧,再打都贴不下了!”
“哈哈,谁让你那么笨,今儿个我就要贴你满脸!”
沐子乐哈哈一笑,对竹心的可怜模样视而不见,兀自打得开心,沐子妍则在一旁微微抿了唇,低垂的目光倒真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否在笑。
“郡君,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吧!”
沐子乐这话一出,竹心的小脸便垮了下来,真贴满脸,那她还见人不?
锦韵笑着摇了摇头,出声解围,“再打最后一轮,我今天也够累的,子乐子妍早些回去休息,我们改日再约。”
虽然在三人的年龄中她最小,但她名分大,两个小姑都要称呼她为小嫂子,这倒是让她占便宜了。
“小嫂子发话,子乐莫敢不从!”
沐子乐眼波一转,狡黠的目光亦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俏,热情地拢了拢锦韵的手臂,又转向竹心,红唇微翘,“有小嫂子求情,今儿个就便宜你了,最后一轮,一定杀得你片甲不留!”
呜呜……竹心欲哭无泪,高兴劲还没过去,便又要承受打击,下次她说什么也不上场了,还是晓笙机敏,知道跟这位小郡君玩铁定讨不了好去。
“对了,”沐子乐似是想到了什么,对锦韵说道:“上次在你那里吃的杏仁酥很好吃,不是家里的厨娘做的?”
王府里的厨娘就那样,中规中矩,没什么花样,虽然不难吃,但到底吃腻味了,骤然吃到这种清新香脆的杏仁酥,自然是让人爱不释口。
“不是,是艾云做的。”
锦韵秀眉微挑,看向了站在凉亭一角的艾云,她垂首而立,目光低垂,倒是看不清表情,她也没想到这丫头做点心竟然还有一手,后来听艾莲说,艾云在卖身进陆家时,她父亲好似是哪个酒楼的点心师傅,怪不得有这一手,她吃过也觉得不错,看来以前是埋没人才了。
“那改日再做时,让她多做些给我送去,我馋着呢。”
沐子乐瘪了瘪嘴,眸中光芒闪动,似乎说着说着便诱发了她胃里的馋虫。
“对了,姐姐那里也给送些吧,还有母妃……”
沐子乐在那边自顾自地数着人头,在她心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自然要与她喜欢的人一同分享,这才是正理。
锦韵却在心中哀呼,她可不想去抱王妃的大腿,一盘点心事小,但让人以为她有讨好之嫌就不好了,何况王妃又不喜欢她,这种热脸贴冷的事她可不想做。
想到这里,锦韵不由地挥了挥手阻止沐子乐的自说自话,道:“我让艾云多做些,全部给你,你爱送谁送谁去,只别说是我这里拿的,就谢天谢地了。”
“小嫂子,你是怕大家知道艾云有这好手艺,天天都来麻烦她,是吧?”
沐子乐自以为聪明地点了点头,一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若是他们不好好贿赂我,我打死也不说!”
“你这个性子,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管得住,改天我一定跟母妃好好说道,找个厉害的,不然可管不住你!”
锦韵点了点沐子乐的额头,对她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辞很是无奈,又转向沐子妍,笑道:“子妍,你也好好说说她,竟口没遮拦,若是让那些仰慕她的公子们知道他们心目中的乐郡君竟然是这等性子,怕是早跑得没影了!”
沐子妍捂着唇笑,一个劲儿地点头,如今她倒是在面对锦韵时不再紧张,话虽少,但看得出渐渐显露出了真性情。
“小嫂子哪能这样说话呢?”
沐子乐瘪了瘪嘴,“若是我嫁不掉,这辈子可就赖住你了!”
锦韵似是考虑了一阵,才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没问题,我嫁妆虽然不算丰厚,但养你一生无虞!”
“还不丰厚?天啦!二哥可是将王府库房里的珍品都给搜罗了去当聘礼,那十里红妆,只可惜当时你不在京城,没见到那场面!”
沐子乐说起当日下聘时的排场,至今仍然乍舌,这些物件尚在其次,关键是二哥对锦韵的那份宠爱,便是无人能比的。
若是今后她要嫁,必定会选择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子,对她的宠爱只多不少,不然,她才不会嫁呢!
一辈子让小嫂子与二哥养老也挺好。
沐子妍也附和地点了点头,可惜了,那时候锦韵尚在西北,没看到这排场,但在别人的想像与描述中,她也不免动容。
沐子宣对她,确实很用心,给足了她体面,比之文舒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锦韵有些怔神,沐子乐不由捂唇偷笑,顶了顶沐子妍的胳膊,嘻笑道:“看吧,二哥这才走了多久,小嫂子便想念得紧,早知道便求了皇上的恩典,夫唱妇随,带着一道去呗!”
“你二哥是去办正事,哪能带着女眷在身旁,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被沐子乐这一说,锦韵煞时红了脸,作势便要抓去,沐子乐忙拉了沐子妍挡在身前,三个人打打闹闹,凉亭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
这一日,锦韵刚刚吃过早饭,门房那便让人来报,说是陆府来人,递了名帖,她拿过一看,竟然是刘氏。
这位大伯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锦韵眼波微转,不经意地扫向了一旁的艾莲与艾云,这两个丫头倒还算安分,但其忠诚尚待考证,或许这次是一个机会。
当初刘氏送来四个艾字头的丫鬟,她们的卖身契可都还握在刘氏手中,若是真的能为己所用,她便想办法将卖身契给弄到手,若是不能的,她也趁早打发了,免得养虎为患。
“艾莲,你跟着去打点安排,将大伯母给请进来!”
艾莲神色有些紧绷,被锦韵点到名略微慌乱了一下,这才连声应是,领命而下。
锦韵又对艾云笑道:“大伯母难得来上一次,你去做几样可口的点头,许久吃不到你的手艺,想来大伯母定也是想念得紧。”
艾云微微有些诧异地抬了眸,而后又飞快地低下,小声应了是,这也跟着艾莲的步伐,转身出了屋。
“小姐,你是要……”
跟着锦韵那么些时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晓笙自然能明白几分。
“看紧她们几个,大伯母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锦韵眸色一沉,当初想用的美人计没一个起到作用,如今是不是想另谋他法,或是别有用心,今儿个她倒要一并看个通透。
晓笙点了点头,面色微凝,“是。”
*
刘氏坐着暖轿,四个粗使婆子走得很是平稳,她倒有足够的时间看看轿外的风景。
果然不亏是王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水榭,湖泊白鹭,处处看,处处景,当真是美不胜收。
锦韵这丫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嫁到了王府,听说世子爷疼宠有佳,当真是羡煞旁人,可怜她那两个女儿,一个在婆家不受待见,一个却要离乡背景地远嫁,她当真是心痛得紧。
“王妈妈。”
刘氏撩了帘子,王妈妈立时凑上前来,听她吩咐,“待会我与世子侧妃叙话,你且看看那几个丫头在王府中是否轻狂行事,好生教诲一番,没得让人以为我陆家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丢了老祖宗的脸面。”
刘氏这次来到王府,便只带了王妈妈,还有初春与夏荷,王妈妈最懂她的心意,锦雯的处境便也知道个一二,这次来王府她已经抱了决心,若是锦韵丫头能说得通固然是好,说不通,少不得她要另行他法。
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难不成她还要维护别个的孩子?
她倒是有心与锦韵交好,可就怕这丫头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到时候反咬上自己一口,那可就痛不欲生了。
锦韵这丫头的聪慧可非常人能比,怕是不好驾驭,先前老夫人还有收服的念头,如今人已经到了王府,身份今非昔比,再想笼络,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不管怎么样,她也只有见机行事,若是王府这颗大树靠不上,文府那个依仗便更不能失,何况那还关系到女儿与外孙女一辈子的幸福,这一点她看得很通透。
“是,夫人。”
两人眼神一阵交流,王妈妈恭敬应是,这事情她们在路上便说好了,如今只是再提醒一次罢了,但是当着人前必是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让她师出有名,不会平白惹人话柄。
锦苑的风格又与王府大多景致不同,显得清雅细致了许多,南边一丛竹林郁郁葱葱,这还是沐子宣命人在两年前开垦出来种下的,如今长势正好,浓密幽绿,倒成了锦苑最出众的一景。
落了轿之后,刘氏一个眼色,王妈妈会意,等着众人行前,她才悄悄地后退,做她的事去了。
夏荷手中捧着两个黑漆顶雕花的木盒,初春扶着刘氏慢悠悠地踱进了屋。
锦韵懒懒地歪在天鹅绒绷面绣着并蒂莲的湘妃软榻上,一身水红燕尾裙,裙边闪着金光,长长曳地,铺在榻下的羊毛软垫上,绽开一朵朵艳丽的花。
晓笙站在一旁,轻摇团扇,一阵香风便缓缓地在室内弥散开来。
翠倚屏,红木床,羊毛垫,沉水香,更不用说她卜一踏进屋里看见的那座博古架,玛瑙珊瑚,珍奇古玩,那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这般奢华,这般富贵,果然是王府啊。
刘氏乍一抬眼,心中便已有计较,这嫁入了王府果真不同于一般人了,不仅用度一流,那气质和姿态都像换了个人似的,隐隐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给世子侧妃见礼!”
刘氏满脸堆笑,膝盖微曲福了身,虽然心中有些不情不愿,但皇家礼数在那里,人前还是要做足。
锦韵半眯的眸子这才缓缓增开,身形却是动也不动,只虚手一抬,笑着说道:“大伯母快请起,自家人不用客气,倒显得生分!”
刘氏暗自在心里冷哼,若真是不用客气,怎么不一开始便说,偏要在她行了礼后再加上,这不是马后炮吗,虚伪!但面上的笑容却是亦加灿烂,“世子侧妃这是哪里话,咱们虽然是亲戚,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废,王府可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世子侧妃虽然得世子宠爱,可也不好为了我这个妇人而坏了规矩,若是被人说恃宠生娇,倒是平白坏了世子侧妃的名声。”
刘氏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话语中夹枪带棍,已是显露出了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
本来也是,想着黄妈妈说起锦雯在文府的不幸遭遇,怕她伤心因此处处隐瞒,再对比此刻锦韵的舒适与悠闲,富贵与奢华,她便恨不得咬碎这一口银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