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珺琬这次再来宜兰院请安,受到的待遇跟以前相比,就堪称是天差地别
不但宜兰院大的丫鬟见她都是一脸的笑,王大贵家的甚至还亲迎出门外,一瞧得周珺琬,便满脸堆笑的紧赶几步上前屈膝行礼:“二女乃女乃可来,才夫人还念着您,都使老奴出来瞧好几次呢
周珺琬却并不敢因着大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便轻狂托大,也满脸是笑的给王大贵家的回礼,方笑道:“王妈妈不拘打发哪个丫头来迎便是,又何须劳您亲来迎没的白折杀
王大贵家的忙笑道:“瞧二女乃女乃这话儿说的,这原便是老奴应当应分之事,二女乃女乃这样说,才是折杀老奴夫人可还等着二女乃女乃呢,二女乃女乃请随老奴来
二人说笑着,早有丫鬟争相打起湘帘,二人于是一同进得屋里
就见一身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褙子,堆云髻上簪着富贵牡丹凤头钗,凤嘴里含着指肚大一粒红宝石,看起来气色极佳的宁夫人正与郭妈妈碧螺等人说笑,一瞧得周珺琬进来,便笑着冲她招手道:“琬丫头身上可已大好过来瞧瞧
周珺琬忙上前几步,屈膝恭恭敬敬给宁夫人行礼,方赔笑道:“琬儿身上已大好,多谢夫人关心,倒是夫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可真好,敢是有什喜事儿不成算日子,她送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就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也就难怪宁夫人气色会这好
果然就听宁夫人笑道:“哪来的什喜事儿还不这几日睡得安稳些,所以瞧着气色要好一些罢,说来还多亏送的那两盆儿花呢,的确如所说,有安神静气的功效,闻着那花香,不知不觉便睡着,这几夜都是一觉到天明说罢,想要什奖赏语气随意而亲切,看起来是把周珺琬当作真正的己人
本来因着之前周珺琬将周太夫人堵得气急败坏,让己大占上风之事,宁夫人已对周珺琬的印象大有改观,谁知道放她献给她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在卧室里后,她竟真睡得安稳,如此一来,宁夫人便对周珺琬于之前纯粹的利用之外,又多一二分真正的好感信任,连日来补品都是流水价的往倚松院送
而下人们都是那人精儿,瞧得宁夫人如此情形,待周珺琬然比之前恭敬许多,这也是周珺琬一进宜兰院,便受到几乎所有人笑脸相迎的原因
周珺琬闻得宁夫人的话,心下暗喜,面上却是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琬儿不过只做一点微末的事,侥幸合夫人的心意罢,如何敢受夫人的赏况夫人您能休息好,便已是对琬儿最好的奖赏,琬儿又岂敢再奢求别的赏赐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十分受用,挥手道:“话虽如此,但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是一贯的处事准则,虽不要赏赐,却不能不赏
命碧螺,“去把前儿个得的那几颗珠子拿来,给二女乃女乃拿回去穿花儿戴
“是,夫人碧螺应声而去,很快捧回来巴掌大一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方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四颗一般大,通体雪白圆润的珍珠,一看便可知价值不菲
周珺琬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当然,是装的,“这般好品相的珠子,也就只有夫人您这样雍容华贵的夫人方配戴,琬儿一来年轻,二来气度有限,如何压得住夫人果真要赏琬儿,就请随便选一样什东西赏便是,这般贵重的东西,请夫人还是个儿留下罢,没的白折琬儿的福
“诶,宁夫人一挥手,“不过几颗珠子罢,与客气什就当是补偿前儿个所受的委屈,不要再推辞,再推辞下去,可就生气
宁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周珺琬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得屈膝谢宁夫人的赏,命锦秀上前将东西收
不经意却瞥见侍立在宁夫人身后的绿萝一脸掩饰不住的妒忌不忿,周珺琬心知后者还在为之前未能作成齐少游通房一事耿耿于怀,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嘲讽,若是让绿萝知道齐少游已不能人道之事,也不知她还乐不乐意给齐少游作这个通房只怕避之犹恐不及罢
当下宁夫人又与周珺琬说几句话儿后,便提出要带她去给周太夫人请安,当然,请安是假,想借她气周太夫人是真
周珺琬然知道宁夫人的意图,也不点破,只是有些怯怯的跟在宁夫人身后,心里却在想,只怕周太夫人一闻得她去请安,便会直接来个不见罢
一时二人被簇拥着到得萱瑞堂,果然丫鬟进去通禀后出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昨儿夜里没睡好,这会子犹未起身呢,让夫人二女乃女乃先回去,晚间也不必过来
宁夫人也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也不扫兴,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老不死的这会儿还不定怎样生气,因笑嘻嘻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扰母亲休息,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如来时那般,言笑晏晏的领着周珺琬回宜兰院,又留周珺琬吃午饭后,方放她回去
周珺琬前脚方回到倚松院己的屋子,锦云便跟踩好点儿似的,后脚捧着两双才做好的鞋过来,屈膝行礼后赔笑道:“奴婢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给二女乃女乃做两双鞋,手艺虽拙,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还请二女乃女乃笑纳
锦云这些日子憔悴不少,为的正是齐少游的夜夜歇在外书房,虽则在旁人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受宠,毕竟齐少游期间只进过内院两次,却两次都去她房里,显见得最得宠的还是她但却只有她己才知道,齐少游这两次都没有碰她,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而与齐少游不进内院不碰她之举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周珺琬在宁夫人面前的日益得宠体面,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猜测,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没准儿这二女乃女乃还真有可能扶正,做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亦未可知,她与其用尽各种手段尚不一定能抓住二爷的心,倒不如从现在起就开始意儿讨好二女乃女乃,指不定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许多
这也是锦云连日来都变着法子讨好周珺琬的主要原因
奈何周珺琬实在没那份闲心应付她,只命锦秀将鞋子收,便淡淡的打发她,锦云虽不情愿,却亦只能一步回头的去
这里周珺琬方命文妈妈:“使人去外书房问问,二爷今儿个多早晚来家若是回来,就说瞧着二爷这些日子瘦许多,特意为炖滋补的汤,请二爷晚间千万进来吃饭
宁夫人那边至多还有十来日就该发作,周太夫人这几日接连吃宁夫人的亏,只怕也忍不几日,便会再提给齐少衍兄弟个议亲之事,她一定要抢在那之前,“无意发现齐少游有隐疾,好让此对她“专房专宠,并在周太夫人提出给议亲时,以她为由,一口回绝娶亲之事
文妈妈是深知周珺琬每一步计划的,根本务须她多说,已知晓她的用意,因忙点头道:“二女乃女乃放心,今儿个一定将二爷请进咱们屋里来
“嗯周珺琬点点头,开始掰着指头安排起晚间的菜单来,“酥炸鹌鹑,女乃汤鱼圆,琵琶大虾,麻油鸡翅,清炖鹿筋……嗯,再加一个清炒菱藕甲鱼汤……
周珺琬说一句,锦秀便应一句,待她说完后,锦秀发现这些菜都是齐少游爱吃的,她己爱吃的却一个也无,便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个花仁枣羹
“不必,这些尽够周珺琬摇摇头,本来这顿饭就是为齐少游准备的,只要能事成,她吃不吃又有什关系想想,又补充道:“对,百合糕不要忘准备,二爷饭后只怕要吃的
锦秀忙应,屈膝行个礼,下去安排去
这里周珺琬方叫半夏金铃几个准备浴汤,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她有意让齐少游惊艳,情不禁便要留下来,因此打扮得很是细致先是拿制的香膏匀面,又细细敷一层粉,再细细描眉化眼点胭脂后,方插好之前选好的赤金点翠步摇并蜜蜡珠花,站到落地镜前去
就见镜中的人一身胭脂色缎绣八团花卉褙子配茜色绣花裙,本就因敷粉点胭脂而显得唇红齿白的脸,也因此而被衬得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比起这一向都素颜简约打扮时的她,就跟换个人似的
以致锦秀金铃等人都忍不住纷纷赞道:“二女乃女乃真漂亮、“待会儿二爷见,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周珺琬微红着脸一脸的羞涩,啐道:“一个个的嘴今儿个都抹蜜不成又故作焦急的张望门外,“……都这个时辰,怎二爷还不回来呢心里却在冷笑,以前还是沈凉,常听人说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女乃女乃们都有很多张面孔时,她还不信,觉得那样活着该有多累,可如今,她也变成这样的人
冷笑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悲哀,以致情绪不觉低落几分下去
众丫鬟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她情绪一下子低许多,只当她是因久等齐少游未归,所以才一下子没精神,忙都赔笑道:“二爷只怕已在进来的路上亦未可知,奴婢们这便使人分头瞧瞧去说着就要散去
却被周珺琬给唤住,摆手笑道:“正如们所说,只怕二爷已在回来的路上亦未可知,还是再等等罢,没的白让人瞧笑话儿若非形式所迫,她巴不得不见齐少游呢,方才不过借圆一下话罢,早一点回来晚一点回来,她根本就不在乎
也是,二女乃女乃毕竟不是正经的二少夫人,管起二爷来便有几分不那名正言顺……众丫鬟心下然,也就不再多说,只安心与周珺琬一块儿,继续等待起来
齐少游此刻的确已在回倚松院的路上,只不过方走到花园时,便被人给拦住,所以一时半会儿间回不来罢
“……奴婢又不是那洪水猛兽,二爷至于躲奴婢躲成那样,连内院都不敢踏入一步二爷好狠的心哪齐少游方走到家花园的假山前,便被一个忽然晃出来的身影给挡住去路,不是别个,正是前不久宁夫人要赏给做通房,却被拒的绿萝
绿萝一脸的欲泫欲泣,看起来好不可怜,“这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奴婢除那最后那……没让二爷得逞以外,其什事没让二爷做尽先前二少夫人没进门,们不能在一处也就罢,如今好容易夫人亲发话儿,可二爷却说不要奴婢便不要奴婢,难道二爷忘记以前说过的话二爷虽忘记,奴婢却每一个字都记着呢,奴婢如今是一想到二爷当日的绝情便心如刀绞,无生趣,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干净呢……
说着,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嘤的哭起来
齐少游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绿萝,方一国子监回来,便听外书房的厮禀告周珺琬让晚间进内院吃饭之事,一来想起前几日周珺琬受伤没有进去看,未免显得太绝情些,毕竟是好几年的情分;二来想着与锦云试不行,没准儿换个人试就行呢便没有回外书房,而是径回内院,却没想到,会在花园里碰上绿萝
当下便有几分不耐烦,——说来这阵子耐性是一日差似一日,不但对着子下人们没好气,连对着国子监的同窗们都没好气,已经惹来好几个人不满,再这样下去,还不定会生出什事来呢,可偏又控制不住己,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在娘屋里时,不是说如今只想安心读书,其一概事都容后再议的当时不也在,难道竟没听见还是不想看见出人头地,将来好让更体面好,还有事,要先走,也快回去罢,省得娘要使时却不在,又被她说齐少游勉强按捺下不耐,说完这几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但绿萝又怎可能轻易让离开,她心急如焚的等这多日,己又不方便去外院,惟有苦苦的等,等得都快绝望,才总算等到从外院进来,不把话说清楚,不听到她想要听的话,她又可能放离开
因一把拉齐少游的衣袖,哭道:“奴婢又怎可能不想看到爷出人头地可奴婢开年都十八,若是此番不能跟爷在一处,以后又哪来的机会再在一处奴婢心里着急啊,求二爷想想法子,好歹要奴婢在身边罢,奴婢什都不求,只要能时常看见爷,只要能时常服侍爷,便心满意足,求爷就给奴婢这个机会罢……
西宁侯府规矩,丫鬟一旦满十八岁,除非情况特殊,都要放出去配人,绿萝一来是真爱慕齐少游,想一辈子跟在一块儿,二来她是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副姐,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姐尚尊贵几分,行动更是有丫鬟婆子服侍,她过惯这样的日子,又怎甘心被随便配个厮,成日价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不几年便变得连己都不认得己她必须赶在被配人之前,让二爷要她去屋里,就算暂时不能有名分,但假以时日,待她生下一儿半女后,还愁不能被风风光光的封作姨娘
齐少游并不知道绿萝这些心思,或者说知道却顾不上理会,如今己都满肚子的烦心事,哪还有闲心去理她嫁人不嫁人之事
语气便越发不好起来:“己才也说并未能让最后得逞,那们又何来的恩何来的情府里的规矩来便是丫鬟到一定年纪就该被拉出去配人,难道个个儿来找哭一顿,便可以不必被放出去那府里还有什规矩可言,待再过上几年后,府里又哪来的人可供使唤若好好儿的守规矩,将来嫁人时,会送一笔银子做嫁妆,让风风光光的出嫁,若再纠缠不休,说那些没凭没据的话,可就别怪不念旧日情分
一席话,说得绿萝怔住,连哭都忘记她怎也想不到齐少游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当日情意绵绵的说要找机会跟宁夫人要她去己院里,彼此再也不分开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会忽然就变得这般绝情起来果真不要己,己可要怎办,难道真等着被放去胡乱配个厮不成
伤心、悲愤、绝望……种种情绪一起涌上绿萝的心头,让她很快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再不似方才那样刻意压低己的声音,“二爷您当日可不是这样跟说的,您说喜欢生得白,待二少夫人进门后,便一定要在屋里……可您今日却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半点不念昔日的情分,您这根本就是在逼奴婢去死呢……
话没说完,已被齐少游惊慌失措的捂嘴,在耳边咬牙切齿低声道:“是想把所有人都叫来才甘心还是嫌如今处境太好,在父亲面前太有体面,丢脸还没丢到城外去,所以想助一臂之力
绿萝方才不过是情绪一时失控,所以才叫起来罢,话才方一叫出口,她便已然后悔,果真事情闹开,二爷还是那个二爷,丢尽颜面被打杀的那个人只会是她,甚至还会累及她的家人,她就算再伤心再绝望,也不该那样大喊大叫的……因忙如拨浪鼓一般急急的摇起头来
待齐少游总算放开她后,便忙“噗通一声贴着齐少游的膝盖跪下,声哀求道:“奴婢才并不是有意的,求二爷息怒,奴婢只是太伤心,所以才会失态的,求二爷千万息怒……抽泣一声,“奴婢与二爷已是好几年的情分,二女乃女乃奴婢不敢比,但要比锦云,却认还是绰绰有余的,二爷能收锦云,缘何就不能收奴婢呢奴婢一定会服侍好二爷,凡事都为二爷考虑在头里的,求二爷不要赶奴婢出去,奴婢什都听您,求二爷……
齐少游本来是想一脚踢开绿萝,赶紧离开此地的,以免被人瞧见传到齐亨耳朵里,却在抬脚之前,忽然想到己连日来不是正发愁要怎样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齐少灏也尝尝类似己眼下正尝的滋味儿绿萝倒不失为一个绝佳的人选
因忙弯腰搀起绿萝来,放低声音叹道:“当又不想长长久久跟在一处可如今的处境也是知道的,父亲本就不喜,如今又嫌丢尽西宁侯府的颜面,对上时更是半点好脸子也无,下面又有冯姨娘弟虎视眈眈,是半点错也不敢犯,就恐被那对母子揪住把柄,将本该属于的那个位子夺去……除忍着,除委屈己委屈,还能怎样除非,能彻底踩得那对母子再无翻身之日……
一听得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绿萝忙不迭问道:“那要怎样才能踩得冯姨娘爷再无翻身之日呢
齐少游等的就是这句话,因做出一脸的为难之色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只怕要委屈委屈……
“只要能跟二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奴婢什委屈都不怕绿萝忙道,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为情郎,更为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如今是豁出去
齐少游就微微笑起来,然后附耳如此这般与绿萝说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