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与齐少衍只略说几句话,一身酒红撒金褙子配雪青马面裙,头戴赤金花叶发簪并紫色绢花,笑得一脸殷勤的冯姨娘便扶着一身杏黄阔袖通袖衫,额间戴着攒珠勒子的周太夫人出来
“母亲齐亨见,忙起身上前几步,虚扶住周太夫人的另一只手臂,一直扶着周太夫人行至当中的榻上坐定后,方领妻儿们给周太夫人见礼
周太夫人的目光便一一扫过地下众人的脸,扫过齐亨齐少衍并齐少灏时,一直满脸都是笑,及至扫过宁夫人齐少游并周珺琬时,脸却一下子沉下去,但凡有眼睛的人,便能瞧出她这是不待见宁夫人母子并周珺琬到极点
周珺琬只低垂着头作看不见,反正她身份低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出头
“都起来罢,都是家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周太夫人又下死眼瞪周珺琬的头顶两眼后,才淡声命大家起来
众人忙应喏,依长幼顺序各落座
丫鬟鱼贯上茶来,冯姨娘忙接过一盏,亲奉与周太夫人,态度之谦恭,神情之敬爱,不但让周太夫人瞧得无比受用,亦让齐亨看向冯姨娘的眼神不觉柔好些昨儿个夜里并未歇在贞华院,而是歇在温姨娘处,满以为冯姨娘会捻酸吃醋的,不想她却打早儿便来萱瑞堂服侍,也就难怪得老母亲会独独喜欢她,论起温柔细致来,她的确比包括宁夫人在内的另几房强得多
而冯姨娘察觉到齐亨的目光,也含情脉脉的回视一眼,就好像其人压根儿不存在,天地间就只得们两人一般
直瞧得坐在齐亨对面儿的宁夫人差点儿没气炸肺,齐亨那个白眼儿狼冯素斓那个贱人到底还要脸不要脸,当着满屋子辈儿下人的面就毫不避忌的发骚发浪,果然是婬妇王八一条藤,都不是好东西她当初真是瞎眼,才会把己的终身托付给这个禽兽
却还不能当着满屋子辈下人的面发作出来,们能不要脸,她却不能不要脸,更不能为这样一对儿禽兽贱人背上“善妒“悍妇的名声,影响以后宝贝女儿的亲事
于是只能咬牙强忍住,几乎不曾咬碎一口银牙
上首周太夫人一直幸灾乐祸的注意着宁夫人的反应,直至瞧够她变脸后,方清清嗓子,笑着开口:“今儿个把大家伙儿都叫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大家的意思呢,今年已经六十岁,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如今惟一的愿望,便是能在死前抱上曾孙子,且多多益善,所以打算近期便开始为少衍们兄弟个议亲,争取能在年前便将们的亲事都定下来,待开年再择个好日子,让们兄弟个一块儿娶亲,让咱们西宁侯府喜临门,传出去也算是佳话一段,未知们意下如何啊
说完不待齐少衍兄弟个有所反应,又看向齐亨道:“虽说婚姻大事由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向来公务繁忙,媳妇主持中馈,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的,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整个家最闲的,也就只有老婆子,说不得只能把这事儿给管起来,与们分分忧,不会觉得老婆子越俎代庖,多管闲事罢
话音刚落,齐亨已起身赔笑道:“母亲这是说的什话儿,原本您老人家只该百事不操心,专一颐养天年的,如今您主动提出要为儿子媳妇分忧,已让儿子媳妇惶恐至极,哪里还敢不识好歹的觉得母亲是在多管闲事儿子敢是不怕天打五雷轰是母亲怎说,便怎做
一席话,说得周太夫人脸上的笑霎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显然对儿子的态度十分满意
因又故意笑吟吟的问宁夫人,“宁氏,是孩子们的母亲,怎说
个老不死的还知道是孩子们的母亲宁夫人看着周太夫人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扑上去撕她的心都有,但当着齐亨的面儿,在齐亨已经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她还什反对拒绝的话都不能说,还得生生的打落牙齿活血吞,“母亲您纡尊降贵为儿媳分忧,是儿媳天大的福分,儿媳若还敢觉得母亲是越俎代庖,多管闲事,未免也太不识抬举,就像侯爷说的,是母亲怎说,便怎做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的笑也几度维持不下去
周太夫人直接选择视而不见,脸上的笑比方才越发灿烂几分:“既然们做父母的把此事托,老婆子少不得就要管起来,也好让们明年便如愿抱上孙子,呢,也如愿抱上重孙子
宁夫人气得两肋生疼,太阳穴也是突突直跳,谁曾想不经意抬头,又恰好正对上冯姨娘满是掩饰不住喜色的脸,显然是觉得有周太夫人做主,齐少灏定能结得一门好亲事……不由再次有生吞活剥周太夫人齐亨的心,忍又忍,好歹强忍住,看向周太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原本此事托与母亲去办,儿媳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的,不过儿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是说的‘不知当讲不当讲’,却不待周太夫人有所反应,已顾说开:“儿媳是觉得,咱们这样人家,门第家私都有,孩子们又都是这样人品,实在犯不着再为让家族锦上添花而委屈孩子们,所以觉得好歹应该先问过孩子的意思,问过们中意什样的女子后,再比照那个模子去挑不迟,不然娶个瞧着风光鲜亮,却不招孩子们喜欢的媳妇进门,岂不是误孩子们的终身这只是妾身的一点拙见,未知母亲以为如何
看一眼周太夫人,又看一眼齐亨,“侯爷又以为如何就算已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她也要给老不死的添点堵才痛快
撇开旁的事不论,单只论宁夫人主持西宁侯府中馈这二十年,齐亨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宁夫人对待非她所生的子女们上,齐亨也是比较满意的,因此对己事先问都不曾问过她的意思,便直接答应周太夫人让周太夫人做主个儿子的亲事,终究有几分理亏心虚,觉得她提这一个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因看向周太夫人,顺着宁夫人的话笑道:“夫人这话在理,咱们这样人家的确犯不着再为让家族锦上添花,便委屈孩子们,须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虽是好事,却未必就不会因此而招来灾祸,偏又是武将……母亲意下如何
周太夫人早料到宁夫人会说什,不然也不会特意挑今儿个齐亨休沐的日子召齐大家商议此事,就不信当着们父亲的面儿,齐少衍兄弟个尤其是齐少游敢质疑反对她这个祖母的话,她虽老,倒还不至于糊涂,满府里的人眼睛都正盯在什东西上,也不是不知道,如此情形下,府里又怎可能有谁敢公然违背齐亨的意思
便也笑道:“到底们做父母的考虑得周全些,此事就这定,总不能委屈个孩子
说完先一脸慈祥,又有几分心翼翼的看向轮椅上的齐少衍,柔声问道:“少衍,告诉祖母,想娶个什样的女子做媳妇儿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温柔的利索的……一口气说十七八个类型,惟恐说漏哪一型,让齐少衍挑不到合心意的妻子似的
周珺琬在一旁听见,不由就暗暗感叹起来,看来周太夫人待齐少衍这个长孙,还是很上心嘛,不像宁夫人,总透着一股子看不见模不着的客气疏离
感叹之余,一颗心不觉高高提起来,耳朵也竖起来,就想知道齐少衍接下来会怎说,或者说,想知道到底喜欢什样的女子,想娶个什样的女子
就听得齐少衍淡声说道:“多谢祖母为孙儿操心,只是孙儿己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祖母不若先问问两位弟弟的意思说话时,幽深的黑眸微微眯起,薄唇轻勾,浸着笑容,看起来似乎很平易近人,但眸底却始终淡淡的,没有厌恶也没有喜欢,让人瞧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但对于周太夫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回答,至少,大孙子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一提及此事便满脸的抗拒,连考虑都不考虑,便直接一口回绝,说得多,还会说己只是‘废人一个’,让们做长辈的将心比心,看愿不愿意把家的女孩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去,可见事情已大有回寰的余地
脸上的紧张便瞬间尽数化作欣喜,乐呵呵的笑道:“好好好,那就先问过两位弟弟的意思,再问的意思不迟,只要愿意娶亲,祖母就已经很高兴
齐少衍竟然没有一口回绝周太夫人,只说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周珺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这是什意思,难道竟打算答应周太夫人,真娶一房妻室过门不成可明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心啊,不然又何至于那样一而再再而的拒绝周太夫人齐亨并宁夫人还有难道不知道她的计划,当初们还没结盟时,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步计划尚且若指掌,尚且愿意帮助她配合她,怎现在们都结盟,却反倒拆起她的台来这是要做什呢
就在周珺琬的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周太夫人已看向齐少游,同样笑咪咪的在问:“少游呢,告诉祖母,喜欢什样的女子,想娶个什样的女子为妻
齐少游脸上的笑容僵一下,有意无意觑身后的周珺琬一眼,才起身抱拳赔笑道:“实不相瞒祖母,孙儿遭逢前番之辱后,便暗立誓,一日不高中,便一日不娶妻,明年九月便又是大比之年,孙儿想趁这段时间好生读书做学问,力争明年一击即中,一雪前耻,为己更为齐家挽回颜面,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于眼前娶亲,还请祖母明鉴……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周太夫人冷笑着怒声打断:“‘一日不高中,便一日不娶妻’只想‘好生读书做学问’只怕想为己更为齐家挽回颜面是假,被那别有用心的人迷惑才是真罢
说完目光转向周珺琬,厉声道:“周氏,仗着是的娘家人,仗着素日抬举,竟敢迷惑夫主,兴风作浪,甚至生出那诛心的非分之想来,该当何罪
骂得正发怔的周珺琬猛地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后,又将矛头对准宁夫人,“以为是个明白人,所以才敢日日坐在井里偷懒高乐个儿的,谁知道也跟一样,是个再糊涂不过的咱们是什样人家只有那等泼皮破落户人家,才做得出将妾室扶正的事,果真咱们家出这样的事,传出去,这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就算是的娘家人,们出于孝道,看在的脸面上,也不行原想着是大家出身,这些事不必说,心里势必门儿清,因此才躲个空儿,谁知道就是躲这个一个空儿,就差点儿躲出一个天大的笑话来
宁夫人正沉浸在齐少游驳回周太夫人话的又解气又恼怒的复杂情绪中,解气的是己不敢说的话儿子代己说,实在是解气,可见儿子始终跟己一条心;恼怒的则是话里话外不会娶亲,不会是真想扶正那个狐媚子罢
——宁夫人是既乐意见到周太夫人吃己儿子的瘪,又不乐意见到齐少游为周珺琬不肯娶亲,她己都觉得己有些矛盾
不想就见周太夫人的矛头对准己,当即便气急反笑起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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