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幽幽到了地下室买午餐的饭盒,大约是一点整,但是此地人声杂沓,下午茶的时间似乎早已开始﹔她见到许多熟悉的脸孔,餐厅的某个角落,早班的内科与外科主任医师们围坐成一圈,桌上摆著些女乃茶冷饮,扯谈著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内容。
泌尿科黄主任总是聊著他最喜欢的主题:「国内四分之一的男性都有早洩的困扰,Serotonin(血清素,脑中所含的量愈多,人会觉得愈快乐)是控制射精动作的一个神经传导体,早洩的病人通常Serotonin比较低﹔很多病患都问我该怎麽办,每次要他们回家买巧克力,就是没人听我的话,巧克力比看病吃药还更能提高Serotonin的浓度,但他们却死都不相信。」
耳鼻喉科的李主任噗哧一笑:「所以你那边都是『两分钟』患者?」
「搞不好,在座的平均都不到叁分钟呢!」
「你是说你自己吗?」
「那是你**DIY的时间吧!」
「男人的自我成长,果然要靠**。」
泌尿科的黄主任笑了,然後继续道:「还有『阳萎』的,成天往我这儿跑,烦都烦死人了。」
眼科的陈主任嘿嘿笑道:「以前我们都是看图片找刺激,现在则是看病历表。哈!」
外科的李主任不忘发挥他的冷面笑匠专长:「会吗?这至少比睡觉时被老婆割了老二,然後扔到淡水河里餵鱼的好。」
「你是说上次的病例?」
「那个男的缝合之後,每天都窝在病房里面哭……家属和同寝的病患都一直跟我抱怨,真是衰死了。」
「那是因遭遇重大事故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及後遗症吧?」
「你没建议他转去精神科?」
「我是提过啊,结果那个被阉掉的傢伙就开始发飙,说他不是神经病,还骂我没有良心。」
「我这边也一堆神经病,病都好了,还成天来这边看健保。」
「有些病人就喜欢浪费社会资源。」
「这个社会提供了什麽资源?」其中一个医师冷哼了声:「有病的不来看、没病的成天来拿药,我说现在啊,只会製造层出不穷的神经病罢了。」
泌尿科的黄主任又接著说:「其实,我们对性的厌恶,都出於源源不绝的谎言。」
「所以?」
「自慰就是把生殖作用转变为排泄作用的实际做法。」
「到了廿一世纪,都这个年头了,自慰已经不再是个肮髒的小秘密,但我始终不认为那是真正的性。」
「那真正的性又是什麽?」
耳鼻喉科的李主任猜测:「婚前拐骗的甜言蜜语?」
眼科的陈主任也猜想:「婚後一纸的廿年合同?」
泌尿科的黄主任道:「笨,是秘密的新鲜享受啦。如果男人没有偷点腥,人生还有什麽乐趣呢?」
医生们哈哈大笑,但是没有引起週遭人士的侧目,可能是大家都听习惯,所以感到有些麻木吧。
杨幽幽站在鱼排的队伍等了好一阵子,就像往常那样,也不是故意想要偷听,只是无法阻挡那些讨论自动流进自己的耳朵里﹔原本想要再听这些大医师讲笑话,但又想起自己还没有把便当带回去,她就直接搭电梯回楼上的办公室去。
经过美容皮肤科的门诊处,感觉上总是很閒,每每走过去,都看到护士们在泡茶聊天﹔女孩们聊著八卦新闻,还有的在修指甲,一脸无聊得要死的表情,她们就像公家机关的护士,简直占尽了这家医院最快乐的凉缺。
她的护专同学,好多都是读二技的美容皮肤科,每次聚会都有讲不完的黄色笑话,除了说给她听,也会找那些已经结婚生子的同学聊,想想还真是教坏小孩﹔美容科的护士最赚,外科的最累,回忆起那些外科的前辈,她们读的医书不比医生少,很多实习医生遇到各种情况,都还要私下询问她们的意见,因此外科护士的权利可大可小,就看撒娇的手段如何──她会在外科捱上一年,却能立即靠关係跳到内科,就是靠那两位医生情人私下帮的忙──现在的护士可没有南丁格尔那麽伟大了。
医院本身就不是个愉快的工作环境。成天有人死的地方,谁会觉得舒服?
表面上,护士好像很风光,薪水很多,但其实护理人员的工作环境十分恶劣,像她,超时工作没有加班费,谁叫叁班都是责任制。
再经过几间病房,她不经意地听见病人的申吟和咳嗽声,但仍没有驻足﹔忽地,一名中年女子挡住她的去路,看起来一脸气愤的样子。
「喂,妳!」
「啊?」
「护士小姐,听到没有啊?我有事情找妳!」她扯住杨幽幽的制服,粗手粗脚地硬拉她过去,把她推进旁边一间两人病房里。
这间病房里有两个躺在床上昏睡的病人,其中一个──很明显应该是这个妇人的丈夫──可能做过外科手术不久,或者是刚从加护病房出来,他的身上插著一堆管线,额头上包裹著厚厚的纱绵,不过情况似乎很稳定,而她甚至会怀疑,这个老女人所发出的噪音,会严重打扰她丈夫难得的休息时间。
她忍著气,细声细气地问:「请问有什麽事吗?」
「我老公的点滴好像快要打完,我按铃叫人按到手都痛了,难道妳耳朵聋啦?」老太婆用那高八度的嗓音吼道:「怎麽还不赶快帮他换点滴啊?」
杨幽幽看著病人床边的点滴瓶,虽然看起来只剩下一点点,其实依照调好的速度,大概还可以滴个一阵子。
於是她解释道:「点滴大约还有十分钟纔滴完,我会去护士站那边报告,请专责的护士小姐过来帮您换……」
「妳现在就可以帮他换啊!」
「这间病房不是我负责的,所以──」
「那是谁负责的?」
「我不知道。」
「怎麽这家医院这麽差啊?」老太婆打断她,指著她手里的两盒便当,愤怒地叫嚷著:「都上班了,还有护士偷偷跑去买东西吃,这是不是太混了?」
「我只是去买我的午餐──」
「还敢跟我打哈哈?小姐,妳马上给我换点滴,不然我就去跟院长投诉,让妳吃不了,兜著走!」
「妳──」
杨幽幽不理她,忿忿地直接转身,快步往主任的办公室踱去,打算远离这场无端的风暴﹔多管閒事多吃屁,不管是谁,反正工作能推就推,不会傻到还把别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只会替自己找麻烦。
只见那名妇人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在她背後穷叫嚣:「我记住妳了,妳以为妳跑得掉吗?我要告妳!妳听到了没?我要告死妳们这家烂医院!」
在众人的侧目之中,杨幽幽气恼地走开,她想著这场无妄之灾,还有那两个又能够帮得上忙的情人,心情更加沮丧了。
她是为了什麽纔选择当护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