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诡异又激情的夜晚

作者 : 詩憶

过完一个诡异又激情的夜晚,杨幽幽在早晨六点整天刚亮的时候,拖著疲惫的身躯,缓步离开空洞洞的医院﹔半个小时左右,她骑机车回到家,并且在路口帮还没起床的妈妈和弟弟们买了早餐,然後,六点四十分,当她汗涔涔地爬著漫长、狭窄的水泥楼梯上了叁楼,发现家人都閒适地在客厅里看晨间新闻。

「小幽,妳昨天不是上白班吗?」母亲忧虑地问道:「怎麽现在纔回来?」

在她回答之前,还在唸高二的大弟阿骏就嘻笑道:「她一定是跟男朋友夜遊去啦!」

「夜遊个鬼,我加班到今天凌晨啦!」

这是事实,不过半夜两点到早上六点的期间,她是和外科的林子川一起度过的。

母亲开始叨叨絮絮地唱著老调:「下次要早点回家……加班不是没钱吗?」

「我总不能叫病人也赶快回家吧?」

阿骏在一边问道:「妳那个男朋友咧?」

杨幽幽把烧饼油条扔在桌上,对著大弟一脸不悦地说:「吃你的早餐吧!」

小弟阿基虽然只有国叁,却最懂得看脸色,他乖乖地打开豆浆,乾咳了几声,然後开始咬著热腾腾的烧饼。

母亲忙著烫衣服,她放下手上的熨斗。「妳弟弟好像有点感冒,小幽,帮他看看是怎麽回事。」

「谁知道是怎麽回事……去看小儿科不就得了?」她累得只想一头倒在床上,然後大睡一整天。

「阿基是妳弟弟,妳怎麽可以这样说呢?」母亲责备她之後,又道:「上次阿姨打电话来问妳问题,妳也爱理不理的,害得我对人家多不好意思啊?」

「是啊,远亲近邻打电话问病情,一定要热心回答,不然我就不是个好护士。」

「小幽!」

「我又不是医生,怎麽知道她到底有什麽毛病?」

「妳不是唸护理的吗?阿姨有偏头痛,去医院帮她拿点药回来。」

「药房又不是我开的,现在医药分离,她幹嘛不自己去医院买药回家吃?」

「妳是护士,只是拿几包药,应该没关係吧?」

「是哦,」杨幽幽踢掉平底鞋,把护士袍往洗衣篮一扔。「我是护士,我什麽都要会,什麽都要做,什麽药都要弄到手。」

母亲又踱到她的房门口,继续唠叨:「小幽啊,不要每次一回家就发脾气、耍个性,妳可不可以不要把工作上受的委屈带回家啊?」

「要是我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从医院带回家,你们老早就发疯了。」

「小幽!」

「妳是嫌我在医院被唸得还不够多吗?」

「一定是妳自己做错事,不然人家怎麽会骂妳?」

瞪著母亲和弟弟们,杨幽幽懒得辩解,只觉得自己需要清静,便「砰」的一声甩上房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在门外,母亲又喊道:「髒碗筷在流理檯泡水,别忘了顺便把衣服洗一洗﹔上夜班前,如果阿基再咳,妳就带他去妳们医院看!」

「好啦!」

住在一栋叁层楼的小公寓里,房间的四面都是水泥墙,水泥墙可以抵挡邻居的噪音,也可以预防自己被他人所窃听,并且保有自己的活动空间﹔过了一会儿,时钟响了七下,杨幽幽打开衣柜,确认家人全都上班上课去了,纔準备要洗澡。

走进浴室,她月兑掉身上的衣服,然後沐浴在冒著热气的莲蓬头底下,只觉得全身肌肉酸痛,心里则呕得要命。

这工作根本不是人幹的!

上晚班前,还要陪家人看门诊,照顾生病的家人,很应该。

有亲戚打电话来,如果是跟专业科别差十万八千里的问题,不可以说「不知道」。

询问是否有生病,说:「看医生去!」就被唸「没爱心」。

问题来了,回答:「没关係,只是小毛病而已。」

亲朋好友还会问:「妳确定吗?真的不用看医生?」

不管谁生病,只要是亲朋好友,无论是何种疑难杂症,一定要想办法变出药来,然後免费大赠送。

病人骂,要忍受﹔因为他是病人──快死的人有特权,吵得快死的人有特权,痛得要死的人也有特权──人快死了,不是病痛害的,是护士的责任。

家属骂,要忍受﹔因为家属担心病人──家属有特权,只有家属关心病人,没有别人关心──所以家属有特权监督所有接近病人的人,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必须随传随到。

医生骂,要忍受﹔因为他书读得比妳多,领的钱也比妳多──阶级是医院里的黄金定律──就算他懂得不比妳多,只要哪个医生一开口,就是圣旨。

主管骂,要忍受﹔否则今年考核给丙等──为了加薪,也爲了排班顺畅──如果每个护士都要拿甲等,想要考绩好看一点,又不想每天叁班轮到累得像狗一样,除了去巴结护理长,没有第二条路了。

同事骂,要忍受﹔说来大家都很忙,没处可以发洩,只有找自己人开刀──如果不能讨好病人、家属、医生和主管,只有找几个知心的护士朋友互相打气──反过来说,被医院中唯一的几个朋友责备,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不然只能做一只孤鸟,等著被所有的人孤立、被上级整肃、被挑剔的病人和家属闹得每天都不得安宁。

回家後还没发牌气,只是加班累了点,就被家人骂,母亲总是说:「当护士被骂是应该的」,接著又说:「是妳自己没耐心、牌气差」,自己刚做护士满一年,还会补上一句屁话:「妳就乖乖做事嘛,自己就忍耐点熬个几年,等当上小组长好了,不然能怎样?」

做得不开心,想换工作,就被家里的人和长官骂成草莓族!还说:「别人都能做,为什麽只有妳不行?」

问题是:谁敢冒大不韪去做?

洗完澡,她开始继续在家里的例行工作:洗碗、洗衣服和打扫。

当她在後面曬衣服的时候,忽然之间,隔壁的阳台传来一个声音:「这麽早啊?」

原来是隔壁的周太太。

「嗯。」她没搭理人,只是专心地曬著弟弟们的长裤。

「我妹妹是护士,我觉得护士超好赚的,一个月平均休十天以上,薪水都超过五万呢!」

「哦。」五万?月休十天?她心想:那肯定是位高权重、凡事只会出一张嘴的护理长阶级。

「妳今天休假?」周太太又问。

「不是,我还有夜班。」

「噢。」周太太还是不肯放弃聊天的企图:「妳是哪家医院的啊?我听说──」

「失陪了。」杨幽幽拎起空的曬衣篮,没再搭理这个讨厌的邻居,很快地回到房间里。

等到做完全部的家事,都已经快要九点半了,她也只剩下几个小时可以睡觉﹔套上睡衣、烫好护士制服,正好十点整,她打著呵欠,把闹钟调到叁点,爲今晚的晚班做準备。

常常班别是连著六天、七天这样上班,却拿不到一天以上的假期﹔难得的放假常以昏睡一天渡过,丝毫没有生活品质可言,连过週末也不能好好的放假,一个人在冰冷的医院里闷著头工作﹔过年期间家人团聚,弟弟们有年夜饭吃,有红包领,有时间放炮竹,有心情上网打《天堂》,但是她却连一年一度唯一可以和家人共处的时间,也被每次护理长从地狱打来加班的电话所强迫剥夺。

她就是那个倒楣鬼,一星期之中,白班、晚班、大夜班都得上的可怜护士﹔无论是感冒或生病,只要没住院,都要上班,更别提拉肚子几十次,还要在医院仅有的几间厕所里痛苦地大排长龙。

生活作息不规律,毛病自然接著来,甚至生病请假还会受到其他人的责骂,护理长简直一点人性也没有﹔身处在充满著病毒、细菌、不知名病媒、高度受到各种污染的环境之中,很多同事都是累到抱病工作,真的很痛苦──所有的医师只做事前的诊断,每个病患一开完刀,躺在那儿昏迷或感到无助的时候,解救病人痛苦、给予病人服务的护士,却总是得承受许多压力和批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做人不应该是这样,像她就有许多同学已经进入职场,从各区医院到医学中心都有,而这样的工作环境,如何能给病患良好的照顾?

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怀疑。

人们总是说,护士是白衣天使、观音菩萨、济世神仙,像以前她生病时,亲朋好友们还是会问:「原来护士也会生病喔?」

以前常听护专的老师说,因为护理人员没办法团结,否则以这麽庞大的群体力量,为什麽还会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人,孰能无病?

毕竟谁都不能保證哪一天自己会不会住进医院,能否享受良好的医护照顾,是每个病人的权益,但以目前台湾的医疗型态,这是很难办到的。

在那家医院,或者在其他的医院,除非奇蹟发生,她也觉得很难改变现状。

但是,奇蹟只会在小说和电影里面发生﹔现实的世界,并没有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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