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坐着车来,张远真的难以想象,这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地方竟然就是自己执教的学校,上山的那哪儿叫路啊。
山路难走的都不能用崎岖来形容了,这跟自己印象中的雪域高原真的相差太远了。来时的激情,全都被半原始的生态环境浇灭了。
过一个很大弯的时候,正好有一辆上山的车从后边驶来,两个车险些蹭上。
也是一辆越野车,车上有几个中年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没过多久就超过了张远他们的车。
实在是撑不住了,张远一下车就吐了。车上的烟味儿,还有密不透风的老式暖气,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
“你小子没事儿吧?真没想到他们这里这么艰苦。”
“啊,胃都快吐出来了,怎么,你没有来过吗?”
“恩,没来过。”
学校坐落在依山坡而建的村落最高处,白白的房子,高高的旗杆,显得跟原始的村庄很不相称。有钱盖学校,难道就没钱把村子的老房子整修一下吗?
开车的师傅包揽了大部分的行李,他很壮,很友善,还说着听不懂的藏语,只有王晓华能凑活的跟他说上两句。
车子停在了村口,上边的路必须要靠走。王晓华和师傅下午就要赶回去,然后就只剩下张远一个人留在这儿了,张远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再也没有人管自己了,婉庭,呵呵,呆在这个地方的人不配谈爱情。
没想到就这么一段路也走了半个小时,什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都用不上,只能靠走。
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张远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坐在了皮箱上。
“哎,这里怕是连个商店都没有吧,天哪,早知道我就买一件子烟上来了,再等到下山还不知道是什么猴年马月呢?”
“没事儿兄弟,我过段时间还会过来找你呢,到时候把缺的日用品都给你补上,咱们走的确实有点急了。”
“还没说呢,王局为什么要特别指派你送我过来,不会是因为咱俩是老乡吧?”
“有些人员档案手续我要过来办一下,上次王局来的时候没带公章,所以只能让我再走一趟。”
“是我的档案吗?”
“有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你们一个留下,一个离开。”
“奥,那这哥们儿总算是月兑离苦海了,呵呵,该轮到我受苦了,也是大学生吗?”
“恩,”王晓华的表情很凝重,“跟你一样也是从北京的学校来的,他,不在了。”
刚才还拿这事儿调侃的张远一下子愣住了,“不在了,不在了?”
“恩,本来是要把你调到其他县的,不过这儿出了事儿,就只能把你先安排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能看看他的档案吗?”
“在这儿呢,跟你的在一块儿。”
张远接到手的时候,第一页就是那张讣告。
“王东,汉族,原察兹县青都乡紫衫小学代理副校长兼历史老师,共青团员,于XX年X月X日在寻找暴风雪下被困牧童的过程中遭遇雪崩……”
“怎么了张远?”
张远疯了似的跑进了学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找些什么,所有的思绪全被那些黑体字压塌了。
从一楼跑到三楼,每一层都会看到教室门外挂着的格桑花,可校园里却一个学生都没有。最后,应该是礼堂的地方灯还亮着,张远一下子就冲了进去,然而眼前的景象……
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张在记忆中烙下深印的面孔,那个男孩儿的笑容被最后定格在了黑色的相框中。黑白色的照片下满是野花,有好多都凋谢了,看来放了好久了。
礼堂里坐满了藏族学生,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喧哗,寂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面对突然地闯入者,大家也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人理会。
最前面的一排,坐着的不就是刚才上山时看到的那几个中年人吗?
张远从中间的过道上慢慢的走到了前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了那些中年人坐的地方。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满脸都是泪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脸上印着的绝望足以阐释一切,她靠在身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头发花白,不停地吸着烟,表情很僵硬。
为什么学校没有老师呢?礼堂里坐着的只有学生,这几个中年人。
没有人主持,没有人说话,大家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王东,毕业于北京Z大,大二期间响应国家号召来西藏支教……”
张远站到了照片前,凭着那本日记,磕磕绊绊的说着王东,说着这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子。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张远,那个中年男人的眼中透出的是默许。
“我是你们新来的老师,我叫张远,从今天起,我将接替王东在这里的工作。”
说完后,张远呆呆的站在那张照片的旁边,这就是王东的样子吗?那么的消瘦,那么的倔强,眼神中是那样的渴望,迷茫,为什么呢?
学生们静静的散去了,大家知道王东的父母赶了过来,都自发的来到了学校。这些孩子的面孔都很平静,没有表情,或者这就是他们哀悼的方式吧,沉默的祈祷。
“你认识王东?我是他的父亲王半山,这是他的妈妈。”
“我,我不认识王东。”
“奥,我跟她妈是上一周知道这件事儿的,一直往过赶,来到这儿才知道他们连我儿子的遗体都没有找到,呵呵,我……”王半山哽咽了,那是中年男人的呼吸声,那样沉重。
王东的妈妈半瘫在椅子上,脸上的泪水早已流干,感觉不到气息。
王半山的父亲递给了张远一支烟,面前的小伙子抽烟的样子跟王东是那样的像,每一口都好像要把烟吸干一样。
王半山拿出了一块白布轻轻地盖在了儿子的相框上,除此之外他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呢?
因为王东非要来这里,父子曾经大吵了一架,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等到王晓华他们进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满是烟头了。
王晓华跟王东的父母交谈着,大概是代表组织安慰着。
张远走出了礼堂,望着操场那根光秃秃的旗杆,似乎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张远拿到了整个学校的钥匙,在此之前,王东除了是这里的老师,也是这里的校长,也是这里的唯一一个大人。
学校修得很好,可很多教室都没有用,一百多个孩子,两个教室也就足够了。
打开王东房子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有王晓华都跟在身后。
这就是王东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门被推开的时候,一股野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一点都不像是男生住的房子。
房子很宽敞,也很冷,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盏台灯,还有一个老式的大衣柜。
床上还铺着厚厚的羊毛被子,和一件大衣。
桌上子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还是那个熟悉的微笑,短短的头发,黑框眼镜儿,慵懒的……
“走吧,孩子她妈。”
“叔叔,这里边还有王东的东西呢?你们……”
王半山没有回头,手中紧紧地抱着那张照片,扶着妻子消失在了张远的视野。
王晓华拍了拍张远的肩膀,“咱们也走吧,学校这么大,还容不下这点东西吗?”
张远扶着桌上冉欣的照片,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