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家三兄弟从媳妇儿那里听说了那日之事,他们都是实在人,自然心中羞愧,把几个长条箱子当了衣柜一般,打磨的很是光滑,完工之时,就托了林大嫂上门来报信儿。
刘氏不知是因为家里有了存银,日子不再艰难,就打开了心结,还是真心喜爱林大嫂善良厚道,拉着她进屋小坐,又端了点心给她吃,倒让林大嫂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刘氏与人相处,虽然礼数不差,可是总有种疏离冷淡,如今这般热性相待,真是不多。
她心里欢喜,就与刘氏闲谈起来,林岚坐在一旁绣她的新荷包,就把话儿听了个明白,果然不出她所料,林二嫂回去后,被林老2打得猪头一般,到得今日都六七日了,还没有消肿。隔壁狗剩娘儿也被打得同样出不了屋,没了她们两个活跃分子,长舌妇们又害怕被拉去村头罚跪,也都消停了下来,村里这些日子还真安静了许多。
刘氏谢了林大嫂那日相帮,又邀请她明日一起上门来,林大嫂明白她是担心林家三兄弟出入门庭,又被村人说闲话,心里极可怜她日子过得如此小心翼翼,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林家三兄弟就抬着木箱子上门了,林岚开门迎了三个叔叔去后院花窖安放,林大嫂就拎了一串自家晒好的干蘑菇进屋同刘氏说话。
花窖里加入了众多新成员,比平日热闹美丽许多,林家三兄弟以前也进来过,就赞道,“二丫头真是能干,比你爹强,这花草伺弄得瞅着就活泛。”
“可不是,冬日里若是也这般,卖去城里大户人家,倒也能收笔好钱,起码够小三儿一年的束脩了。”
林岚笑嘻嘻跟几个叔叔道谢,她本就年纪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站在一旁,给几个叔叔倒茶水,递布巾擦汗。
夏日里本就热,花窖上边的棚窗虽然都已经打开了,但还是比外面闷许多,林家三兄弟忙了大半个时辰,后背就已经湿透了。
林岚惦记那几盆骄傲的牡丹花,又开口求林老大,“大叔,这几盆花要放在高处养,大叔帮我把他们抬上架子吧。”
林老大还没说话,林老2却几步抢上前去,不过较较劲就把花盆举上了半人高的架子。林岚知道他必是为当日之事,心中觉得愧对他们一家。所以,又求他挪了几只陶缸,果然,许是觉得活计做得多,勉强赎了媳妇的罪,林老2的脸色好了许多。
林岚打了水,林家三兄弟痛快洗了手脸,觉得凉快许多,就要唤上林大嫂一起回家去,结果林大嫂还没等回去,院门外去来了客人。
两辆松木大马车,一前一后径直奔到了林家院门前,马匹因为车夫拽了缰绳,被勒得嘶鸣一声,立刻停下了脚步。
后车车辕上的小厮立刻跳了下来,打开了车门,里面立刻麻利的跳下四个丫鬟,水绿的细棉衣裙,高挑的身材,娇美的眉眼,举手投足间,有礼而恭敬,一见既知,这必是学过规矩。
她们迅速走到前边马车后,开了车门,轻声细语请里面的主子下车。
很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先行跳了下来,石青色的锦缎衣衫,只在衣领和袖口绣了几朵祥云纹,简单又不失贵气,羊脂白玉的发冠束了一头墨发,面色白皙,抬头望向院子时,眉眼间盈满盼望,待见得林岚拿着水瓢站在那里一脸怔愣,就忍不住弯了唇角,笑容那般明朗,衬得他身后的夏日暖阳都瞬间失了颜色。
“咳,咳”车里传来的两声清咳惊醒了少年,他立刻收了笑脸,回身恭敬的扶了一个老者出来,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万字纹锦缎长袍,身材清瘦,眉眼间好似时刻都在微皱着,不怒自威,见者皆不自觉心里忐忑。
老爷子抬头望望林家小院子,忍不住叹气,吩咐丫鬟,“敲门通禀。”
一个小丫鬟应声上前,心里月复诽,老爷子就是古板、重规矩,林家就这么两扇破木门,门里门外都看个清楚,还用通禀什么,但主子的吩咐她也不敢违背,还是高声喊道,“有人在家吗,翠屏城任府老太爷与二少爷前来拜访。”
林岚早小跑着赶到门后等待了,但是她太了解老爷子的脾气秉性,所以一直在门板后等着叫门,顺便同任杰眨眨眼,做个鬼脸儿,看着他想笑又努力忍着的古怪表情,心情越好。
听得小丫鬟说话,她就伸手开了门,上前给老爷子见了礼问好,又与任杰规规矩矩互相见礼,这才引了他们进院子。
任老爷子一见林家三兄弟有些拘束的站在屋檐下,各个衣衫湿了半截,眉头就皱得更深,咳了两声看向林岚,林岚就笑道,“老太爷,这是我们本家九爷爷家的三位叔叔,今日特意上门帮我拾掇花窖,热得一身是汗,还未等给叔叔们端杯茶解渴,老爷子就到了。”
任老爷子一听这话,脸色就好了许多,这时刘氏听了动静,也与林大嫂走了出来,任老爷子见还有女客在,知道自己误会了,脸色就有些尴尬。
刘氏却是不知,一见是任老爷子来了,连忙上前行礼,恭敬把他迎进堂屋上座,又一迭声的喊着林岚去沏新茶,任杰又给刘氏行礼问好,刘氏见他这半年出落得越发俊朗,越看越爱,笑得脸上都要开了花。
林家三兄弟也被请了坐下,老爷子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对于庄稼院里的活计也熟悉,问几句田里庄稼如何,铲了几遍,雨水如何,就让三兄弟又是敬佩,又觉亲切。
几个丫鬟搬了车上的鸡鱼肉蛋和笔墨等物进来,刘氏面色有些犹豫,任老爷子懊恼的大手一挥,“这都是拿来给两个孩子吃用的,诚子媳妇儿收下吧,别学诚子那般死板。”
刘氏哪里敢惹老爷子发火,立刻应下,笔墨之物放到林岚屋里,吃食就直接送去了灶间。
林岚送茶进来,见林家三位叔叔拘谨的陪坐在一旁,就倒了茶水,双手捧到任老爷子身前,笑道,“老爷子一路颠簸,若是府里没有大事,就吃过午饭,待晚上稍凉的时候再赶回吧。”
任老爷子点头,转向林家三兄弟,“你们家里老父亲,身子可好?”
“好,好,我爹…嗯,家父前日听得诚嫂子和阑儿提起与老爷子府上结亲,家父还埋怨诚大哥在世时不曾明说,上次老爷子来,着实怠慢老爷子了。”
任老爷子不在意的摆摆手,“那时忙乱,谁也不会挑什么礼数不周。若是你们老父亲没有杂事,就请他来陪我喝杯酒,说说话儿。”
林家三兄弟当然说好,立刻齐齐起身,打算回去换身儿干净衣衫,再陪老父亲一起前来,毕竟这是林岚的婆家,就是整个林氏家族的姻亲。
林岚想起前几日那事,以及里正和族老的嘱托,就上前说道,“老爷子,村里的里正和几位族老,前些日子嘱咐说您老来时,他们定要前来见礼,您看…”
“那就一起请来,正好,你爹爹不在了,我也要托他们多照料你们孤儿寡母。”老爷子人老成精,怎会听不出林岚话里的意思,再加上昨晚任杰已经同他说过了事情始末,今日就是替林家撑腰来了,就算林岚不说,他也要派人去找那几个“势利眼”来,敲打几句。
林家三兄弟听了这话,直接把这报信儿的活计也揽了过去,疾步出门,飞奔回去请了自己老爹,然后就去各个族老和里正家里。
路上有人问及他们为何飞跑,他们也不隐瞒,甚至微微带了一丝骄傲,说起是任家老太爷和少爷上门来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村的闲人都聚在了林家院门外看热闹,这个赞那马车气派,那个赞那屋檐下伺立的几个丫鬟俊俏,眼里满满都是羡慕之色。
林九赶到时,众人都笑着打趣,“九叔,你们林家可是好福气,结了一门好亲。”
有那嘴巴不好的,难免也刻薄两句,“林家可是攀上一门好亲,这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乡邻啊。”
林九胸脯拔得老高,不管别人说啥,都笑着点头应着,一路进了院子,前些日子心里存的那点儿别扭,早飞到千里之外了,剩下的都是骄傲、欢喜,林诚不在了,他是林家的宗族长辈,林岚出嫁,自然要他这长辈帮忙操持,与任家打交道,这村里就算王家也不敢随意欺辱他们林家。
他心里这般想着,见得任老爷子时,并没有多谦卑,只同任老爷子行了平辈之礼,等任老爷子也回了礼,就坐到了主位右侧,十足的女方长辈架势。原本刘氏还怕任老爷子恼怒,没想到老爷子反倒极喜他这般不卑不亢,两人攀谈起来,越说越热闹。
林岚给任杰使了个眼色,就拉了母亲去灶间,等一下族老和里正都要过来,又马上到了午饭时候,怎么也要备办两桌酒席,连同任府那些车夫小厮丫鬟,都要招待。
好再任家送来的吃食极齐全,倒也不必先去张罗食材。
几个丫鬟也有眼色又勤快,一见她们母女要准备饭食,只留了一人在门口伺候,其余三人都跟着进了灶间,死活请了林家母女安坐,刘氏就道,“你们去屋外伺候吧,灶间里杂乱,物件儿放在何处,你们也不知道,做活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