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前,张若晨总算看完了小白菜的物理笔记,成就感有一些,更多的却是倦意。这已经是短暂暑假的最后一天,原以为物理底子还在,复习时间上应该很充裕,没想到竟然差点完成不了。
昨天碰到好多计划之外的事情,为了弥补时间上的损失,晚上就熬得比较迟,上床的时候都快凌晨三点了,早上去打拳都没精神,被洪爷数落了好一番。新交的洋鬼子朋友阿贝还真去了,跟着在后面比划,引来不少人关注。秦州市外宾来得很少,打太极拳的洋人就更稀罕了,不少人边看边笑,只因阿贝的动作太过滑稽。好在他心理素质超强,不管是什么声音,统统当成了赞美,结束时朝四周抱了抱拳,赢得一片热烈掌声。
蒋淑英将菜料理好,母子俩摆上饭桌,张原也回来了。
张若晨问父亲早上到物资公司事情办得顺利不,张原却不答,反问道:“你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
蒋淑英察觉丈夫语气奇特,以为儿子在外面惹了祸事,就说:“吃饭呢,别说乱七八糟的事啊!”
“哪有乱七八糟的事啊?”张原有些好笑地看了妻子一眼,又望向儿子。
张若晨看父亲这样子,似乎早上的事情挺顺利,心想难道昨天在领导面前得瑟了一下,这就有效果了?说道:“昨天跟同学一起去了秦州宾馆,见到了邹书记、顾市长、郭书记还有姚书记这些人。”
蒋淑英听得有些傻眼,说:“什么什么?你说的这些人,是市里的那些领导吗?”
张原说:“可不是么,要不是今天在物资公司遇到了顾市长,我还不知道咱们儿子居然长出息了,竟然跑到书记、市长跟前白话了一番红星厂的发展大计。”
“真的假的?”蒋淑英有些不敢置信,对于一个国企的普通职工来说,什么书记啊市长啊,那是相当遥远的。
张若晨朝母亲笑了笑,问道:“爸,顾市长跟你说什么了?”
张原就把在物资公司的经历说了一遍,蒋淑英鄙夷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那个什么马科长真不是个东西!”
张原说:“最后他们一把手何总发了话,估计材料问题这两天就能解决。”
张若晨在心里细细分析了一下父亲所述的经过。冯凯负责供销科这么多年,跟那个马科长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是熟人。然而这家伙并没告诉父亲到物资公司该找谁,当然也有可能是父亲没有问。但马科长这种作态,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故意为难父亲。或许这就是冯凯的第一个试探。
蒋淑英说:“那你下午就再去找那个马科长,看他这回还敢不敢为难你。”
张若晨心里好笑,老妈这是想要登门打脸呐!
张原说:“这样怄气没有必要,何总既然答应解决,再去为难他下属也不合适。”
蒋淑英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就挺合适!你这回靠的是顾市长的面子,那个何总又能把你怎么样?”
张若晨说:“妈,从感情上我支持你的想法,但从理智上我还是赞成老爸的观点。我爸现在是厂长,在没有更好的原材料采购渠道的前提下,少不了要和物资公司打交道。这一回是靠顾市长的面子,可下一回呢?总不能为了材料的事,再去找顾市长吧?不管做官还是做生意,无意义的得罪人都是大忌啊!”
蒋淑英笑了,说:“行了,你现在总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们爷俩看着办,我不参合。”虽然丈夫去物资公司一开始受了点气,可后面峰回路转,总得来说她还是挺高兴的。
张原说:“后来顾市长让我坐他的车送我回来,路上跟我谈了谈国企改制的问题。”
蒋淑英大感惊诧,说:“你是坐市长的小车回来的?”
张若晨同样很意外,但他更关心父亲刚才那句话的后半段,说:“市里准备拿红星厂做试点进行改制吗?”
张原点了点头,说:“有这个计划。顾市长说,到底是搞承包还是进行改制,市里还在进行研究,他跟我说是想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同时也想听听我的意见。”
蒋淑英问:“那你是怎么跟顾市长说的?”事关丈夫前程和一家人的福祉,对这个问题她可没办法不关心。
张原说:“我说不管是承包还是改制,都比现行体制更有利于工厂的发展。相比之下,还是改制更好一些,拥有的自主权更大一些。”
张若晨心想,父亲的这个说法,恐怕正合市里领导的思路。如果搞承包,对于承包者来说,风险独自承担,利润却要和区里共享,风险和收益不对等,这显然不太公平。而对市里来说,等于始终担负着红星厂的包袱,一旦承包者经营失败,仍要面对三百多职工的安置问题,这半吊子的事情恐怕是领导们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上近些年承包企业这种做法已经越来越少了,改制成了大势所趋。
相比之下,改制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红星厂的问题,如果成功,将树为典型,领导们面上都有光。如果失败,之后的事情也与市里无关,人员安置的问题早就在改制的过程中解决掉了。
但改制的方式却有很多种,改制之后父亲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蒋淑英也担心这个问题,说:“如果真的改制了,你会不会就跟着下岗了?”
张原迟疑了一下,说:“顾市长问我,要是进行改制,有没有信心以法人的身份带领红星厂走向新的辉煌。”
蒋淑英惊道:“什么?你当法人?你有钱收购红星厂吗?这不是开玩笑嘛!”
张若晨现在对自家的家底可是很清楚的,一共就几万块钱,恐怕将就着能买下厂里最便宜的那台机床,而且这些钱已经被他投资给小姨夫林伟了,收购红星厂不叫开玩笑,那叫纯粹扯蛋。
可话说回来,顾市长又不是什么闲得无聊之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把父亲叫到车上去扯蛋呢?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什么玄机。便问:“爸,顾市长还说什么了?有没有透露一下改制的方式?”
张原摇头说:“别的再没说什么,估计这事市里还没有统一意见。”
张若晨皱着眉头,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在原来的历史中,大概就是这个时间点上,秦州进行了第一例国企改制。但试点对象不是红星厂,而是一家水果罐头厂,采用的方式是管理层收购。那家罐头厂规模还不如红星厂大,一共也就一百多职工。但这件事当时闹得动静挺大,所以张若晨知之甚详。
华夏国从78年开始进行国企改制,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有成功的,有失败的,国有资产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流失了多少。秦州市经济发展滞后,在这方面也迟钝得厉害,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有几家大型国企倒是完成了改制,但都不属于秦州市管辖,所以不能计在账上。而顾市长显然是要在任期内开这个先例,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为什么没有选择罐头厂,而是看中了红星厂。难道这里面有自己的原因吗?
曾经的那次罐头厂改制,作为秦州国企改制第一案例,透明度可是相当之高,不管是资产评估还是人员安置,都有专门的人负责或监督,想浑水模鱼门都没有。但后来因为经营者管理不善,加上交通运输网络的发展以及栽培技术的进步,使人们更倾向于新鲜水果,最终罐头厂经营了不到两年就破产了。
参照这个事件,这一回红星厂应该真的是要走改制之路了。但让父亲做改制后的企业法人,怎么看都像是天方夜谭。顾市长总不会以为我们家有百万家底吧?
蒋淑英见这爷俩端着饭碗做哲人思考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说:“改制改制,说了半天八字还没一撇呢,犯得着你们那么费心思吗?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再说,赶紧吃饭!”
张若晨与父亲相视一笑,母亲的话虽简单,却是至理啊!
这时敲门声响起,张若晨过去开了门,见来人是吴启,忙让进屋内。
蒋淑英说:“小吴还没吃饭吧?在这吃一口吧。”说着就要去拿碗筷。
吴启连忙说:“不了不了,家里预备着呢,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跟师傅汇报一下,说完就走。”
张原说:“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吴启竖起个大拇指,说:“师傅,还是你有本事。早上跑了趟物资公司,快中午的时候人家就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订材料的规格和型号,我报过去之后,人家说下午就可以派车去拉回来了。”
张原喜道:“这么快?物资公司没说付款的事?”
吴启说:“只说是照旧例,没说别的。”
张原心想,照旧例那不就是先欠着么,顾市长的面子果然不一般。只是这一回有特殊原因,下一次就算能痛快给发料,资金的事还是会谈的。
他却不知,物资公司对于货款的事还真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大家都是市属企业,欠来欠去都是市里的钱,只要有单据能对上账就行了,完全不用考虑担责任的问题。
张若晨问道:“小吴叔叔,物资公司的人是直接找的你,还是找的供销科?”
吴启愣了一下,对张若晨关心厂里的事情还不是很适应,说:“是打到我师傅办公室,我过去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