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抱膝,后背贴着墙脚的那个我,披头散发,眼神涣散,表情呆滞——活死尸一具。除了思想、脉搏还有血液是在流动的,一切都是凝固和处于灰色的死亡状态中的。
视线里,没表情的门、没思想的窗、没语言的墙,它们都在流血,红色的血液“吧嗒吧嗒”滴落到地板上,然后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绚烂得像个午夜的幽灵,孤独地舞蹈着狂欢着;视线外,妖艳而茁壮异常并且散发着浓浓血腥香味儿的红色花朵堆砌满了整个天地间,它们张牙舞爪地用带血的手将留短短的发,青筋和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消退和收敛的蔚宸从地上抱去来并紧紧拥入怀里,然后替他擦拭去身上还有脸上被空气凝结成红黑色的血迹,告诉他不要害怕,不要孤单……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天已偷偷合过一次眼,灏臻已送过也带走了三次饭和两次点心。
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说话,我只是这样雕像般挨着墙角坐着,从蔚宸纵身一跳而我晕倒又醒过来以后。我要惩罚做错了事情的自己,我在做于事无补的补偿和忏悔。
我在拼命地后悔,我在一次一次地纠结。如果我不告诉蔚宸婕蕤的手机号码,如果我不带蔚宸上到电台大楼的顶楼,如果我不丧心病狂地对蔚宸发飙说出他的确该死那样的话来,如果我不因为突然的疼痛便撒了手而再坚持上五秒钟,只要五秒钟就足够了……那么多个如果,那么多个改变可以改变悲伤结局的机会,只要一个成立——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就足够了,便不会有悲剧的发生,蔚宸便也不会死。
但是,没有!我竟然残忍地将那些如果一个不落通通扼杀掉了,在它们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有力量可以去阻止悲剧发生之前,在怨恨和愤慨充斥和占领我所有思想之后。
从前,我把自己或者别人把我定义为弱者,只因为我总喜欢在别人或者自己眼前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肆无忌惮地用眼泪倾诉和寄托心中的一切错综复杂的情感。而其实,到了今天,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个弱者,只是从前我用自己那副弱不禁风和楚楚可怜的模样伪装弱者伪装得太成功了,以至于欺骗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而已。其实,我是个强者,一个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且歹毒心肠去间接杀害一个曾经对自己好到毫无保留和让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好朋友。
我是个杀手,也是个罪人,这个结果是我一手策划和造成的!杀人偿命,这是天理,老天为什么还不快一点来收拾我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呢?我在苦苦等着你,你知道吗?难道,你当真像当初含冤而死的窦娥所说的那样,不分好歹,有坏人也不敢来为民除害了么?
手机铃声响了,李健低沉而温暖如昨的歌声在房间里飞扬。它像幽幽黑暗中的一缕明亮的火光一样,明显而张扬地穿透了灰色的沉默,融化了凝结和深锁的意识,也唤醒了沙发上托着下巴睡着了的一脸疲态但嘴角却轻度上扬的一如往昔忧郁的男人。
“手机响了……”灏臻试图站起来,但可能是因为双腿发麻而导致了重心不稳,他不得不又重新缩了回去,“筱莜……我帮你接吧!”
我伸手过去将手机关掉,依旧默不作声。
其实我知道这个电话多半会是婕蕤打过来的,但是原谅我这个时候真的不能也没有勇气将它接起来。因为,我不知道当自己听到电话那头婕蕤声音的时候,我自己是不是会立即崩溃、立即泣不成声,无法跟她讲出一个字来。婕蕤,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好吗?我不知道该对你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启齿描述蔚宸是如何一步一步被我带上绝路并且最后化作一颗流星陨落而死的。
婕蕤,我不介意你恨我、埋怨我,甚至是报复我,但是我真的介意、很介意让你去接受你心爱的男人已经意外死去的这样一个事实。我知道,我深深地知道,那不管对谁而言,都将会是窒息的痛和永久的伤。如果可以、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对蔚宸的记忆只永远停留在今年的夏天,只永远停留在他的不告而别飞往美国,而其它的一切,包括悲伤的和落寞的,就让它们随着这个世事变幻无常的夏天一样远去和埋葬了吧!那样一来,你还有可以叨念的凭借,你还可以思念大洋彼岸那个让你伤心难过的坏男人……
婕蕤……在爱情里跌跌撞撞了好久却还要继续受伤和彷徨的婕蕤……
沉默了,周围又恢复幽深如壑的沉默了。
灏臻的笑容如同一朵在萧瑟的秋风中没有来得及凋零的花,被无情冻僵和定格在冬天的严寒里,灿烂但毫无生气。
我眼中的世界,又开始流血和哭泣了。椅子,桌子,墙壁……到处是血。满地的红色是火海,是要将我埋葬吗?
沉默再一次被打破,但这一次是门铃响了。
灏臻将他的笑容从冰天雪地里解救出来:“应该是来送外卖的,我去开门。”
我低头不语。
“哦,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蔚宸的爸爸。”
我抬起头,眸子里绘画出蔚宸的爸爸,曾经的蔚台长。惨老和憔悴雕刻在他的脸上,刀一样锋利。曾经的犀利、曾经的威严、曾经的伟岸,都已土崩瓦解。此刻,我分明看见一个痛彻心扉却无奈倔强着,不让悲伤流逝的老父亲的形象。昨夜里,他一定一宿未眠,兀自掩面而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