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妈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年莫染对着‘昏迷’的应劭峰,怔怔发呆。
不得不说,应劭峰闭着眼睛安静的时候,没了那份吊儿郎当,包裹在一片白色里,即使憔悴,也像极了个明洁俊美的天使。
他的皮肤不像那些发育期的男生,不但脸上找不到一颗青春痘,连一颗脂肪粒或一点坑洼都找不着,平整的女乃白肤色,毛孔很细,除了唇上和下颚处有一片淡淡的茬影,她在他鼻翼两侧也找不到一点黑头,先不说他长得有多好看,就这份比女孩子还干净的脸就够叫人妒忌的了!
她越看就越想伸手模一把他的脸,看看会不会像看到的那样柔女敕,更想对这个性子倔的小屁孩狠狠捏一把脸颊,叫他中考在即居然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叫他生病了还耍性子不吃药……
“妈……”
忽然,一声暗哑的低喃出自那双轻抿的唇瓣,双眉轻蹙,叫这张天使般的纯净起了皱褶。
年莫染愣了愣,只觉自己的手又被他握紧了一分。
“劭峰?”
她轻轻的唤,“你醒了吗?”
床上的人眉头皱得更紧,又低低喃了:“爸,我答应您……一定好好读书,您和妈别走……”
妈?爸?
他这是做梦,梦见了父母?
年莫染心中一酸,不由想起自己和他差不多在五岁的年纪,就被妈妈丢弃了,每每午夜梦回,都会为梦中遍寻不着妈妈的小女孩哭得枕头一片冰凉……
他,是不是想到早逝的父母、梦见他们时,也和她一样会哭?
想到他也曾经夜半惊醒发现浓墨般的黑暗世界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惊慌恐惧哭得撕心裂肺,她另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出去,轻拍着他的手背,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柔声安慰着:“他们没走,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看着你,换了种方式陪着你……”
床上的应劭峰陡然就睁开了双眼,眸里不再有往日那种嬉皮邪痞与厚沉深邃,而是像个孩童般的纯净清澈,满是希冀的看着她,轻眨着问:“是吗?”
年莫染被他突然的醒来惊得立刻收回手,却忘了有一只手还紧紧被他掌握着,连带着也扯动了他的手臂,引得他‘嘶’的一声,像是扯痛了哪里的伤。
“对不起!”她即刻道歉,不敢再动。
他对她眨眼微笑,摇了摇头,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莫染,你能原谅我吗?”
他眸光晶亮清澈,就像一个孩子为他所做的鲁莽事情请求宽恕,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单良如她,怎么可能不原谅?
于是,她点了点头,垂眸看着依旧被他紧紧抓住的手,红了脸低道:“你放开我。”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像是刚刚发现自己一直都紧抓着她似的,慌忙松开手,连声道歉:“哦,对不起,那个……我以为……你……”
“我知道。”她的脸又烫了几分,“你梦到你爸妈了,所以……”
她没说下去,他也没接话,房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年莫染抬眼瞄了一下,只见他眼帘半垂,看着窗外,神情淡淡,却掩不住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悲伤,一下子就叫她也跟着悲伤起来,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起,想走,这个时候离开他却觉得像是一种罪过……
即使,明知门口还有他的两个保镖,他就算没醒也绝不差人照顾,只是,她开不了这个口,也直不起这个腰,尴尬的僵持了一会儿,她想说苏大妈很快就会回来,她还是先走,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就谈起了从未与人剖白的幼年丧父的惨痛。
“我小的时候,就是令人头疼的捣蛋鬼、小恶魔,我一看人不顺眼就挑衅人家,几句不合就打架,我扯过女同学的辫子,掀过她们的裙子,也曾经拉掉过一个老师的裤子,在讨厌的女老师抽屉里放过蚯蚓蜈蚣,男老师就刺破他们的轮胎,给他们裤裆浇冷水……”
他带着缅怀的神情,慢慢回忆:“我爸妈知道了,爸爸会揪着我的脖子去给老师忏悔,妈妈会买糖果到女同学家里赔礼道歉,我那时候很讨厌他们,觉得本来很威风的我变得很没面子,行为就越来越放肆,直到……忽然有一天,我姆妈一脸慌张地跑进教室,跟老师说我爸妈出车祸了让我快回家——”
年莫染放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裤子,眼睛不敢眨地望着像是在说别人故事的男生,表情很淡,但她知道那时候他的无助慌乱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你知道吗,我跟着姆妈走的时候,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吗?”他转过脸正视着她,依旧神情淡淡,悲伤沉痛却都敛在了一双眸子里。
“他们说了什么?”她紧张地问,心疼那眸里的伤痛森凉。
“他们说,谁有我这么一个恶魔儿子都会短命的!”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进她的,将眸里那一片毫不掩饰的痛楚让她看见,“还有人说,我就是一克星,活着就为了要把他们气死的!他们还说……”
“别说了!”
年莫染惊叫着打断他,主动抓住了他放在床沿的手,用双掌紧紧包裹住,多么想穿透时光给当初那个小男生一份温暖,柔声道:“他们说的都是错误的,荒谬的!你不要听,他们的车祸和你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简直不敢想象当年的他怎么能受得了那些刻薄狠毒的话?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出言如此恶毒?
应劭峰怔怔望着她,“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有!没有!”为了强调语气,她用力点头之外,还很用力的抱住他的手掌,加强可信度。
“我不是一个恶魔?”他眨眨眼,神情迷茫。
“当然不是!”
她温柔的微笑,眼神里盈满了一种可命名为母爱的情绪,“谁都有小时候,谁都曾经捣蛋调皮过!你做的那些都是天使的小恶作剧,和真正的恶魔沾不上边。”
“天使?”
“嗯,你听过吗,每一个孩子都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应劭峰笑了笑,自嘲地想:像她这样的孩子是天使,而他就是恶魔,最多也只是披了一层天使皮……
“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是恶魔转世,专门来害人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难过,想到早逝的父母,被残虐枉死的阿辛,他哽咽了。
“不是那样的!”
“我还强吻你……把你弄哭了……”他状似深深忏悔,却一字不愿认错。
说对不起,那是因为惹她哭了,求原谅,那是不让她逃离自己。
她的脸又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有了他的剖心之语,她已经卸下了心防,当那两个吻只是叛逆小男生的恶作剧。
“我也打了你了,我们扯平了。”明知过了这么多天不可能还留有指印,她还是下意识的去看他的脸颊——如玉雪白,柔光秀色。
他深深地看着她,反复确认:“真的?扯平了?不再生气了?”得到她点头,他又痞笑着说:“我是你爸爸以外见到你真容的男人,按照武侠小说的套路,你不是应该嫁给我吗?”
年莫染一愣,佯装恼怒地松开包着的手,并打了下他手背。
“马上中考了不好好念书,还去看什么武侠小说?”她瞬间板起脸,化身为上课中的年老师,“你赶快给我好起来,我再给你天天布置作业,保证你能考上那所你朋友都在的学校。”
听闻此言,他眼中异彩一亮,“我现在就可以出院!有你给我天天练习,我敢说,不但能考上那所高中,我还能考出全省第……前十的成绩!”
他本想说第一的,突然间觉得未免有点太高了,要是拿不到第一岂不是给了她坏印象?
让她失望?“哇,真的假的?”
“我们可以打赌!”
从来没碰过与‘赌’有关的事,年莫染有点儿心潮澎湃,“好啊!”
最后,考虑到年莫染的财力,他们只下了三百块钱的赌注。
拉钩击掌,孩子气的举动,在彼时十八岁少女与十五岁少年的身上,只看到了至此和好、开启新起点的气息。
一场受凉开点药回家吃就行了,当然不用住院,他的摔跤晕倒是假象,自然更不在话下。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师范大学门口,亲自等接年莫染下课,然后去应家给他补习。
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人看到车里坐着应劭峰之后——
那天,他还没等来年莫染,就等来了情敌。
周逸是个外表挺像书呆的一个男生,应劭峰一眼就觉得他配不上年莫染,三句话没说完,周逸已经脸红脖子粗了。
“怎么?要打架吗?”应劭峰闲闲双手插袋,眼尖的发现有个女生正疾步朝他们走来,撇撇嘴,在周逸的怒火上再浇一把油:“就你?别侮辱我的手了……”
嘭!
一拳准确地落在不闪不避的十五岁少年脸上,打得他斜靠在车身上的站姿歪着跌出去几步,偏着头,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周逸?”
一声惊呼自身后传来,少女看到转过来的周逸和扬起脸的应劭峰,慌忙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