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莫染来的时候,是正常中学生上课的时间。
应宅,从外面看起来,很安静。
宅内,某位原本面目英俊可算风神俊秀的少男,却已生生变了副模样。
他抓了把已经够乱的头发,对着镜子做了个我见犹怜的表情,问身边的苏大妈:“怎么样,我看起来够可怜不?像不像一个害相思病的?”
苏大妈拍了拍他,说:“不是说她到门口了吗,你还不去床上躺着?”
他向房间走了两步,犹疑地回头,眉头轻锁,慎而重之地再次重申:“姆妈,你一定不能露马脚,你一定要叫她知道我病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这点演技,你姆妈我还是有的。”
苏大妈本来不赞成这种欺骗的方式,但是对这个犹如亲子的峰少爷的恳求,只要不犯法,她大慨都无法拒绝。
“谢谢你,姆妈,我爱你!”他扬起娇儿般的笑,紧紧抱了下这个如母亲般的女人。
“哎哟,肉麻……”苏大妈抖了抖,故意做了个恶心的表情,“你快进去,到时别是你自己露了马脚!”
应劭峰进房间,紧张地等待着。
年莫染走进了应宅,佣人让她在客厅等一下,她去叫苏管家。
一会儿,苏大妈端着一个托盘出来,看到客厅里站着的年莫染,热情地叫:“是莫染啊,快坐!小薰,给年小姐倒茶上点心,我去给少爷送个药就下来……”
还没等小薰应答,苏大妈就皱了皱眉,一脸忧色地向楼上望了眼,改变主意,把托盘交给小薰,说:“我和年小姐有几句话说,你给少爷送上去,要盯着少爷把药喝光了才行!”
交代完,苏大妈转过来对得知峰少在家而显得有点惊慌的年莫染扬起歉意的笑容,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在沙发坐下,状似唠家常地说起:“他那个人啊,就是小孩心性,打小身体棒,就以为生病不用吃药也能自愈,每一次感冒发烧都耍脾气不吃药,真叫人头疼……”
年莫染镜片后眸光一闪,下意识地瞟向那金色雕镂的旋转楼梯。
他生病了?
感冒发烧?在这种炎炎夏日,不会是中暑了吧?前几天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大妈暗中观察着她的神情,一点没漏掉那不自主露出的关切,于是重重叹了口气,根本就当她是来串门的,自言自语起来。
“唉!这孩子五岁就突然间没了爸妈,要是别人说不定早落下什么忧郁症自闭症的,他却不哭不闹,吃得好睡得沉,长得结结实实的,我这心里啊,真是感激老天爷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大妈……”年莫染想说书本的事,却被苏大妈感伤的语气和认真的表情堵住了。
“莫染,你那天让我别叫你年小姐,我就当你是闺女、侄女这样的说几句,要是大妈说错了,你也别生气啊。”
她慌忙点头,“大妈您尽管说。”
“这孩子打小总是嘻嘻哈哈的,看起来总是没个正形,但是,他心里比谁都清灵,你别看他年纪小,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可不比那些什么大学生硕士博士的差!他学习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他笨,或不用功,而是因为他一年到头没几天去学校上课,他大伯派的人都看不住他,你也知道的,在你之前,他大伯请了好几个老师来给他补习,没一个能让他坐得住,只有你——”
苏大妈真诚无比的看着年莫染的眼睛,以几近恳求的语气说道:“莫染,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让你生气,但你总是他老师,请你看在他一个没爸没妈的还是个孩子的份上,看在他这几天悔疚抑郁得都病倒了,你就别和他计较,今天来了,就好好跟他说句话,行不?就算大妈求你了,你就回来给他继续补习吧……”
“大妈……”
面对苏大妈声情并茂的恳请,善良的年莫染怎么受得住?
她不想再见那个狂肆夺吻的男孩,却又怎么能告诉苏大妈事实真相……
“莫染,中考没几天了,照他现在这个样子下去,我都不知道中考那一天能不能送他上考场……”苏大妈忧心忡忡,“他这个状态,就是进了考场,只怕也考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所他所有好友都齐聚的高中就考不上了,在他们面前,他一定抬不起头来……”
想到小小年纪就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峰少,在朋友面前被取笑、自卑的模样,使年莫染的心倏地一紧,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忍。
“大妈别担心,其实他很聪明,只要好好考,就一定能考上的……”
“唉!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你要是见到他,就知道我一点也没瞎担心了!”
年莫染一窒,忍不住问:“他、病得很严重么?”
苏大妈喜上心头,却忍住窃笑,指指心脏处,“他是因为在酒窖呆了一夜着了凉,其实吃几副药就没事的,问题是他有心事,整日不是在书房里发呆,就是躺在床上发呆,不吃不喝的,我担心他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么折腾啊……”
年莫染垂下了眼帘,沉默。
该不该跟他说一声“我原谅你,请你振作起来好好考试”?
他只是个青春叛逆期的男生,虽然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其实心智还是有点跳月兑叛逆的,说不定就是喜欢整整老师什么的,听说有个女老师被他整得掩面大哭而去,而自己——就被强吻……
就在客厅里静下来的时刻,楼上传来了脚步声,伴着小薰的急叫:“少爷!您的药还没喝……少爷,您慢点……”
本能反应的,年莫染抬头望向二楼。
一袭白衣的少年,接到她的视线就止步于金色的楼梯边,苍白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嘴角对她微微一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叫人看了只觉心酸。
年莫染的心是柔软的,看到应劭峰的第一眼,她是被吓到了,第二眼就觉得鼻子酸了,眼眶热了。
这张原本总是带着温暖春意、无害浅笑的如画眉目,如今被深愁重锁,眸含秋水惊惶脉脉,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在自身白衣与身后佣人身上的桃红色之下,显得憔悴凄楚,显得他的眼下卧蚕肥大,显得他的嘴唇单薄如刀劈过,显得他下颚青茬点点,瘦弱青涩……
他的双手抓着金色的楼梯扶手,身躯软软靠着,却又逞强的挺直背,似乎不想在她眼前显得太病弱。
这个,哪里还是抱着她按着她在书桌上、在墙壁上强吻她的强壮而有力的男生?
“少爷,您的药……”小薰手里还捧着还冒热气的汤药。
他皱了皱眉,低喝:“端走,我不喝!”
声音暗哑,似乎嗓子受了寒凉所损。
似乎自觉自己的声音难听,他清咳了几声,扶着楼梯走下来,边淡淡地说:“你来拿书的吧,在我书房呢,我去拿给你……”
走到只剩最后两三层阶梯,他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年莫染,她神情有点呆滞,却并不避开他的注视,他忽然想说什么,张开了口才唤出一声“莫染”,就脚下一歪,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从楼梯上滚下去。
“少爷!”
“劭峰!”
“啊!”
虽然只有两三层阶梯的高度,应劭峰摔到白玉石地面上时,还是发出一声巨响。
砰!
三个女人一起发出惊叫,谁都蹿过去想扶他一把,却谁也没来得及挽救他的落地。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哼,脸因疼痛皱成了一团,感觉有两个女人跑近来蹲在他身边,他状似胡乱地在空中一抓,准确的抓住了某只柔细无骨的手,紧紧地握住,喃了声:“对不起……”就晕了过去。
苏大妈稍微有些肥厚的手,拂上他双眼紧闭的脸,急声喊:“劭峰!劭峰!你别吓你姆妈,快醒醒……”
苏大妈是真惊了,他和她说的演戏里没包括这一出的呀,而且,他为了病得逼真,还真在低温的酒窖里呆了大半夜,所以感冒是真的,她真担心他发烧到头昏摔下来的。
地上的应劭峰没动,苏大妈真急了,叫小薰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年莫染紧张地想抽回手,却被他下意识的握得更紧,只好尴尬地蹲着,发现他的掌心很烫,她拿右手探了探他额头,也是一样的高温,不由有些着恼。
他到底想干什么?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肯吃药?
被迫近距离看着这个憔悴得叫她郁闷的少年,发现自己有心疼的感觉。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被抬上车时,昏迷中的他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医护人员只好叫她一起上去。
到了医院,打针退烧挂点滴,她的手一直都在他滚烫的掌心里,被握得出了汗。
苏大妈就坐在病床的另一头,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惶急地快哭了,突然,他的手指动了动,捏了捏苏大妈的手掌。
苏大妈猛然抬头看依旧处于‘昏迷’中的那张脸,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手,抹了抹还未及流出的眼泪,对年莫染说:“你陪一下他,我回家给他收拾点东西,他这样子得住院几天。”
“哦……好。”无奈,年莫染只好、也只能这么应下。
她的手还被他抓得牢牢的,哪儿也不能去。医生说这是他恐惧她会离去的潜意识反应,看样子,不等他苏醒就不会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