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六十章 鸟一般鸣叫的儿媳妇

作者 : 张金良

几个人下到院中,已静悄悄地没有了人。点上灯后,才看见王维贵光了身子被反绑在官帽椅子上,嘴里塞了一个毛巾,小肚子上在汩汩地淌着血。跟随回来的战士说,几个黑影上了园子里的房子向北边去了,黄连长要去追,王维贵摆摆手不让,说:“那伙儿人要是吃了亏,死活不会饶的。”

子弹从维贵的前月复打入后背穿过,前后各有一个血乎乎的洞。给维贵包扎好后,炳中便胡乱猜疑起来,黄连长有些内疚,说事情突然,地形也不熟,让老人家吃了亏。维贵说:“啥也嫑说了,他们迟早都要来,也亏了你们,要不指不定出啥事儿呢。”炳中叫起了廷妮儿,叫来先生看了看,又给拿了些药,大家一直坐到天明。

等黄连长走了以后,维贵告诉炳中,来的是鸽子岭的土匪,一进门就把他绑了起来,事先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是早就踩了点儿。反绑上以后,就给他要一只青瓷莲花碗,说那本来至少一对儿。

炳中站起来就要去找赵世喜,维贵却死活不让,他的意思是给了赵世喜的那只莲花碗肯定到了鸽子岭上,如果是无意间落到那里,找了世喜也是多了一个人知道;如果是有意的,赵世喜就和鸽子岭早有往来,只能招来更多的麻烦。

当天,王炳中便找了几个人在房子的四周加高、加厚原来的山墙,又加固了大门,还找了四个护院彻夜轮流值班。

黄连长本来说好如走不远便回来看看,到第三天,就有一个人送来一个包裹,里边包着一小沓冀南银行的票子还有一张欠条,附了一封信,还有一瓶药片。维贵给炳中说,那片儿云彩现时就下雨了,要不是他们,真指不定要出啥事儿。

当花园内女敕黄女敕黄的柳芽变成葱葱的一片碧绿的时候,王维贵肚子上的伤口终于长得只剩下玉米粒一般大小的洞。屋檐下忙碌的燕子来来去去地筑着新巢,唧唧啾啾的叫声甜脆而悠扬,澄明碧蓝的天空中,耀眼的日光齐刷刷地透过窗棂涌向王维贵的脊背,送来一片暖烘烘的惬意。他用手模一下那个已定痂的伤口,虽然指头上还隐隐地带着些淡淡的血迹,但已明显没有了前些日子那钻心的疼痛,心情便象窗外的天空一样展泱而开阔,伸伸略感麻木的双腿,他忽然想去院中坐一坐。于是便拿起枕边的大烟袋,将火台上的大铜盆当当地敲了几下。

刚开始躺倒的一段日子,炳中日夜陪伴着父亲,端屎端尿灌汤喂饭,本来平时没有做过什么活,没几日工夫儿,他的两只颧骨便突了出来。廷妮儿前些日子端了一大锅滚烫的稀饭月兑了手,两只脚烫得皮开肉绽,至今还下不了炕。三个媳妇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咕咕哝哝,后来便叫满仓负责晚上,三个媳妇轮流负责白天。

给满仓的待遇是每天二升小米,晚上的活倒也不重,无非是帮维贵翻个身,伺候一下屎尿,满仓反正在哪儿也是睡觉,况且他还有着许多庄稼主儿的睡觉好习惯,无论半夜醒来几次,也无论睡得早晚,只要一躺下,头挨着枕头,不用一袋烟的工夫儿便鼾声如雷。不费啥力气一天倒多挣了二升小米,稍微俭朴一点的人家,二升小米差不多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粮了。

维贵或许是心疼那二升小米,后来就以满仓睡觉呼噜声音太大为由不让他来了,晚上仍由炳中陪至半夜,打发方便后就自己休息了,白天仍由三个媳妇轮流照看。

曾有一段时间,维贵看似快要挺不住了的时候,枪洞里的血水汩汩地往外流,人也整日的高烧不退,大儿媳牛文英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宽慰公公,她一手操了手里的活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不管咋样儿,爹也是辛苦了多半辈子的人了,四乡八里的人谁不知道,王家的时光过得热火朝天,哪样儿离得了爹?炳中奔三十的人了还是耍心不了,整天没个正形儿,除了俺能将就着给爹打个下手外,这家里家外,哪样儿爹不操心能办?好好儿养着,啥也甭想,爹在就是咱的福气,嫑光听她们乱嚷嚷,——以后该给谁留些啥念想啥的,——先顾住自己的身子再说。”炳中盘腿坐在炕头上,凝视着那张墨梅老鹰美人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牛文英自从来到王家的第一天起,总是那一副慢条斯理的腔调,受过专门训练似的,把意思说了个洞若观火,而把自己又撇了个干干净净,就象维贵的烟袋敲击的那只大铜盆,永远的光亮净面,永远的滴水不漏。——文英的话分明是借了“他们乱嚷嚷”,却摆月兑了自己的干系,又把“该留个念想”的意思给听话的人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天,炳中一早起来就到他父亲这里坐了一小会儿,因有人要包销王家的梨花烧锅,便去说那事去了。将近中午,三个媳妇竟齐刷刷地立在了维贵的炕前,端来的条盘上糊搅搅的一碗绿豆稀饭,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两荤两素盛在小碗里的四样菜,也齐刷刷地摆到了炕桌上。

“爹,春天老阳儿升得快,绿豆儿稀饭败火。”

“爹,俺蒸的馍模,暄腾腾甜丝丝,多吃块儿。”

“爹,俺炒的菜,尝尝对不对口儿。”

三个媳妇叽叽喳喳,亲昵热烈胜过房檐下鸣叫着的燕子。维贵却要找早起吃剩的豆芽菜,月琴说:“哪儿能叫爹吃剩菜,俺都温了温吃了。”其实收拾了碗筷之后,月琴就倒入泔水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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