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六十八章 屠龙术和葱花大饼

作者 : 张金良

一日,文小姐忍无可忍地将又要提脚出门的汪程子揪了耳朵提了回去,——犹如一苍劲的雄鹰抓了一只无奈的小兔子。文千秀粉面含威杏眼圆睁,一只玉手敲木鱼一般地击打着汪程子的前额:“猪头!猪头!满脑子的豆腐脑儿,一身的葱花儿饼!”程子一手扶了那片绿荫如织的凤尾竹,一手模索着被敲疼的前额,耷拉着眼皮大气儿不出。

程子的额头自上私塾开始,便没少遭受先生的打击,文小姐玉手的频频击打,就像往秦淮河里撒下一把谷糠,根本不能激起太多的涟漪。

文小姐见程子无动于衷,骂了句“不出血不出脓的东西”后,就索性坐在丫环搬来的一方黑黝黝的小凳子上,继续释放那积蓄太久的一腔怒火:“嗯?——大清的官员也确实的不好做喂,你给我说一下当官的基本要件。——咱可说好,小女子可想听句脆生生的话儿,吭吭憋憋的不利索,不能说我又欺负你。”程子只是不吭。

根据以往的经验,文小姐要的结果往往稀奇又古怪,和茶肆酒坊里说书的先生一般刁钻而滑稽,有些时候好象有些讲究,却登不得大雅又合不得逻辑,对汪程子来说,那些答案永远是一只来自九霄云外的四不象怪兽,什么也不是却包含了说不清的酸甜或喜怒,犹如两个无事可做无话可说的人,找了一些逗闷子倒阴阳的话题,弄不好又会给额头招来第二次沉重的打击。所以汪程子仍是不言不语,低了头,两只手垂垂地站立着。——那是他自小就练成的经典而有代表性的动作,父母面前、先生面前、学友面前、吃完豆腐脑的客人面前,两只手永远垂垂地沉着。

“不知道记住记不住,我告诉你,说了你可要记住,说不定啥时候儿要考你。这做官的第一要件:基本不算文盲。——不认字不行,认得多了也没用,奏折自有人写,皇命不缺人念,偶尔用用,认几个斗中。第二基本要件:精神基本正常,——不傻不苶斗中,不用背流星赶月也不用算天干地支,——又没人找你算卦。要做官,不说疯话也得办疯事,疯得叫人害怕,官就做得越大,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当不成个官,当成了也干不久。再说,官大脾气就大,不说几句疯话还露不出威风哩!这第三要件:身体基本健康——不聋不瞎斗行,瘸点儿拐点儿也将就,当官的十人九病,那是疯事做多了吓的,再就是整日闲着没事,就找了补药吃,补药吃多了,也给整出了个毛病。”庆幸的是,文小姐高高兴兴地自己说出了答案。

和许多时候一样,文小姐风里雨里地说,汪程子云笼雾罩地听,象在听一支唱不完的山歌。幸好有一位都司夫人请文千秀打牌,程子便大赦似地逃出府第又奔那练兵场去了。文小姐的话仿佛在耳边又刮了一股风。——无论怎样的教,也改变不了他流淌在体内的葱花饼的血液。

程大宝和万里红也许因为程子不再需要照料,也许是因为文小姐的气指颐使,两个人也早受不了了,在汪天成第二次派人来的时候,给程子留下父亲的一封信后,泪眼婆娑地走了。

两人走后,汪程子似乎平添了许多的落寞和惆怅,尤其是汪天成的那封信,程子每次读起总象有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脊背上喘不过气来,看后就不愿再看,过一段时光便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

“程子吾儿:”

每当看到那封信,汪程子便既想又怕,一种太陌生又太亲切的无可名状的感受,仿佛整个心垂子都会在胸膛里抖索不停。

“二十余载未曾谋面,心实堪堪,思实切切!本为人父,竟未曾与儿喂得半粒米水,本属无奈,复可以堪!”

每逢读到这里程子便泪水涟涟不能自已。

“窃闻吾儿已巍巍一丈夫也,为父喜甚!幸甚!然思吾儿终日与狼妓为伍,通宵达旦之惶惶则不胜言表。

狼妓者,大清之官也,乃娼妓与豺狼苟且之物耳。妓之何谓?每遇财势,温存作猫状,依人为鸟态,无求则诱之,有求则必应。以腌臜之物乱,伦理纲常者也。思之得乃窃喜非常,以阿堵之物夸耀市井;思无得则蛇口蝎尾,置之死地而后快也。故妓不可狎。狎妓者劳神去财且有弃尸荒野之虑也。

豺狼之性,古人备述久矣!遇肥而啖肉,逢瘦而咥骨,孜孜以求,永不倦耳。间或食之,旋又饿焉!古有养狼而乐之者乎?未有也。呜呼!狼之性也,但强于已者,藏尾夹尻落荒而逃;几弱于已者,啖肉茹血咥骨吸髓。盖与狼共舞之流,非智障亦狂徒也。

予观夫大清之官,貌申申如也状妖妖倍也,实乃无耻之徒猥琐之辈,其为官之本宛阳x耳:但逢污秽之地,气昂昂如矫兔出洞;每遇凛冽之泉,委靡靡似病虫如厕。古之声名‘狼籍’者盖谬误也,应作‘狼妓’也。夫大清之官实名‘狼妓’!十之**未过有之也。

而今而后时风日下,斯文扫地人心不古,予观之也久矣。吾儿置小舟一叶于惊涛骇浪,故为父惴惴而惶惶不复苟且。故求放浪形骸于山野,笑古论今于云中。为父始自万重山水一草芥,草者,食草之物也,其平淡如水囿心于胸,平齿而宽足,几无伤人之志,——天性使然也。大凡伤人之物,均具尖牙兼利爪也。食草之类至上之斗,乃怒目眈眈角之蹄之而已矣。而今为拒鱼肉于人之祸,乃为草寇,——吾之性终为草矣。

万望贴贴而思,不胜惶恐矣。若摒弃苍蝇竟血之地,抛却‘狼妓’群舞之窼,则幸甚莫大焉。天成字”

不说汪程子日日心乱如麻,文小姐却日日的变本加厉没个好脸色。原来的文小姐,三春的碧桃一般浓艳似火地缀满枝头,如今却春风无语皎月不霁了。或许文千秀就是那一架上好的古琴,本该一音动千古,只是少了那只相般配的抚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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