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时候他跟了父亲和哥哥去白口镇赶集,坐在大骡子车上的炳中却要骑上父亲的肩头,一路晃晃荡荡地往回走,嘴里未咽下去的含化的糖,稀稀拉拉地流了父亲一头,维贵用手模一下,又送进嘴里舌忝一下,哈哈哈地大笑,他的便跟着笑声一颤一颤地颠。
依稀的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清晰晰的历历在目。他想着想着,眼里就噙满了泪水。林先生悄悄地走进灵棚,说:“大中也要上祭,看这祭单上该咋写?”炳中一惊:“他上啥祭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林先生说:“早来不是给山花儿订了?”炳中想了想,说:“订是没订,只是说过几句玩笑话儿,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林先生有些为难:“这咋办,朝廷还不打送礼的人哩,又不能叫人家把大窝(大窝:后人祭奠死者蒸的特大馒头,中间空,形状像旧时的棉毡帽,只是大得多)麻糖搬回去。”炳中说:“你看着办。”
王炳中始终没有料到王维贵会死于小肚上的那个小洞口,或许王维贵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硬朗朗的身体会匆匆忙忙地进了黄泉。即使天上下雹子,也要猛烈地刮一阵风、劈几个炸雷,墨黑的云层暗暗地涌动上一阵。反正才仅仅两个来月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最令炳中头疼的是,维贵生前一直念叨王家的坟地,总想挪个去处。维贵尽管也读了不少的书,但对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的尊崇和敬畏,虽说不上坚定而执着,平时也是宁可信其有的时候多,他坚信在自己经历的一生之中,那些无法明证的蹊蹊跷跷的事端,无时无刻不在印证着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匍匐在维贵草铺下的王炳中,结结实实地为父亲的埋葬之地犯着难。
王家的坟茔位于龙脊山左侧的老虎洼,是一条状似虎头的大沟。
龙脊山的右侧也是一条沟,经了上千年雨水、山洪冲刷的黄土,形成了一道蜿蜒如龙的长沟,当地人叫龙降沟。说也奇怪,大坡地一带砂石土居多,单单龙降沟细腻如粉的黄土深不见底;大坡地一带水井很少,龙降沟里随便找个地方,下挖不到一丈就有涌泉而生。
流传的故事说,明代嘉靖年间,大坡地曾出过一个王姓的妃子,在宫中她和一曹姓的妃子亲如姐妹,二人深得嘉靖皇帝的宠爱,朝野上下曾红极一时。王家的祖坟就在龙降沟。王氏腾达之后,龙降沟里高五丈宽八丈的青石牌坊就达十二座,沟的尽头古木参天的阴森森之处,就是王家坟。王氏家族后来的衰败之辈都说沟里坏了风水。其实,风水坏与不坏是天上的事,从没有人给拿出那本书来给念一念或读一读过,发生在地上的事确实实在在,也就是嘉靖年间的“红丸案”。
宫廷里王、曹二妃之上的女人就是周皇后,嘉靖皇帝的宠爱慢慢地向曹、王二妃倾斜的时候,就有人给周皇后出谋划策,派专人给皇帝炼起了“红丸”。
“红丸”的主要配料是角先生、阴枣和女子的初信,三者合成之后再加上冶炼的丹砂就制成了红丸。角先生原是幼鹿的女敕角,做了年轻女人坚守妇德的私密用具之后,因有先生的功效,慢慢地就有了一个通用的雅号——角先生。
角先生因常年使用,便把通体的绒毛磨得精光,反复的使用之后,通体就浸透了阴,精之华,尤其是未婚女子用的角先生,市上以十倍黄金之价都不缺买主。红枣本是滋补之物,干透的红枣在未婚女子的私,处浸泡胀鼓之后,那更成了难得的奇货。至于女人的初信,民间很早时候就有能驱鬼降妖的功效的传说,三者合一再加上熊熊炉火锻造的丹砂,吃饱喝足的达官显贵和阴邪的术士,就认为应是一种力不可挡的神奇灵丹。
周皇后后面的一堆人之中,就云集着一帮历练“红丸”的术士。民间选来许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饥餐果疏渴饮露水儿,术士们为了能取上洁净上等的“红丸”药种,从不惜搭上他人的性命,那些小宫女不堪忍受非人的折磨,愤怒的烈火几乎要穿透皇城的墙。
终于有一天,小宫女们将一条绳索勒在了熟睡的嘉靖皇帝的脖子上。不想周皇后在小宫女中早就安上了眼线,她们的一举一动,早就掌握在周皇后的股掌之中,小宫女套到皇帝脖颈上的绳索,只不过是周皇后一帮人的借势发挥或顺水推舟。
周皇后早早地安置好推向曹、王二妃头上的证据后,又怕真的把皇帝勒死,就让内线在拴“龙头”的绳套上打了个死结。后来的结果,嘉靖皇帝虽然未被勒死,却被吓了个半死,他在昏昏懵懵之中,周皇后巧借了龙威,将曹、王二妃送入到了阴曹地府。王妃那覆巢之下不仅再找不到一个完整的鸟卵,就连架巢的那棵树也叫人给砍了个稀烂,王氏的家族也几乎被追杀殆净。
王氏侥幸活下来的后人说,龙降沟的风水在于龙降于此,而龙就应该飞在天上,龙降沟的可怕,也正由于降于地上的龙原不如一条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