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九十五章 白老六的灾荒年

作者 : 张金良

赵老拐的父亲赵世喜在世时许给魏老大的二亩地,当时林先生代写了文书并作了中人,不想竟如西瓜皮擦,哩哩啦啦的好长时间没清没了,就连从来不多言多语、不多一句废话的林妻,也一劝再劝林先生以后离赵家远点儿,免得沾毛就烫四两肉。无奈人世上要想不上当还得上回当,净是些说嘴打嘴的事。

因赵老拐急着用钱,小桃往宅北边的皮店就急于出手,等了好久之后,竟以一百大洋的白菜价卖与了村南头的石匠白老六。

白老六几代人都与石头打交道,一手精巧的石工活儿。老六上有五个姐姐,为了保佑娇贵的儿子平安成人,就加了闺女的行数起名老六。

老六凭了精湛的手艺加上每年的省吃俭用,略有些微薄的积蓄,也是老六的女人贪图便宜昏了头,连同五个大姑子都折腾了个精光后,才勉强凑足了一百块大洋。开始时老六夫妻也算计着赵老拐不好的名声和品性,无奈抵挡不住那青砖碧瓦的皮货店的巨大诱惑,一家人在诱惑之中就慢慢地淡化了开始的算计,最后把宝全押在了中人林先生和那张管君子不管小人的文书上。

林先生拗不过千恳万求的老六夫妻,字斟句酌了文书上的每一个字后,如同刻印一般的绳头小楷誊写了四张。老六夫妻把那张盖着红彤彤的指印、字里行间应说尽说滴水不漏的麻头纸抖抖地揣入怀里,又抖抖地将一百大洋交与了老拐。

按照文书的约定,赵老拐应在三天内腾清房屋交与老六,老六揣了那张文书搓着手指上的红印儿,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领了妻子回了家。

在与时俱进的恐惧里,老六夫妻慢慢地感觉到手里的那张文书,只不过是拿到一支牧羊的鞭,那群肥美的羊,自始至终就一直圈在人家的篱笆里。

好几个三天过去后,老六妻子几乎天天到林先生家里哭一回,林先生也是天天往赵老拐家里跑,老拐却象个无根无梢的鬼灯笼儿,一阵风过便不知又飘向何处。

林先生累得精疲力尽之后终于见了老拐一面,老拐说:“驴笼头绳子都给老六攥住了,这驴迟早还不是他的?就是眼下俺这驴正在做着活儿,一时半会儿卸不了套儿,嫑狗肚里盛不下个针鼻儿。”

林先生到底是个有声望的人,他叫齐了赵家本户的老少爷儿们,说老拐再不交房,他就到老拐家上吊去,叫大家作个见证。赵老拐没有料到秀才也还真有个造反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交房。

第二天一大早,老六一家就到了皮货店,进门一看,老拐在院中已刨好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方方正正的像一个墓穴。挖上来的土堆上放了一碗的红信石(砒霜)和一壶凉水。

老六夫妻见状,急问老拐你想作啥,老拐说:“这房子是卖给你了,这下面的土文书上可没写归你,咋俺家的时光也不能过了,连个石匠也敢骑在俺脖子上屙一泡屎,等会儿俺就着这壶儿凉水儿,喝了这碗信,往这坑儿里一躺就啥也没了,恁俩人愿意的话就填把土埋上,不愿意的话就叫俺在那儿臭着,俺儿子也起升太小,俺也净折腾家产,给孩子丢不下啥,也就不给孩子添累赘了,也给儿子省下个刨坑儿埋爹的钱。”说着,就坐在土坑边儿上,爹一声娘一声地吼喊起来了。

老六的妻子一看,竟咬着牙翻着白眼儿,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经过一番折腾后,老六把妻子抬回了家,那女人只要睁开眼就扯天扯地地哭个不停,闭了眼就迷迷糊糊地睡,老六的五个姐姐一致商量,不能因为几个钱要了弟媳的命,都一直宽慰说永不索要借给的钱。

林先生从老拐处要回五十大洋,余下的老拐打了借条儿,说好每年还十块,老六的媳妇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这两年,是让大坡地一带的百姓最难以忘怀的年份,**还加了天灾,一个个日本人忽然都像上抹了蒜或辣椒的猴子,杀人放火抢粮食,自从大扫荡开始,一粒粒的粮食甚至比生命还珍贵。去年的五月,麦子刚刚开镰,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从晌午一直下到傍晚,树上几乎看不见一片完整的叶子,冰雹大似鸡蛋小如蚕豆,漫天漫野的白花花一片,冰雹带来的冷气足以让人们穿上棉衣御寒。好一点的庄稼也只收回了二成,糟糕一点的地几乎颗粒无收,雨过天晴之后,满地的麦粒就开始发芽。

秋季的谷穗刚刚发黄,天空就忽大忽小地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天上地下到处水汪汪一片,谷子、玉米在秸杆上就开始发霉生芽,已到嘴边的粮食硬叫老天爷给生生地夺了去。

惶恐无比的百姓又过了一年。去年冬季未见大雪,春来未落透雨,明晃晃的日头儿和呼呼的大风,将阵阵的燥热带到天地间的每个角落,人们懒洋洋的脚步将路上干硬的土块碾碎再碾细,除了干硬的石头,所到之处脚下都会腾起阵阵烟雾,走不上几步,小腿下的裤管上就沾满了细密的黄土。由于干旱,小麦长到一筷子高的时候就开始抽穗了,翻起来又卷在一起的叶子,暗绿暗绿的颜色不胜焦渴,用手轻轻一捋,白而轻细的粉会沾满整个手掌,——小麦正该落浆。

一日半夜,人们在呼呼的大风中被惊醒,刺骨的风从已撕下纸的窗户和每个透气的洞中涌入屋内,人们急惶惶地重新堵上窗户找出棉被,在被窝里充满凉惧地捱到天明,院子里盆盆罐罐中未倒掉的水已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天空上翻卷着灰白的云,却看不出有大雨雪的征兆,潮湿寒冷的风在屋顶上、树杈间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寒风又刮了一天一夜,地里的小麦冻死了大半,春播的豆子、玉米、棉花,枯瘦伶仃的秸杆上找不到一片女敕绿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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