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尽的一天,人们抬着一身黄袍的龙王,自尚管道敲敲打打地到了石碾街,村西北方向轰隆隆地响了几个炸雷,浓密的乌云咆哮翻滚着,眨眼工夫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人们欢天喜地地将龙王抬回龙王庙里的时候,泥塑的龙王已淋湿了多半,忍耐几近到了极限庄稼主儿,在大雨中疯狂地叫喊着奔跑着,干透了的土地嗞嗞地尖叫着,一股股潮湿的蒸汽向上涌起,一个个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动人的光,一张张蜡黄的脸流露出难得的愉悦,赵老拐挤在北圪台儿上屋檐下狂喜的人群里,手舞足蹈地说:“俺在龙王爷的后面尿了三泡黄尿,模模还烫手哩……。”
天地间的一切渐渐地又活泛起来。几日工夫儿,剥光了皮的树自树根又窜起翠女敕光亮的枝条,似乎飞在天上的鸟叫声也变得悠扬而婉转起来,大地恢复了生机,魏老大看过裹脚垴的那一亩坡地,在北圪台儿上说:“赶紧种,立秋靠住钱儿,一亩地一布袋儿!”
或许林先生真的洞悉了人世的机巧,他的那句“赖人活歉年”的话应在了赵老拐身上。老拐在饥荒正紧的时候拉了几车玉米到棋盘山里换回十几头牛,尽管每头牛个个瘦弱不堪,但也抵了平时好几倍的价钱,买回后就由林满仓的大儿子有田看管。经了那场大雨后,田野的山坡绿油油的一片,有田每日早早地就把那群牛赶到山坡上,吃饱了肥美的饲草,那群牛一个个深陷下去的肚皮渐渐地鼓了起来,松沓的瘦渐渐地饱满,原来几乎懒得睁眼的犍子,也开始精气神儿十足地围着牸牛“哞——哞”地乱叫,王炳中说:“狗攮的赵老拐发财了。”
村东刘大全的儿子狗剩也给别人放着几只牛,狗剩大有田几岁,刚过十六,两个人把牛合成一群,既有伴玩耍,互相又有个照应。这天,两个孩子将一群牛赶到静峦寺南的山坡上,这里离庄稼地较远,不怕牛啃了庄稼。
狗剩在地里拉了一泡屎后,偷偷地跑到别人的地里扣回一堆土豆大小的红薯,两人用草擦了上面的泥,就一个接一个地吃了个饱。到了后半晌,有田就喊着肚疼拉了几泡稀。狗剩不长的工夫儿也觉肚子有点疼,两个人不吃饿得慌,吃了怕肚疼,商量一下就捡了些干树枝,用石头砌了个火的形状,把树枝放进去点着,把红薯放上去后再用石块垒严。两个人四下玩耍一会回来后,小火炉也不再冒烟,拨开炭火,一个个焦黑的红薯已经熟透。
第二天两个孩子又故伎重演,有田还领来了傻二小。三个人正要拨开炭火找红薯吃,有田的一头牛和狗剩的牛为了争夺牸牛打斗了起来,霹雳巴拉顶撞的犄角伴着脚下飞扬的尘土,使两个人不敢近前,等其中的一头停下以后,狗剩发现自己放的那只犍牛的头上叫划了一个长长的大口子,狗剩有些着急,说:“有田,你的那头牛就和赵老拐一样不是个货,叫俺整整他。”说着就捋了一把树叶包了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块,慢慢地走近那只得胜的犍牛后边,掀开牛尾巴把石块给夹了进去,那头牛就哞哞地叫着胡顶乱撞起来,蹦了几蹦之后,就把正在山崖边吃草的另一头牛一起撞落到山崖下。
满嘴黑糊的傻二小把林满仓和刘大全叫了来,狗剩和有田两个人一直爬在树上不敢下来,满仓和刘大全商量,牛是赔不起,让两个孩子跑吧。
满仓娘死死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满仓,母子俩合计到半夜,想起了满仓嫁到天津的姑姑,当天夜里,满仓娘领着孙子就走了,到了县城给有田买了一张去天津的车票后,一个人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有田走后,傻二小一个人又到烧红薯的山坡上转悠了好几天,深更半夜还有人还听到他在到处喊叫有田。谁也不知道他是想哥哥还是想红薯,凄厉的吼叫声尖而且细长,能一截截掐断人的肚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