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二章 孩子到底是谁的

作者 : 张金良

山花在早来的心中,就象王炳中眼里那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苗,和生生不息源源不尽的麦粒。王炳中把不尽的忧虑说于林先生,林先生终于不无感慨地说:“此事古来有之,古来有之。变革之年自有奇事,自有奇事。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酒杯再也不像个酒杯了,这也叫个酒杯?!这也叫个酒杯?!意思是现在的人把啥东西都搞得不是个东西了。)

王炳中曾托林先生给大中说说,他想把山花早早地娶了来,既免了自己的担心,又少了许多闲言碎语。催了几次,周大中总是不阴不阳地搪塞,林先生给炳中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德不孤,必有邻。”

其实,周大中的心里早就有了些松动,安排长对山花的关心和照顾,他都暗暗地记在了心里,安排长送给山花的一本一本的书,被周大中当作一块块光亮的银洋摞起老高,闺女送安排长出门,也被他看成了有意思的表现。尤其是最近在石碾街召开的群众大会,更使周大中如吃了秤砣的王八一般铁了心。

石碾街上人头攒动,比平时唱大戏还热闹几分,安排长站在北圪台儿上,断了三个手指头的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只那么一挥,近乎疯狂的庄稼主儿们就齐排排地喊起了口号唱起了歌,山花站在安排长的身后,高举着挂了毛,主席、朱总司令画像的大木牌,安排长一会儿大声地演讲,一会儿扭头看看身后。

在周大中的记忆里,在大坡地的北圪台儿上,能让这么多人同时听谁讲话,有史以来安排长是绝无仅有的一个;能站在北圪台儿上,面对这么一片黑压压的热情无比的人群的女人,他的闺女周山花千真万确地也是第一个。

他暗暗地算计着,将来大坡地一带的风云人物,一定是气度不凡的安排长。周大中再次为自己的精明和稳健感到自豪。他庆幸山花的选择和自己坚定不移的支持,安排长的屡屡回头,虽然多数时候是看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但以他精明的推断,安排长有几次是在借故看山花的,山花那不经意的表情,和他这个当爹的心,是息息相通的。

自此以后,周大中总是找些借口把安排长叫到家里来,实在没办法就叫山花送些什么东西去,既为了抛出一根长长的线,也为了延续那众目睽睽之下的荣光。终于有一天,北圪台儿上有人说,周大中家要出一对儿革命夫妻了。

忙碌的百姓起早贪黑地收走了季节的最后一片金黄,高高低低的田野骤然变得寂静而空旷,小麦刚透出牙签大小的女敕芽,漫山遍野的山菊花,正轰轰烈烈地展示着大地最后的骄傲。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一样炫目的太阳,却象拉远了的一盆炭火,虽未减少光亮却少了好些温暖。太行山里涌出一阵紧一阵的寒风灌满了田野,四周的山变得一片灰白,干枯的树叶哗啦啦地掉个精光。

雷月琴在王炳中的满月复狐中终于等到了瓜熟蒂落,她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中生了一个六斤半的女婴,孩子在接生婆一声声“花儿呀,花儿呀”的念叨声中,哭叫着来到了大坡地。——“花儿”是当地人对女孩儿的昵称或代称。孩子一身细细的黄胎毛,眯而不睁的双眼和胡乱抓挠的四肢伴了一身的潮红,廷妮儿欢喜地念叨着:“这孩子以后准是个俊生生脆灵灵的俊闺女,——看这浓眉高鼻弯弯眼。”

王炳中一张阴阳怪气的脸搅乱了月琴幸福无边的好心情,当给孩子擦巴干净以后,月琴说这孩子就叫丑妮吧。

田野里的麦苗刚看出一垄一垄的青翠,大坡地就迎来了一场舒心可意的瑞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午,雪停了,厚厚的云团渐渐地变薄、变淡,笑吟吟的太阳羞答答地送来了万丈光芒,天地间呈现出一片明晃耀眼的亮晶晶的世界。

安排长照样骑着那匹火红的大马,枪把上那块红绸子在寒风中忽悠忽悠地抖动,山花坐在毛驴车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呜哇呜哇啼哭的孩子,瘦三赶着车,车轱辘轧着冰凌碴子嘎吱嘎吱吱地响,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自东往西走,迎面撞见了赵老拐,老拐看清了对面的人后,一惊一愣之后就突然一把抓住安排长的马笼头,指指安排长又指指山花和孩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们,咋能这样——这孩子?”安排长一脸的不解,说:“你不是大坡地人?这孩子是他的,也是我的,一样嘛,互相帮助嘛!”赵老拐点着头说:“好!好!互相帮助,你也真会帮助,——不过,是你的就好!”一边说,一边扭头就往回走了。

临进村的时候,安排长有事往北去了,山花还坐着瘦三的车上。刚上了夏官道,王早来就一脸怒气地截住了车,行动风范颇有些王炳中的架势,一脸的怒不可遏似乎更胜了他父亲三分。

早来指着山花怀里的孩子说:“你啥事儿也做得出来?你到底还是人不是人?”

山花先是一愣,不明白为何遭了这兜头的一瓢冰雪水,仔细一想,就猜准是赵老拐蛆心又多了个蛆嘴,心里暗暗地咒骂一阵又哭笑不得地想,那个加了拐棍才三条腿的天杀货,如何勤快得竟跑过了四条腿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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