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三唱着唱着,毛驴忽然停了下来,叉开腿撒了一泡黄尿后就仰起脖子,“咕——嘎,咕——嘎,咕嘎——咕嘎”地大叫起来,尾巴拼命地甩了十几甩后,又咕咚咕咚地尥完了蹶子就开始打滚。
魏老大羡慕到了极点,小跑一阵截住瘦三,问:“嘿嘿,嘿嘿!这驴,——是你的?”
瘦三把担子一颠,换到了另一个肩膀上,不无自豪地说:“咋?不像?”老大说:“像,比你壮实多了!”一边把耪镢递给瘦三,一边接过了他的担子,两个人相跟着到了瘦三家。
老大俨然一个师傅的样子,给瘦三说着养驴和使驴的经验:渴不急饮,饿不急喂,不怕千日使,就怕一日累。老大一套一套的歌就像从瘦三耳边刮过的一阵又一阵的风,——他正拿着一把自制的挠钩儿给驴挠痒痒呢。
一连几个晚上,老大吃了饭都要到瘦三家看一看坐一会儿。大耳朵,白肚皮,白嘴头儿,黑脊梁背儿,——平平常常的毛驴是瘦三家的骄傲和自豪,是魏老大眼里的珍禽异兽。
第三天晚上,魏老大拿着明晃晃的铜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够,装上一袋递给瘦三说:“给,试试咱的家伙,这大烟袋,烟叶儿是咱自己挑的籽儿,自己找的地种的,绵墩墩的香!”
瘦三没有接过老大那个唯一可以值得炫耀的烟袋,他走过去拍打着驴脑袋说:“真是个好东西儿,你也真该整一个了,忙时犁地儿,闲时攒粪儿,不忙不闲拉活儿挣俩钢镚儿。”
瘦三喜不自胜的炫耀像给魏老大浇下了一身冰凉的冷雨,一阵帐然失意迅速笼遍他的全身,他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里憋闷闷地翻腾起来。瘦三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尖刀一般地张扬着自己的锐气而砍削着他的自尊,他使了使劲,但最终却把那个急于涌出的东西又给夹了回去。
当他吸完准备给瘦三吸的那烟袋后,肚子就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他以为自己着了凉,捂着肚脐弓着腰不再说话,瘦三看他一副难受的样子就问咋了,老大皱着眉张张嘴又指指肚子,瘦三以为他肚子不舒服,说:“又夹了个大屁不是?没啥丢人的,有屁就放!”
老大以为瘦三叫他说些心事话,就问:“真的?”
瘦三说:“放吧!不放看憋死你!”
老大猛然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拉住瘦三说:“俺管给你垫驴圈,咱一递一车出驴粪,咋样儿?俺地里的谷草也都给了你!”
自从刘狗剩从外边回到大坡地,后来又当了兵,刘大全就一直不敢正眼去看林满仓,狗剩和满仓的儿子一块放牛出的事,后来两个人又商量着一齐让孩子走掉,满仓的儿子有田却一直没有回来,大全见了满仓几次想问却欲言又止,万一有个不吉利的结果则更伤了面子。即使在大街上碰了面,也远远地能躲开就躲开了去。
季节刚到九月末,本来还不算冷的天气,头天下午忽然刮了半晌的寒风,到了晚饭的时候,就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天空没有一丝风,飘飘摇摇的雪片轻柔如梦弥漫似云,就像摇落一瓣一瓣的梨花自天边轻盈而来,刚刚擦到地皮就倏然而逝,转眼就钻入泥土中。后半夜,天气就渐渐地寒冷起来,早晨的时候,地面上就蒙了一层一指厚的雪。当东升的太阳挂上树梢,草垛上扯着嗓子吆喝的大公鸡扑愣愣地飞到地下开始四处刨食,**辣的太阳就重新把田野温暖起来,那层雪就开始迅速地消融瓦解。
刘大全出门的时候把手抄在袖口里,从鼻子和嘴里呼出的呵气在胡子上结成一个个水珠,他本来想到静峦寺讨得头柱香,图个吉利换个安慰,刚走近静峦寺的大门就吓了一跳,雷月琴咬着手指从那棵大银杏树后猛地跳了出来,两个女乃.子在外面忽颤颤地露着,拍着两只手追着大全说:“你会不会弹琴?到底会不会弹琴?你要会俺就叫你弹弹,好听得很!咦?——这糟老头儿扯蛋得很,不说话儿,嗷!——嗷!屁儿也不来一个!”
刘大全扫兴之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神伤,他的儿媳妇小彩是他心中终生的疾病。大坡地人常说,“娶媳儿娶豝子,种地种洼子”(豝子:因怀仔过多肚皮几乎贴地的大猪)。在他看来,媳妇的标准是丑一些而生育能力奇强的最好,就像多产多育的豝子;而沟洼里的地最托水分,是最容易收获的,所以种地都喜欢洼子地。
他总感觉儿媳小彩是一只满天飞的翠鸟,她根本就不屑建在他家这个圪针菶上的孱头的窝。时至今日,他就像念着口诀拨错了算盘珠子,擎着圣训自寻了个凌辱不堪,——都是一些毫无由头的烦恼。从寺里出来后,心腔里就如乱纷纷的一地残雪。静心师傅给他说他讨的那个签,上面写的是是“桃花一枝天外香”,他似乎听说桃花专指那些爱做出些丑事来的女人,所以不等静心往下说,就怒不可遏地就走了。
下了山后,大全觉得全身汗浸浸的燥热,他摘下头上那顶半圆形的旧毡帽,拿在手里过一会儿扑扇一下,刚到山口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林大头和媳妇陈宝妮拉了排子车,正趟着泥泞向山里边走,刘大全没好气地爬到地堰上,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