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拐没有赔雪梅砸了个大坑的铁瓢,他也没有敢回家,他害怕雪梅给姐姐说了,张红梅真敢把他那破茅罐给隔着墙头扔到大街上。两天后,他试试探探地回家看了看,红梅并没有什么大动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当他有一天见到魏老大的时候,一种难捺的无名火就升腾起来,——这个手大脚大屁也大的人,欠了他五块大洋不还,还堂而皇之地又挣了他五块钱,自己就在他女人的脊背上模了一把还叫砸了一瓢!——你就知道俺不是去给你抻衣裳?
等老大喜笑吟吟地走到他跟前时,他不吭也不动,他在思谋着老大给他提出砸瓢的事他如何应答说辞。
老大搓着两只大手,一脸恭敬地看着他,老拐才说:“俺有点事儿,借俺十块钱。”
老大一脸窘迫地说:“姐夫哎,你知道,——你耍笑俺吔,五毛钱俺都拿不出来呢——”
老拐正要说什么,屁三远远地招呼老大快走,老大说:“他们等着俺去做焰火呢!”老拐拿拐棍“嗵——嗵”地戳了几下地说:“看烧燥的你,眼儿朝天呢,借人家钱儿不还,借你个钱儿又没有,你以为捞了个天鹅蛋吃了?迟饭没好饭!好吃不贵的东西儿,能一直在货架子上摆着?吃到嘴里头也是块剩肉!说不定哪天,‘忒儿——’再来封信,早有主儿的花骨朵儿,还得叫人薅回去!”
做焰火的时候老大的手就一直不发使唤,两个大指头叫锤头给钉了个血淋淋。回到家里后,他越看雪梅越像是一个化缘或布施的僧尼,温和沉静之中埋藏着一种琢磨不透的蹊跷。那分明就是一只偶然落在他家房檐上的鸟,动手抓与不抓,只决定了她停留时间的长短,说不定和小桃一样,是一株盛开在别人家盆子里的花,——正象赵老拐所说,好东西就没有剩下的道理,大坡地的俊闺女,哪个不是早早地就叫别人抢了去?
魏老大躺下不动了,他的肚又鼓胀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听到雪梅嘤嘤地哭:“你个嘎蛋蛋到底为了甚?你吓死俄呦,俄亲亲的万不要吓唬俄,别叫俄做个十月的沙蓬无根草……”
老大一挺身子爬了起来,跪在炕上给雪梅说:“你要是有主儿就早些走,嫑拿苦命人寻开心噢!”
雪梅在老大眼前晃晃手,看老大清醒如常,爬到他的肩膀上就咬了两排牙印:“你个傻狗狗,净说胡话,这就是俄的家,俄往哪达走喂!——俄咬死你!”
和原来一样,老大尿了泡尿放了几个大屁就好了。
元宵节那天,两口子就悄悄地带了那块黄布到静峦寺来,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月琴穿着一只鞋在那里连跳带喊,她看见雪梅就撵了转着圈地看,看够了后歪着头问老大:“你会不会弹琴?哎,咋不吭声儿,你会不会弹琴?还不吭?噢,——俺知道了,你可不能乱弹琴,乱弹琴就得挨打,挨打!”
静心师父笑吟吟地接待了老大和雪梅,拿了那块黄绢布在佛前给供了,又给念诵了经文,还给雪梅把了脉,说她血虚肝郁,冬怕冷夏耐热。雪梅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像遇到了活神灵,静心师父给开了方子:剁碎生姜和了红糖捏成丸子每日一粒,叫老大找些艾草,温炙肚脐正中下方寸半和三寸的气海穴和关元穴。老大夫妻毕恭毕敬地谢了,心中像升起一轮冉冉的红日。
又过了一年的五月,雪梅生了个闺女,叫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