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叙述完了,我就是这样为侯老八写的讲话稿。由于那个讲话被侯老八闹成了大笑话,弄得全村、以致于四邻八乡的人都知道“孙先生不死,还有他妈的精神”这样的笑话,笑话归笑话,那是侯老八弄出的笑话,干我汪有志屁事?但我会写,也在四邻八乡传开了。人们都知道侯老八没有文化,知道那讲话悼词是我为他起草的,就开我的玩笑,说我是侯老八的秘书,当时我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紧接着日本鬼子就投降了,我以为这下子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哪知又开了内战呢。侯老八带着他的土匪武装,杀我工作干部,破坏我们的地下交通站,当然要正法,可我并没有参与侯老八的任何破坏活动啊?凭啥让我“走一趟”?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陈政委来了。
见陈政委来了,那位让我跟他走一趟的小战士不敢怠慢,忙立正向陈政委行了个军礼。
过去我只是听说过陈政委,并没有见过他。过去人们说起陈政委的,将他说得很神秘,好象是天兵天将似的。说他武艺高强,枪法能百步穿杨,带着队伍声东击西,让日本鬼子模不着头脑,又说他人长得牛高马大,一个拳头打出去,能将一棵老榆树打出水来。可眼前的这位陈政委,也就是名叫陈旭东的县大队政委,却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个样子,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眼前的这位陈政委,个头虽然也很太矮,但不属于牛高马大的那种,起码没有那么壮实。陈旭东政委长的是瓜子脸,细长的脖子,明亮的双眼,皮肤是白的,但风里来雨里去的,没有原先那么白了。他的上衣口袋里也挎着一只钢笔,没有侯老八的多,但他的文化是侯老八月兑掉鞋也撵不上的。他是南京师范学校毕业的,毕业后投奔了新四军。要说他武艺多么高强,却是看不出,但他是一名儒将,是能看得出的,从他那眼睛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智慧的光芒。
这时候,陈政委来到我的面前,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目光中带着笑,却一闪,笑被他忍住了。然后,他说:“你就是笑王?”
什么?笑王?我这个外号他怎么知道?因为我被侯老八一文明棍捣得面目有点猾稽,又加上我爱作诗,好出点洋相,我的小名又叫小笑,村里的人就叫我笑话大王,简称为笑王。我这些隐私都被陈政委知道了,这说明肯定有人在背后
告了我的黑状,将我当成了侯老八的爪牙,所以,那位小战士要我走一趟。
“陈政委,你是大首长,你是青天呀,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我没有跟侯老八做坏事,我给他写讲话稿那是被迫的呀!”
陈政委听到我的哀求,很是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谁冤枉你了?”
“你没冤枉我,为什么这位当兵的让我跟他走一趟?”
这时候,陈政委回过头来,对那位小战士说:“邓未来,我叫你给我喊个人,你怎么吓唬人家?!”
那位名叫邓未来的小战士有点莫明其妙,说:“没有呀。你命我来找汪有志,我就到蛤蟆湾来打听,见到了他,就让他跟我走一趟,这有什么不对吗?”
陈政委脸沉了下来,说:“你这个邓未来,你揹着枪,让一位老百姓跟你走一趟,人家还不害怕?”
“那有啥可怕的?我又没把他当坏人。”邓未来还强调理由,可陈政委脸更难看了。
“还强调理由,”陈政委批评他道:“这个庄子刚解放,老百姓看见背枪的都害怕,你懂不懂?你那个样子,背着枪让他跟你走一趟,这话还要明说吗?蛤蟆湾的百姓都被日本鬼子害苦了,你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到呢?”
经陈政委这么一说,那位叫邓未来的小战士才一下子脸红了。他马上转过身来,对着我“啪”地一声,来了个立正,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嘴里也不由得喊着,娘子腔也出来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邓未来立正后就刷地一声,向我敬礼,嘴里大声说道:“汪有志同志,战士邓未来在执行任务中吓着了你,特向你表示道谦!”
这下子我才明白,这位小战士在向我赔礼道谦,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心里想,还是人家共产党的队伍好,多么讲道理,是则是,非则非,对的就坚持,错的立马儿就改正,不象雉河县国民政府的那些官儿子,谱摆的老大,黄鼠狼跑到磨道里,私充大尾巴驴,拿百姓不当人看。邓未来对我表现那种真挚的友好,我很是激动,心里平静了,不害怕了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向邓未来说:“哪里,哪里,是我耳朵背,不好使,没能弄懂邓同志的意思,只要是不逮捕我,不将我跟侯老八搅到一块儿去,我,我,我给你们敬礼!”
说罢,我也学着解放军的样子,“啪”来了个立正,向邓未来敬了个礼,又转身向陈政委敬了一个。惹得一伙人哈哈大笑。
可能是我敬礼的动作太夸张了,同时,我一激动,左手右手也没有分清楚,就用左手敬了礼,陈政委看了,说,你这个敬礼法得到部队好好修正修正。
我还不太服气,说,我这礼敬得不对吗?
陈政委说,对是对,就是手用反了。
听陈政委这么一说,我那放在额头上的手也没有放下来,本来是手心向下,现大立马又翻了个手心向上,同时又用我的娘子腔说,陈政委,敬礼!
这一下子,可逗乐了,陈政委、邓未来还有庄子里的乡亲们,都哈哈哈笑个不停,他们不再计较我敬礼敬得对不对,只说,小汪,你可真是个人才哟。
解除了我心中的恐惧,我也就慢慢地放松了。陈政委和谒地看着我,问我家里的情况,问我上私熟上了几年,问我都学了些什么东西,问我与孙先生的情况,问我对孙先生的看法,问我喜欢不喜欢打枪,问我怕不怕打仗,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我一时也记不清了。反正当时我都老老实实地向陈政委作了回答。陈政委微笑着,好象是漫不经心,其实我也看得出,他心里特别认真,问到最后,他忽然又问我:“听说你会写是不是?”
一听陈政委这么问我,我又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刚刚平静的心又开始打鼓来。我想,不是不让我“走一趟”了吗?怎么又提起我会写的事了?是不是先绕弯子,等我放松了再说正题?最终还是让我“走一趟”?可又一想,我觉得我的想法有点象小屁孩,陈政委那么大的官,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什么,早就该一锤子定音了,我又不是侯老八,会武功,又有枪,对于陈政委来说,我就是个刚刚月兑掉连裆裤的小屁孩一个,对我这样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屁孩,哪还能绕那么多弯子?费那么多口舌,陈政委问我会写的事,肯定不是怀疑我与侯老八有什么瓜葛,更不会将我当成侯老八那样的反动人物,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人家陈政委,明镜高悬,不是糊涂官,人家是共产党的清官。
想好了这些,我回答陈政委说:“陈政委,我会写是不错,就是给侯老八写过一个讲话稿,那也是瞎写,要不是侯老八个王八儿逼着我,我咋会给他这个狗日的去写?我有罪,就是这么个罪,反正你都知道的。”
陈政委见我还在担惊受怕的意境中没出来,就说:“你不要老是惦记着侯老八,我们知道你是侯老八的受害者,你给他写讲话稿那是他压迫你的证据之一,我们是为你报仇雪恨的,这一点你要明白。”
“明白,明白,我的明白。”我的娘子腔很特别,一激动,我就好出娘子腔,嗓门很细,腔调很高,声音男不男女不女的,很是让人不舒服,又十分好笑。这个明白明白的,是我学日本人讲中国话时学的,陈政委一问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又将平时与孙大海开玩笑时说的话用在这儿了,又惹得好多人跟着笑我。
陈政委转悠了一子,又回过头来,对我说:“现在革命要你去写,你写不写?”
这一问,问得很突然,我嘴巴张着,眼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干革命?干革命不就是当官吗?在我们蛤蟆湾,谁都知道干革命就是参加工作,参加工作就是当官的意思。比如前后村谁谁谁穿着军装回来了,村人们就十分惊奇地用羡幕的眼光说与他打招呼:咦,噫,当官了。
“你说的是干革命?”我说。
陈政委点点头。
我是去参加革命?陈政委找我“走一趟”,原来就是让我参加工作,让我去当官?这是真的吗?不会是做梦吧?我掐了一下我的大腿,的确很疼,看来不是做梦,是真的,我真的要去参加革命了,要去当官了。怪不得要我走一趟呢?这个走一趟与起先说的那个走一趟是有着质的区别啊。这个走一趟其实是请我走一趟,就象三国里的刘备,三顾茅庐,请我诸葛亮来了。咦?幸福咋来那么快呢?
想到这里,我压了压内心的激动,说:“陈政委,我愿意,我愿意干革命,我要为革命写,我肯定写,肯定写。”我虽然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但还是激动了,不仅娘子腔出来了,而且娘子味更重,声音更尖,话语也颠三倒四的。我自个也不好意思了,就裂嘴一笑,仨酒窝一动一动的,十分惹人笑。
陈政委好象是看出了我的心境,认真地在我脸上审视,他那闪着智慧光芒的眼睛,看得我心里直打鼓。何况我的脸很是不好看,这我知道,母狗眼,糖锣脸,说话娘子腔,一笑仨酒窝,谁长得是我这个样子?只有戏台上唱丑的才是我这个形象啊。
陈政委看了我一会,说:“好,那我现在就考考你。”
“考我,怎么考?”我感到有点奇怪,这河滩头,漫天野地里,又没笔又没纸的,怎么考啊?”
我正诧疑着,只见陈政委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带着我来到来到一片干净的沙滩上,邓未来也跟了过去,乡亲们也凑上去看热闹。
陈政委指着那一片干净的沙滩说:“你就在这儿写几个字让我瞧瞧!”
我接过树枝,低头看了看沙滩,那沙滩很平,细细的沙粒呈现出一片金黄色,在这沙滩上写字,我们常常有的,我和孙大海就是这样。放羊的时候,者无聊的时候,就在这沙滩上写字,写上调侃的词句,有时候也写上骂人的字句,调侃是为了解闷,骂人是为了发泄。可这时候陈政委要在这沙滩上考我,这沙滩就是一张大试卷,陈政委出什么题目呢?
“首长,我写啥呢?”
陈政委微笑着,我能看得出,他在坏笑,心眼里好象在使坏。我猜得出,他肯定在背后听到不少关于我的故事,特别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笑话,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好象我的隐私被暴露了一样。只见陈政委笑了笑,说:“你就写:侯保长看布告--------厉害!”
他的话一落音,乡亲们便大笑不止。
我气那些笑我的乡亲们,回头板着脸对他们说:“笑什么笑?这是考试!”
我不管陈政委出什么样的题了,只要能让我去干革命,我还在乎他开我的玩笑吗?于是,我就拿起那根树肢,按照孙秀才教我的书法要领,一笔一划非常到位地写下了“侯保长看布告――厉害”几个大字。
陈政委看了看我写的字,说:“嗯,不错不错,字有功,果然名不虚传。好,咱们雉北县委刚从敌人手里缴获了一台放映机,缺个刻幻灯的人手,明儿你就去刻幻灯吧。”
这就考完了,简直不敢相信,陈政委这样爽快,在沙滩上写几个大字就参加革命了,就工作了,将来就当官了,我还是觉得是在做梦。
“别忘了明天去报到,直接找小邓就行了。”陈政委与邓未来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我说了这句话。我还在惊鄂之中,忘了陈政委说的是啥,只哦了一声。待他们走远了,我才被孙大海几个拳头打醒:“你小子因祸得福啊,参加革命了,这雉水县以后就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参加共产党的队伍了,你当官了,小子。”
我说:“大海,这不是在做梦吧?”
孙大海上前拧住了我的耳朵,问:“疼不疼?疼不疼?”
我疼得叫了起来:“快放手,你个憨货,疼死我了。”
雉北县委设在卧龙山镇,距县城雉水城还有三十多里路。离我我们蛤蟆湾却不太远,只有一二十里路。我去报到那天,我爹我娘都十分高兴,说我给他们长了脸。我娘特地为我烙了一个大油饼,又给我煮了十个鸡蛋。我吃饱喝足,带上常用的衣物用具,包上那个油饼和那十个鸡蛋,就上路了。
那时雉水县城还在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之下,以雉河为界,雉南为国统区,雉北为解放区。
我由于心情好,走路也特别快,太阳刚转身,我就走到卧龙湖了。卧龙湖是一片很大的湿地,有十几平方公里吧。古时候,这里是水,里面还有鱼。到了挨解放的年代,湖面积缩小了,只有十几亩那么大了。湖水很浅,深的地方也就二米左右,浅的地方只的一尺。就是这样,湖中间还有的陆地,上面长着青草。湖四周方圆十几里的地方,虽说干了,但还生长着一种很特殊的草,叫做茴草,那草有二尺多高,秋天是黄的,夏天是绿的,秋天是红的,秸杆很硬实,可以用来盖草房。也正是这个原因,多年来,雉北的人们都是到这里割茴草盖房。我要到卧龙山镇去,就必须穿过卧龙湖,必须从这茴草地里走上好几里路。由于这茴草地宽阔,人走在里面,就象一个芝蔴粒儿,因此,这里并不安全,常有打家劫舍的在这里活动。加之这战乱年代,土匪便将这里当作他们的天堂。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来到了卧龙湖,走进了那茴草滩。那茴草滩里有一条羊肠小路,两边生长着茂密的茴草,人走在里面,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我的好心情也开始变淡,心里由于害怕,变得紧张起来。正在这时候,却听到“卟卟楞楞”一阵声响,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但仔细一看,却又放下了心,原来是一群野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被我吓飞了。我为了给自己壮胆,就大声自己与自己说话。“嘿嘿,这鸟儿哟,你们吓我,知道我是谁吗?你们飞什么呀?还是怕我吧?这可叫做狗咬狼,两下里怕。”话落音,我又觉得我的比喻很愚蠢,我把我比成了狗了。于是我又改口大声说:“不对,不对,是狼咬狗,两下里怕。”但一想,这一改更愚蠢,狼还不如狗哩。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走着,壮着胆儿探着茴草路,却见迎面来了四条汉子,为首的是个大长脸,象驴一样,比我长得还难看。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短粗,一个细长,一个白净。四个人都不超过三十岁,那样子,既看不出是生意买卖人,也不象庄稼汉,当兵的也不象。
“兄弟,哪山上逢集?”驴脸问我。
我看出来了,他们是马子,就是土匪,因为他们说黑话。我不敢说我是参加革命的,不然的话,他们肯定将我做了。我回答说:“哥,我走个亲戚。”
“走亲戚?哪庄的?”
“兄弟是蛤蟆湾的。”反正蛤蟆湾是个穷庄,也跟谁都没有过节。
“噢,蛤蟆湾的,离王八湾不远吧。”
他仗着人多,占我便宜想骂我,若是换个地方,我铙不了他。可现在是冤家路窄呀,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光棍不吃眼前亏呀。
我说:“大哥,兄弟遭了灾了,家里失了火,烧个**蛋精光,都断粮断炊了,我这是找亲戚借粮去呢,大哥就别逗兄弟了。”
“噢,是这样。那我看看你都带的什么,有没有带家伙,不然我信了你的话,一转身一嘣一枪,叫我们哥几个全都**朝上,你就可以到八路那儿领赏去了。”
我说:“噫吸,我一个放羊娃,哪有那家伙,你们翻就是了。”
细长和短粗走过来,打开我的包袱,就闻到了油饼和鸡蛋的香味。
“他妈的,吃荆条吐箩筐,肚里会编。大哥,你看,吃油饼和鸡蛋,这难道是蛤蟆湾的穷光蛋?”
驴脸一下子变了脸,凶相一上来,比驴还要难看:“**的,不说老实话,绑起来,割他的蛋,看他可说老实话。”
说着,几个熊**孩子就上来拧我的胳膊。
我吓坏了,说:“我真的没有说瞎话,我真是蛤蟆湾的呀?”
驴脸见我较真地争辩,喝令他的手下停了下来,问我:“你说你是蛤蟆湾的,我说一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好,你说吧,别说是蛤蟆湾,就是孙大庄,前王庄,后李庄,只要是俺那一片的,若是说错了,你们要割我的蛋也不晚。”
“哼哼、、、”驴头冷笑了一下,说:“那好,我只问你一个人,那个给侯老八写讲话的汪有志你认识不认识?”
我靠,真是冤家路窄哟。我笑了,这是什么话呀?看来我还是真有点名气的,只是这个驴脸是有眼不识泰山,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汪大爷都不认识,真是好可笑至极。
“你说是他吗?你们认识他吗?你们根本就不认认识他,提这样的问题有何用呢?”
驴脸与几个手下相视一下,笑了,又转身问我:“咳咳,你小子口气变大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汪有志?我还是他的朋友呢?”
这时候,他们边吃着我的油饼和鸡蛋,边在我身上找乐。我很心疼我的鸡蛋和油饼,可没有办法,我打不过他们。更让我气恼的,他不认识我,却还敢冒充我的朋友。
“哼,你说汪有志是你的朋友,你知道汪有志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点吗?”
驴脸咬了一口鸡蛋,狠狠地嚼着,猛地咽下,却噎着了,翻了一下白眼,说:“我是在问你,**的还考起我来了,说你认识汪有志不?”
“我就是汪有志。”我提高声音说。
“你是汪有志,你是给侯老八写讲话的汪有志?”
“当然是。”
“我问你,你给侯老八写的讲话都是啥?说给我听听,说对了我就放了你。”
我说:“那还不容易,孙先生不死,还有他妈的精神!”
哈哈哈哈,他们都笑了。
“这么说你真是汪有志,那好,我就放了你。”驴头说。
“那我就谢谢你。”说罢,我就要走。
可驴头却将两只大臂一伸,呈现一个大字:“咳,兄弟,别慌走呀,好不容易认识了你,咱可得交个朋友啊?”
“交朋友?怎么交?我还没有出道,不知道怎咋个交法?”我急着想赶路,驴头却缠着我不放,我急得不得了,却又没有办法。
“听说你跟小白娇儿娥有一腿,不用说你的泗州戏唱得也不错了?给我们弟兄们弄两段,咋样?”
没想到,我几年前跟小白娥的事,这位驴头也知道,这让我很丢面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靠,唱就唱,反正老子是娘子腔。
“大哥,唱是可以的,不知弟兄们要听那一出?”
“哪一出?你锅底下扒红芋,拣熟的搂,唱得让哥我高兴了,就让你走。”
看他们如此不讲理,平白无故地就在这儿拿老子取乐,这让我很生气。在这之前,我并没有使出娘子腔,我尽力压着我的嗓子,不让娘子腔出来,现在叫我唱戏,我只得将娘子腔释放出来。
“那我就给你们唱一段梆子戏穆桂英挂帅咋样?”
“行行,你唱。”
于是,我便憋足了劲,将娘子腔提高了八度:“西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大军账走出了我,保国臣、、、、、”
由于我用的劲特别大,我将眼睛都闭起来了,等我睁开眼,一看,让我惊呆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景象,怎么可能呢?只见他们四人个个后着耳朵,脸色发白,全都躺在地上发抖,为首的驴头求我说:“你快快走吧,别再唱了,听到你的娘子腔,比杀我们都厉害,差点就让我们几个见着阎王了。”
呵,真的吗?还真没有想到,我还有这样一个随身带的武器。我怕他蒙我,将内心的喜悦掩饰着,说:“不至于吧,老大,我要唱总得把一段唱完,你听我唱完就没事了。”
于是,我再次调高了嗓门,闭着眼睛接着唱:“头戴金冠,压两鬓,斗大有穆字震乾坤、、、、、”
我再一睁眼,却见他们四人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跑出我的视线了。
当我来到卧龙镇的时候,太阳已到正午了。
我进了镇子,见到有一些当兵的在街上走过,我走向一位当兵的,还背着一支枪,我便上前打听,问:“老总,县委在哪里?”那当兵的打量了我一下,见我不象坏人,说:“我们不兴称老总。”我忙又改口道:“对对,同志,同志,你告诉我县委在哪里。”那位当兵的用手往前一指,说:“那个高门楼的就是。”那位当兵的正要走,我又拦着他问:“陈政委在那里吗?”
我这一问,那位当兵的警觉了起来:“陈政委?你是干什么的?你找他干什么?”
本来我想说我是来找陈政委报到的,但看他那目光里充满了警觉,对我一脸的不信任,我就有点反感了。我想,我找陈政委干你什么事?你对我这样怀疑是什么意思?怕我暗杀陈政委不成?于是,我的态度也变得傲慢起来,说:“不干啥,看看老朋友还不行?”
“你是从哪儿来的?来县委干什么来了?你是陈政委的老朋友我们怎么都没见过?”那位当兵的态度更硬了,变成了审问我的口气。
咦?我汪有志来参加革命,还能受你的气不成?哼,我可是陈政委三顾茅庐请来的,你算什么东西?我是有才能的人,你会啥?你背个枪象真的一样,不就是会打个枪吗?这打枪谁不会,只要当兵都会打枪,手指头扣一下扳机,那种简单的动作算什么?能跟我比吗?我会写,会作诗,哼!革命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人才!你跟我比是戴着草帽亲嘴――还差一百个圈子呢!
我心里这样想,这样傲,只是在心里跟自己说,却没有表现在外表。我想咱是谁?咱不跟这个熊当兵的一般见识,让他以后在县委里慢慢地认识咱,让他知道咱的厉害。于是,我就说,我是哪儿来的,没有必要告诉你,你作为陈政委的部下,有义务告诉我他在哪儿。
没想到我话刚落音,那当兵的更为警惕起来,他将枪一横,说:“走,跟我到特工队去,弄清楚情况再去办你的事。”
这是干什么?我是奉命来报到的,是参加革命,是陈政委上门请我来的,怎么还没进县委的大门就将枪口对着我了,我这时才真地火了:“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是好人,不是坏蛋,你擦亮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蛤蟆湾的才子汪有志,你是有眼不识泰山!”
“哼,别来这一套,这一套我见的多了,好人坏人额头上又没有写字,走,到特工队说去。”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汪有志是谁?不知道我的故事,这让我感到奇怪。陈政委都知道我的故事,知道我会写,卧龙湖遇上几个毛贼都还知道我汪有志,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笨,连我汪有志都不知道,看来是个不动脑子的家伙。哼,这样的笨蛋要教训一下他。我庆幸我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用我那高八度的娘子腔可以让人抽筋。刚才在路上偶尔发现的,我想这个长在自身的武器何不在这时候用一下呢?看他的枪口黑洞洞的,怪吓人的,哼,只要我用高八度的娘子腔一唱那穆桂英挂帅,就得叫他的手发抖,让他的枪掉在地上。
“告诉你,你不要狂,你会后悔的。”我警告他。
“走!”他喊我。
被逼无奈,我只好将我刚刚发现的特异功能发出来。于是,我将两眼一闭,用高八度的娘子腔唱道:
“西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大军帐走出了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斗大有穆字震乾坤,上呀上写着,浑呀浑天侯,穆氏桂英,谁料想,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率三军呵、、、、、、”
我唱得太投入了,惹得好多人围上来看热闹,还有人拍手叫好。此时我的眼睛还在闭着,我想那位小战士肯定和那个土匪驴头一样,该发抖了。可我在闭眼的唱的得十分亢奋的时候,听到了叫好声,我才又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听到我高八度的娘子腔,怎么不颤抖呀?
待我唱完睁眼一看,呀,让我惊呆了。那当兵的收起了枪,拄着枪看着我发笑,那笑是嘲笑,他那目光告诉我,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他肯定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我靠,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我高八度的娘子腔在那卧龙湖挺管用,一嗓子嚎下来,吓瘫了四个土匪,可在这卧龙镇,新的解放区,雉北县委所在地就不管用了呢?
噢,我明白了,正不压邪,肯定是这个道理。共产党替劳苦大众闹翻身,那是一身的正气吔,上天的真神也都帮着他吔。虽然我跟孙秀才学了文化,但神那时候我还是信的,你想想,若是没有神,那天上的雨是从那里来的?明明是大太阳,说着说着云彩就集结起来了,说着说着,白云就变成了黑云,说着说着就咔嚓一声炸雷,吓得你直捂耳朵,说着说着铜钱大的雨点就落下来了,这不是神弄的事还有谁能弄成这样的事?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说下雨就下雨,说刮风就刮风,说打炸雷就打炸雷?现在是神帮共产党,帮着共产党扫除天下的邪恶,当然也就帮眼前的这位小解放军,所以我的特异功能在他身上是不起作用的。
正在我迷惑不解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我背后喊:“汪有志,你在干什么呢?不去报到怎么在这儿亮嗓子了?”
我回头一看,却见喊我的是邓未来。
“邓同志,你可来了,你看,这位小同志怀疑我是坏人,也象你那天一样,让我跟他走一趟。”
邓未来笑了,对那位小同志说:“这位同志是汪有志,他是刚被陈政委选中的电影放映员,虽然他长得母狗眼糖锣脸一笑仨酒窝,但他可不是坏人哟。”
邓未来跟我还不是那么熟,只是一面之交,就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说明他把我当成自己人知心人了,我虽然被他弄得脸通红,直打他的肩膀,但心里却还是挺感激他的。
就这样,我跟着邓未来去报到去了。
来到县委的那个白龙庙内,却不见陈政委。我问邓未来:“陈政委呢?”他说带队伍打仗去了。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虽然在一天天扩大,解放军一步步向南推进,国军节节败退,在我们雉水县,隔着一条雉水河,河南的雉水县城依然被国民政府占领着,雉水以北,就是解放区,但也时不时的有国军入侵,拉锯战的格局依然存在着。所以,陈政委还是带着队伍经常出击,配合主力部队打国军,打土匪。
白龙庙不大,除了大殿还有几间偏房,我估模着宣传科是哪一间房子,县委的宣传科,是我革命的地方,我想虽然条件艰苦点,但还是比我家里强。最起码,庙里的房子是瓦房,地是砖铺地,还有几张写字桌,在这里,我可以施展我的才华。
这时候,从那个东厢房内,走出来一个黑胖子,他挎着盒子枪,扎着上绑腿,边走边看着文件。邓未来急忙走到他跟前:“报告吴科长,放映员汪有志到了。”
那位吴科长便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对邓未来说:“这就是政委推荐的那个会写的?”
“是,吴科长。”
那位吴科长看了看我,说:“好,你多大了?”
我回答说:“十八了。”
吴科长回头来到厢房内,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许多小方块玻璃,递给我说,拿着。
我接过那盒玻璃,不知所措。
吴科长见我这样子,就说:“这是刻幻灯用的,走,到办公室去。”
吴科长的那个厢房不是办公室吗?还有其他的办公室?我心里想着,就跟在吴科长后面去找我们的办公室。
谁知,吴科长带着我与邓未来就走出了县委,这是白龙庙院,我们的办公室不在县委院内。
我很纳闷,宣传科怎么不和陈政委在一块办公呢?
吴科长将我们带到镇子西北角的一个地方,再往北,可就是庄稼地了。在那路边,有几间草房,也不知道主人是谁,战乱年代,可能主人死了,没有人了,才被雉北县委征用了。
吴科长推开了一扇破门,我们也就跟着吴科长进了这座房子。
“这就是宣传科,你们就在这儿办公。”
我打量了一下我参加革命的地方,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上班的地方,只见那屋里的光线很暗,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两个泥台子。那泥台子是用土坯垒的,上面用高粱杆子做桌面,再用石灰将高粱杆子糊平,这就是我们的办公桌。屋里没有床,只有地铺,上面铺着麦草。“桌子””放着一盏油灯,几块方玻璃。
我看到这样的办公条件,的确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我参加革命的地方?于是我一激动,娘子腔也冒出来了,尖着嗓儿反问吴汉中科长:“你
说啥?叫我在这里办公?就这样干革命?妈妈的,这跟我在家里拱草窝有啥区别?”
那时我也是太幼稚了,我那时候跟蛤蟆湾的老少爷们也谈起过参加革命的事,或者是参加国军的事,别管参加哪一边,都是当官的,都是享受荣华富贵的。那时候,我对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也不知道多少,但知道他们是艰苦朴素的,但我觉得,再艰苦也不会艰苦得连侯保长都不如吧。在侯老八那里,虽说只是国民党县政府的一个保,却还有一个四合院,七八间瓦房,十来个保丁,七八支汉阳造,各个屋里,桌椅是桌椅,条案是条案,另有一位老头帮着烧开水,中午烀羊肉,蒸大白馒头,那工作才叫有味儿。雉北县委是个县啊,我参加的工作是县委啊,没想到来到县里,连侯老八的保都不如。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委屈一下自己,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我想你吴科长不重视我,你总没有陈政委的官大,你虽然现在管我,但陈政委总得管你,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我跟陈政委这是啥关系?是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谁跟你开玩笑?啥的嘛的稀!
可是,我这个想法也只是那激动的时候才冒出来的,等我真正见到陈政委,等我的脑子里的浆子不咕嘟了,心也静下来了,才知道我的想法是王八蛋想法,很后悔的。
那天,我坐在泥桌前,用煤油灯熏玻璃片,然后在上面刻革命口号,刻好后让吴科长检查,他检查后又让我全擦了,让我再重刻,说我的字还是不太标准。我还没见过幻灯呢?我知道怎么刻?吴科长不管那么多,就是一个劲地叫我擦了重刻。我不在乎他说我的字写得不太标准,批评我也是对的,我的字是孙先生教的,颜体正楷,悬笔悬肘我练了二年,那是毛笔字,前村后庄的,没有不说我的字写得好的,还说我都抵上布告上的字了。吴科长说我的幻灯字刻得不标准,不是说我的字字体不公正,是说我刻的字黑白不均匀,我当时是不知道的,所以不服气。那一天,我听说陈政委带着队伍回来了,就跑过去看望他。我去的时候,邓未来已跑在我前面了,当我进了那个卧龙庙的东厢房时,只见一屋子人,里里外外的,让我无法靠近,原来,陈政委在攻打乌龟岗子的时候,被一颗流弹击中了左臂,好在没有伤着骨头,也没有出多少血,就是子弹从他胳膊的肉里过了一下,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也是挺可怕的,若是子弹再偏个角度,陈政委就光荣了,就再也见不到陈政委了。这么多人来看陈政委,也是这种感觉。等许多人从陈政委屋里出来,我才往前靠了靠,我见到了陈政委的办公室,一个破桌子,两条板凳,桌上放着一盞煤油灯。此时,陈政委打好了吊带,将受了伤的左臂吊了起来,他坐在他的床前,那床也只是一个很简陃的行军床,还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陈政委这时候眉色飞舞地讲述着他受伤的经过,讲着还笑着,好象受伤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人。
我只在陈政委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这时候才感觉我参加革命的动机是有些问题了,没有人对我不公平,陈政委是县大队的政委,县里的大官,才两条板凳一张破桌子,我们当小兵的,趴在泥桌前办公也是应当的。可能我以前对革命的认识太浮浅了,我当初曾经想过,就是当官,腰里别着小手枪、手里攥着烧巴子、怀里搂着漂亮女人。象侯老八那样,但不欺压人。看来,我没有把共产党干革命与国民党干革命进行区别开来。
当吴汉中背着一支二把盒子为我布置任务时,我忽然又觉得上级对我不公平。你说是不是?我参加革命了,该不该配给我一把枪?特别是我这样搞文字工作的,发枪也得发把小手枪,带着方便,领导机关嘛!万一特务啦、土匪啦闯进来,也好抵挡一阵子。
那天,吴科长看了我刻的字,终于露出了笑脸,说,这一回可以了。听到吴科长第一次表扬我,我很激动,便将憋在心窝里的事说了出来:“吴首长,啥时候发枪呀?”
吴科长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冷视的眼神,意思你汪有志是不是有点太嗲咧了。我见他不回答我的话,又专门提醒他说:“发枪时不要给我发你这样的盒子枪,我喜欢陈政委那样的撸子。”
吴汉中这是又瞄了我两眼,让我心神不定,我猜出来了,他肯定又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感到过分了,他在想:这小子刚来,算不算入伍还不一定呢,现在就要求发枪了,而且发小手枪。小手枪是团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配备的,营以下都是配驳壳枪,也叫二把盒子,待遇要求都比我还要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在这时,我果然听到他说:“美的你吧,连汉阳造你也模不着。”
“为啥?”我一激动,娘子腔又高了起来,“干革命为啥不发枪?你是干啥的?你咋有枪哩?”
我这一发疯,让吴科长吃了一惊,但马上他就冷静下来,他说:“我是干啥的?是不是?我就是管你的!”吴科长忽然提高了嗓门,“知道不?我是县委的秘书,还兼着你们宣传科的科长。告诉你,你现在只是临时抽来的,用不用你还得看你的表现呢,还没干活就这条件那条件,你给侯老八写演讲稿咋不向他提条件?让他发给你一个枪牌撸子?你以为你上了几年的私熟就不得了了?你不干现在就走人!”
吴汉中这么厉害,我是没有想到的。特别是他那句话,“你不干现在就走人”,这句话的分量重啊,他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啊,他这一吼,让我吓了一大跳,
我这时才清楚了自己的地位,什么参加革命,当官?就是宣传科临时工,还没有入编呢,今后能入编还得看我的表现呢,我真是不该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尾巴翘到天上。
为了缓和刚才那尴尬的局面,我不得不低下头来,在人屋檐下嘛。我忍下了心中的郁闷,强换成一张笑脸,“吴秘书,吴科长,我哪能是真个儿向你提条件哩?我那都是说说玩哩。吴秘书,吴科长,你放心,我就是你手里的一块砖,你拿我支屋檐子,我就是人上人。你拿我垒茅坑,我就是人下人。我不听你的听谁的?你放心,你放一百个心,我要是干不出个样来,能对得起陈政委和你吗?”
其实吴汉中也是看出了我识了两个字身子就飘了起来,才给我个下马威,治治我的燥气的,见我说了这样的话,也就换了脸色:“好了,好了,别那么多的费话了,赶快刻你的幻灯片吧,两天就要用呢!”
吴汉中虽兼着科长,但却不问宣传科里的事,因为那时的秘书相当于现在的办公室主任,比科长高了一格不说,还特别地忙。科员也就邓未来一人,所以宣传科实际上就是个光杆。
当我的幻灯刻得符合标准后,吴科长就开始让我到队伍里去放死电影了。死电影是老百姓给幻灯起的名字。由于那时候人们还都未看过电影,所以雉水老百姓就将幻灯片叫做电影,又因为里面的人物不会动,象是看洋片,所以就称作死电影。
就是死电影,在雉北也是新鲜的玩艺,因为一放死电影,一个庄的人不要叫就来齐了。军分区发给我们好多幻灯片,有歌颂英雄人物的,有揭露反动派罪恶的,也有传统戏剧故事,一张片子往白色墙上一照,就有清清楚楚的大画面,然后随着我们的解说,故事就一张一张地跟着走,让看幻灯的百姓们受到教育和美的享受。
我们放幻灯,让老百姓扎堆儿,实际目的不只是让老百姓看热闹,而是利用这一宣传工具,让老百姓听我们的宣传,不要跟国民党走,要跟共产党走,
这时候,我们要打淮海战役了。当时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要打的仗叫做淮海战役,只说要打大仗,做好准备,搞好动员,全民参战。我们是解放区,支援前线的任务当然很重,作为我们宣传科,更要当好宣传动员老百姓参加支援解放军的喉舌,我们没有报纸,没有电台,只能走一处写一处标语,走一处作一次集会,宣传一下解放穷苦人,打败蒋军的重要意义,当然,我们最好的武器还是那台死电影机子,每天我们都出动,到集镇上,到村庄里,放死电影,集合民众,宣传鼓动百姓支援解放军。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的宣传工作当然是很忙的,对于我来说,我不怕忙,我想越忙越是好机会,是表现个人进步的好机会。因为我刚参加工作,还在试用期,干得好可以留下,干不好,说不定还会让我回到蛤蟆湾种地去,我当然不愿意回去种地。眼下就要解放了,虽说眼前工作条件是苦的,但领导说了,等我们夺回政权,让劳动人民当家做了主,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就会幸福。我是文人,革命成功了要搞建设,更离不开我文人。文人在革命队伍里,一定是当官的人。我想我在这里努力,今后当官,吃香的喝辣的,再娶个象小白鹅那样漂亮的老婆,那日子才是最美好的,
但,这要转了正才行。转正是第一个门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长征,现在是第一步。我想我得将这个门槛踏结实了,一定得进去,不能象我们吴汉中科长说的那样,说滚蛋就滚蛋。唉,我的娘子腔特异功能能够发挥出来就好了,我若是高唱几个调子,让吴汉中吓瘫那里多好,可惜自那天遇到土匪起了作用后,后来再也没有效果了,我感到很奇怪。
为了表现突出一些,争取早日转为正式的革命同志,我工作十分卖力。比如,我刻幻灯,一刻就刻到半夜。到各村放幻灯时,得用独轮车推那部幻灯机,我与邓未来轮着推。
那独轮车是一种农用运输工具,现在战争需要,就要派在战场上用了。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亲爱的农民兄弟,在党的号召下,都来参加支援淮海战争的活动,后方妇会做军鞋,烙馍,磨面,救伤员,农会则推起独轮车到前线去送军粮,送药物,怪不得伟大的人物都说这是一场人民的战争,老百姓都卷进了战争的漩涡里,咋不叫人民战争呢?这话说来太长,不说了,说说推这独轮车的事吧。推这独轮车可不是件容易事,那轮子只有一只不说,还是木头做的,只有两条腿,当将独轮车放下来时,后面有两条腿支撑着,推的时候要将车攀挂在脖子上,两手持着车把,然后躬着身子将车往前推,车上将上货物,压力都在那个独轮上,这时候后面的两个车子的腿就会自然地抬起来,力量的动源就靠你自身了,那独轮车是木头的,磨擦力当然就大,推起来特别费劲。况且,路是什么路呢?那是农村的土路,烂泥路,雨天一步一个水坑,步步都是泥泞。晴天,路面高低不平,低了,你得将身子躬下来,由低往上冲,高了,你得将身子挺起来,由上往下冲。遇到岗子,你得既高又低左右都招乎到了,不然那车子的后腿就绊了岗子。
我不会推,邓未来是老手,教了我几下,我没听他说完就不虚心地说会了。邓未来看不惯我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说你会你会,你推去吧。
我当然要推。推幻灯机子是个革命活,是为战争宣传服务的,是战争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立功受奖了,我立了功受了将,离转正就快了,这样才能踏进革命的门槛,才有可能在将来吃香的喝辣的,娶美女做老婆。
我与邓未来推着幻灯机上路了。
我推着那独轮车,很是有劲。再说,车上就放一个幻灯机,很轻,不象我前面说的推粮食,推重物,那样艰难。何况,一出了卧龙镇,那通往顺河的路虽是土路,却也很平,并不费大劲儿。大概推了二里路吧,我就开始有点累了,脸上出了汗。这时候,邓未来赶上来,要换我,我不肯。邓未来说你怎么是个拔掉塞子不淌水――死眼子呢?我来了一句娘子腔,想镇他一下,说,邓未来同志,你巳经是位正式的革命同志了,你就应该帮我一把。邓未来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反问:你要我帮你啥?请说。我说,我要推车,你却跟我抢,你一抢,首长一看,咋都是正式的推车,不是正式的反不推车,让首长对我有这么一个印象,我啥时候能转正呢?
邓未来点着我的脑袋说,你参加革命就这动机,表现好全是假的呀。正好,你要推全让你推,累死你个驴熊。
按照陈政委的安排,那天我们要赶到顺河村去放幻灯。我为了要表现好,就不让邓未来推独轮车,想让陈政委亲眼看到我为革命推独轮车的样子。可由于推独轮车的技术要领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又要防止别翻了车,所以速度就慢了下来。待我们快要赶到顺河村的时候,天就要黑了。
此时,我已推得浑身都汗透了,手上也磨出了血泡。可就在这时候,天上忽然打了一个炸雷,紧接着,大雨如注。这他妈的真是怪了,这都是冬天了,我们都穿着棉衣,怎么会打雷下雨呢?应该刮风下雪才对呀?可天就是这么怪,那一天,哪里象是冬天,简直就象春天,而且是春末的春天,特别暖热。
为了不耽误放幻灯,邓未来见状,就保护着幻灯,又扯根绳子在前面拉。可是由于我们二人一个会推,一个不会推,劲总是使不到一处。邓未来说着就跑过来:算了吧,还是我来推吧。
我靠,你来推?一路上我都快推完了,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就能见着陈政委了,你来推,让陈政委看到是你推着车子累得满头大汗,还以为一路上都是你推的呢,我还表现个屁。
好心落个驴肝肺。邓未来哭笑不得地对我说,你看看,雨下来了,你根本推不动,也不知道咋推的,过来,我教你。我被邓未来硬抢过去。他边推边对我示范:看清楚了没有?眼看前,手把硬,腰要活泛勤磨腚,你懂不懂?只见他一扭一扭的,象扭秧歌。我便再次夺过来,说,我会了,不就是磨腚吗?邓未来只好又由着我,他拉,我推。
我们在泥泞中走了好一阵子,雨才停了。可就在这时,我的鞋被泥水浸透,变成了底朝天。
还好,我们准时到达了目的地,来到了事先约好的顺河村。
村里很是热闹。村前村后的空地上,到处都搭着帐棚,里面睡满了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村里家家户户磨面的磨面,蒸馍的蒸馍,战士和老百姓,军官和村干部,民兵和群众,都在各忙各一事情,如一张流动着的图画。
这时候,我被这感人的场面打动了,咦稀,咋那么多人,咋那么高的热情,咋那么大的劲儿,民向所向,国军肯定要完蛋,我们的革命就要成功了。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邓未来说,陈政委来了。
我一扭头,果然看到陈政委和几位同志从那伤员丛中走来,我抢在了邓未来前面云见陈政委,准备给陈政委敬一个标准礼。因为与陈政委初次见面时,我给他敬礼敬反了,出了个大洋象,加入革命队伍后,经过部队反复训练,我完全可以敬个标准的军礼了。于是,我就想将我的标准军礼敬给陈政委看看,一来让他消除初见我时的印象,将反着手敬礼的汪有志在他脑海里抹掉,二来也让陈政委见识见识我汪有志,我可是一块好钢。
由于我很认真,当然表情严肃,而且右手在走在路上的时候就五指并拢,整个胳膊上都用上了力,那样子象拿手掌煽人的动作。我快步往陈政委跟前走,陈政委开始还微笑着,但看到我一脸的严肃又伸了那么长的巴掌,脸也寒了,用眼睛看着我,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当我快步走到离陈政委五步远的进候,我忽然立正,啪,给陈政委敬了个标准军礼:“报告陈政委,汪有志在邓未来的领导下,胜利到达目的地。”
陈政委这才明白我的意思,给我还了礼。说:“汪有志,受你这一礼可不容易,胆量小的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我当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憨憨地笑着,好象没有什么,说:“我敬礼还能吓着谁?”邓未来点了我:“你那是给陈政委敬礼呀,老远就伸着巴掌往陈政委面前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打陈政委呢!”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
邓未来汇报了我们路上的情况,重点表扬了我,说我能吃苦,关键当儿不掉链,是个好同志。陈政委点了点头,说:“好,好,很不错。你们两位今天特别辛苦,我奖励你们一样东西。”
说罢,他带着我们来到一辆马车前,只见上面盖了一块油布,一位戴眼镜的战士把油布揭开,却见下面是一台16毫米的放映机和一配套的马达。
陈政委说:“这是军分区发给咱们的,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可以看上活电影了。”陈政委说。
我看到那电影机,很是好奇。长这么大,我只听说过活电影,是人会走动的电影,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更不要说电影放映机了。现在电影放映机就在我们面前,而且今后就天天放电影,天天看活着的人在走动,那多好。心里想着,手就痒痒,想上去模模,可那位戴眼镜的同志却又将油布拉上了,说这机器金贵,不懂是不能乱动的。
陈政委向我们介绍说:“这位同志叫蔡平,是军分区调过来的,是个人才,会放电影,会修电影机子,你们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学。”
“好,好,这下太好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没看过活电影呢!今后我不但能看活电影,还要天天放活电影给大家看,这任务太光荣了,蔡平同志,我一定要好好地拜你为师,好好地学习。”我的娘子腔说了一连串,蔡平微笑着听。
那天,我第一次看上了活电影。
在顺河村的打麦场上,我们扯起了一块银幕。我很是不明白,放电影就放是电影,有机子不就放了吗?还要这白布干嘛。蔡平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指挥着干活,我也不好多问,问什么呀?问多了嘴贫不说,惹不惹人烦?
一听说今天放活电影,村里的百姓位几乎家家关门,都集中到场里来了,邻村的人听说,也往我们村里跑,结果被哨兵挡住了,说今后保村轮放,这村有伤员,有战地医院,没有通行证不能乱进的。这下才保证了我们放电影的秩序,不然的话,非挤塌场子不行。
村里的百姓象我一样,也没有看到过活电影。都以为电影是从电影机子里出来的,于是都往电影机子四周挤。蔡平让他们到银幕前面去,他们还不肯去。好在天已黑了,电影就开始放了。我却眼睛直盯着电影放映机。
“小汪,你不是没看过电影吗?怎么不看?”
我说:“我不正看着来吗?怎么光看你那电影片子转,不见人出来呢?”
蔡平笑了,说“你真逗。”于是就继续放他的电影,没有理会我。
我已听到电影里的人说话了,可眼睛还是看电影放映机,不知道去看银幕。邓未来见我这么笨,就用双手夹住我的头,将我的头扭到电影银幕方向,这下子才让我大吃一惊:呀,电影是这样的,好哇,好哇,我靠,太好了哇!
这时,电影里正有个特写镜头,一个外国人的头占了整个银幕,我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头呢?就大吃了一惊,以为见到了妖怪,娘子腔调高了八度:
“我的乖乖,这头比巴斗还大!“
弄得一圈子观众都又回过头来看我,以为我疯了。
电影片子是一部苏联的故事片,放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一位女人洗澡的镜头。
咦稀,这电影好看就好看呗,还这么地特别好看。这女人,又白又丰满,还光着身子给我们看,哎呀,真是享福啊!我心里还是翻腾了。
电影一放,人们才知道电影是从电影放映机里出来的不错,但只能在银幕上才能看到真人儿。于是,村人们便聪明起来同,不光银幕前有不少人,银幕后也有不少人。
银幕上的那位外国女人特别地漂亮,一月兑掉衣服,就看见了那女人赤果的身子,白白的皮肤,丰满的胸部,身子月兑光了,但镜头只表现了一部分,比如Ru房,只能看到,下面的好看的部分都在水里,用肥皂泡沫一遮,下面是什么你只能靠想象了。我看着,就想起了小白鹅,我想小白鹅洗澡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但身子开始发热了。
我一阵耳热心跳,想着那女人如何不站起来呢?站起来就将胸部的地方看完整了。就在这时候,镜头一闪,电影里的女人站起来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想啊一声却没能啊出来。只可惜那女人虽然果着身子站了起来,却是背对着我,水哗哗哗地从她那修长的身躯和白白的皮扶上流过,真是太美了,只可惜看不到她的前面。正詑疑着,却看到银幕后面站立着不少人。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她背对着我们,肯定正面是对着银幕后面观众的。于是,我二话不说,就起身跑到了银幕后面。
等我跑到银幕背面,咦?奇怪?怎么那女人还是背对着我洗澡?是不是我跑来的时候,她又将身子转过去了?于是,我又跑到了银幕正面,发现那女人还是背对着我洗澡。这女人,跟我捉起迷藏来了,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你都光身子拍成电影了,还害啥的羞呀?我一来你就转身,你怕我干啥呀?“
观众们一听我这样说,都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