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很是惊讶,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他狐疑地望着陈廷敬问:
“陈大人,皇上命这位礼部大使进南书房当值,却是为了甚么差使?”
陈廷敬落落寡欢地叹道:
“那王应元向皇帝进谏,言称要改革铸钱之法,发行新币,铸钱大权统归国有。”
高士奇听罢,立刻明白个中缘由,但凡牵涉钱法之事,皆为民生大计,乃是关系全局的要务。高士奇本就聪明,脑子一转便晓得了陈廷敬在此唉声叹气的根源。
陈廷敬的衔头本是户部右侍郎,然而他又另外肩负一项“统管钱法”的专差。也就是说,倘若户部有事,其实大可以寻到户部左尚书伊桑阿和右尚书梁清标那里共同担责,再不济还可以推在户部左侍郎达都的头上,反正人家是满大臣。惟有这敏感关键的钱法,恐怕除了右侍郎陈廷敬再也推不到别人头上了,顶多能把工部右侍郎田六善也勉强拉进来陪衬一下,谁让他手底下还衔管着一部分铸钱的钱工呢。
结果,皇帝直接跳过了户部二品正管的陈廷敬,反而不晓得如何却寻来一个礼部九品完全不搭轧的王应元出来挑大梁,这事可透着诡异呢。分明是无声无息、重重打了陈廷敬一记耳光。
高士奇面色肃然、完全不动声色,心底里很有一丝幸灾乐祸……。
当时,高士奇便好言宽慰了几句陈大人,诸如圣眷还在、且放宽心之类……,陈廷敬同高士奇又交流了一些浅显的意见,也委实打探不出更玄妙的奥义,他只能悻悻地告辞而去。高士奇恭恭敬敬亲送贵客至府门处,临别之际特意仔细打量了陈廷敬的神情,倒颇有些凌厉凄色。
高士奇返回书房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品茗三杯、享受一下事不关己的悠闲时光。然而高夫人却走进了书房,直接问道:“夫君,陈大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高士奇微笑着,便把陈廷敬被皇帝直接撂了挑子的糗事,当作趣闻讲给爱妻听:
“慧娘,老陈是来探我口风的,其实事情是这样……夫人,你说好不好笑?”
高夫人眉头顿时一皱,大惊失色道:
“糟了,怪不得他送了你如此重礼。”
高士奇闻言也很吃惊,连忙问她:
“陈廷敬送了甚么拜礼?”
高夫人衣袖一拂,回道:
“正是你最喜欢的前朝徐贲所作《枯木竹石图》的真迹。早知如此,委实不应该收下。”
高士奇也立刻傻眼了,夫人博学多才、胸怀丘壑,她既然说是真迹十有八九错不了。这一幅字画少说总得几百两银子,也是有价无市的藏品……,作为普通拜礼异乎寻常、也忒贵重了。
高士奇很想把这礼物退回,然而心中似有只小猫在不断搔痒,耐不住心意、温言求恳:
“慧娘,且让我先把《枯木竹石图》暂时留下,仔细鉴赏几日后再讨论去处,可使得?
高夫人恨铁不成钢,妙目含嗔、使劲瞪了高士奇一眼,才把藏在身背后的字画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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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既存着心事,同督察院给事中李仙根大人匆匆辞别,在太和门分手之后,便回到了西华门的府邸。高士奇一回到家中直接去了书房,又命书僮不得进来打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
高夫人事事关心,听说相公回府了,且此际未到辰时三刻的光景,急忙端着新沏的热茶过来问安。高夫人待见小书僮凉竹也守在书房门外,遂把端着的茶盘交到凉竹手中,自己上前轻轻叩门,接连三声,书房里却是无人应答。高夫人心中难免挂虑,便推门而入,却见高士奇失魂落魄、愀然独坐的模样,忍不住担心地问他:
“今日时辰尚早,夫君为何提前回来了?”
高士奇恐怕说出实情徒惹夫人担忧,忙答:“皇上龙体违和,恐怕还须再歇两日才好。”
高夫人顿时想歪了,迟疑地问他:“难道说,皇上……,很严重吗?”
高士奇闻言大惊,厉声斥道:“慧娘!!!”
高夫人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手拿绢帕捂住了嘴巴,狐疑地上下打量高士奇两眼,不声不响一转身,径自出去了。
然而,等到了当日晚间,高士奇同高夫人歇下安寝之时,高夫人听着身侧的夫君,翻来覆去、辗转着、不很安稳,高夫人心底里暗自叹气。只道夫君他确有朝政要事谋划,自己是女人家还是不便动问为好。
高夫人正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得高士奇在她耳边悄声问了一句:
“夫人,依你看来,究竟如何把那幅字画送回去,方才稳妥?”
高夫人眼睛未睁,然而却语声坚定地回答:
“倘若昨日没有收下,直接退回去倒也罢了。当时既然已经得了,如今再去还给人家,恐怕生生落下面子。他终究是二品朝官,平白得罪人家总归不好。等我备下一千两银子的封礼,明日亲自登门去拜会他的夫人道谢。此事便算结了。”
高士奇心底登时一热,把手悄悄扶上高夫人丰韵的腰际,期期艾艾地问她:
“慧娘,那家中的开销可还够用么?”
高夫人终于凤眼半睁,微微睨了高士奇一眼:
“那就劳烦高相公,多吃几日酱菜、白饭罢。”
高士奇立刻回答:“好的。”
话音未完,高士奇使力环住了丰腰、温柔地往怀里带,声音动情地说:
“……只是……委屈了夫人……陪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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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谢天坛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