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并不打算给我太多犹豫的时间,小小的火苗滑过完美的抛物线,在落地之前就点燃了山头大片的火光。熊熊的火光迅速蔓延,蹿上了他的后背。
我想要大吼,声线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要挣扎,身体却僵硬得弹不动一根手指。他压低的眉,将眼睛挤成一条冷冽的缝,咬牙扣紧双唇,一动不动。我的双眸颤了一下,滚烫的泪顺着两颊烧得火辣辣的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住,透过火光,我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仍然是冲天的火光,古朴的全木式大宅院在大火月复中摇曳,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四周充斥着奔逃哭喊凄厉之声,我木然地望着他躺在地上。是那个少年,是那个长发微卷披在肩上的少年。在我和他之间是一把染血的手枪。男人手上中了一枪,狞笑着把枪换到左手指着我。
我空洞的目光里,只有那个少年,那是我生命的砥柱。刚才的一枪,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再也,再也不会有人牵着我的手向前跑了。为什么还不开枪?为什么还不取走我的性命,好让我结束这哀伤到死去的心痛?
火光里,他一边夹着我在小路上狂奔,一边开枪扫除障碍。终于,小路快到了尽头,敌人也已收拾干净。他突然一个踉跄,向前倾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子。他放下我,牵紧我的手继续向前跑。他仔细交代着逃跑的路线,和生存几率最大的地点。我不解,真的不解,有他领着我,我只要跟着就好,有明白这些的必要吗?
“记住了吗?”
我茫茫然地点头。
火光映红了他的面颊,他松开我的手,让我继续向前跑。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凄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化成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流出来。他无力地趴倒在地上,因为惯性,我又向前滑了几步才站定。这才看到,他的后脑上,一个弹孔在向外涓涓流着鲜红鲜红的液体,项上已是一片殷红。
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中了枪?!!!
是在他夹着我狂奔的时候,还是在放下我的时候?所以,所以才会告诉我要怎么逃跑,往哪里逃,是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保护我了吗?
一名男子从暗处现身。走过来踢了踢少年,举枪指着我。
他的手指动了动,艰难地爬起身。失血过多,他已经丧失了视力,身体也使不上一点力气了吧。可他最终还是用他绵软无力的手指,扣动了扳机。那个男人倒地后,他软瘫在地,嘶哑地说了一个“走”字。
刚才的一枪,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我木然望着那个男人捂着右手爬起,又给他补了几枪,转而,瞄准我。我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生命的砥柱已倒,我也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那是我即使在康复中心也不曾有过的心情。因为太痛,反而迟钝。
跟着你,无论去哪里。
即使是地狱,我也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要走,请让我跟着你,
别把我留下,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寒冷又孤寂的世界里。
我会害怕,害怕蚀骨的寒风要收割我的灵魂,入髓的孤独要撕裂我的肢体,
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再也,触不到,我的世界里唯一温暖的你。
跟着你,无论去哪里,
只要有你。
大手覆上我的双眼,葬低哑的声线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不要再看,不要再想了。”
蛋白质烧焦的味道那么清晰地传来,即使看不见,“噼里啪啦”的响声,依旧听得我心如刀绞。
火势已经很难控制,不是葬用身体所能阻挡的了。冷面男低头点了一根烟,淡淡地吐出烟圈。葬趁他低头的几秒内,将我一把推开。他使的力气很大,我竟阻止不了向右的惯性,无声地落进了一个杂草遮掩的水潭。
我呛了一大口水,才浮出水面。鼓荡四野的大风把山头的火焰吹得狂乱,我在寒潭深水里冻得瑟瑟发抖,而葬稳若泰山地伏在火中,受尽烈火的炙烤。
草片上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微痒。我抬头望向天边,滚滚的乌云像无限希冀,压过这边来。暴雨!暴雨!!
又厚又重的黄云吞噬尽最后一丝余晖,筛下几颗雨滴。我爱暴雨的淋漓尽致,但还从未有过如此的期待与狂喜。雨点砸在身上甚至有些沉重,我攀在水潭边上,看着雨水浇灌着葬后背的大火。
“头,下暴雨了!”
冷面男不说话,最后望了眼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的山头,转身钻入汽车。雨水擦过车窗,他的脸仍旧阴寒得可怕。
我忽然被我自己的耐性与无情吓到胆寒。我竟然可以死死地抠着水潭边上的泥,一直等到汽车开过一个转角,不可能看得见这里的瞬间,才爬出水潭,冲向葬。我不能,让葬,苦心白费。
“葬!”我跪在他旁边,不忍看他的后背。
“葬……疼吗?”我颤抖着伸手用指尖触了触他的臂膀。
“不疼。”他顺势捞过我,撑起自己。
我的心顿时停了一拍,咯得胸口生疼。不疼……那就是神经末梢被破坏了,反而不疼了……葬已经重度烧伤了!!!
“葬……”我剧烈喘息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一样的苍白无力。
“好了,没事。看你脸色白的,回家啦。”他在我脸上抹一把雨水,起身走出草丛。
大雨还在下,我驾着他往小路上走。天色已大黑,我根本看不清脚下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地在水洼里淌。身上的红肿连成大片,从腰上到脖颈,从大腿到脚踝,奇痒无比。一挠,就越发肿痒得厉害。
我一手抓着葬架在肩上左手,一手扶着他的腰,看不清路,只能凭来时的印象瞎走。
“妞,你是不是过敏了?”葬气若游丝地哑声问。
“恩,对汽油的味道有点过敏。很快就会消退的。”
他不说话,靠在我肩上的额头烫得我一颤。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体温也高了很多。
“葬……葬!”我心虚地轻唤他两声,怕他昏迷过去。重度烧伤,高烧,万一伤口感染就……我不敢再想下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看不见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