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了十二月份,冬天毫不迟疑地不请自来了。虽然没有下雪,但气温偏低,早上总感觉有雾。迎面而来的行人,前额的头发上满是细小的水珠,像顶着一张缀满露珠的蜘蛛网。路边的树,连枝带叶,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像淋过雨一样。偶尔天气好,就能在枯黄的草地上见到白茫茫的一片银霜,还有鸟儿踱步后的脚印。路边菜地里原本绿油油的白菜、萝卜、菠菜、茼蒿,在这样的早上都被压了一层银膜,可爱极了。
无论阴天还是晴天,晚上都是极冷的。林静的手已经生了冻疮,很多地方都冒出了红色的泡,如果破了,就会流水,就会溃烂。她买了一双只有半截手指的手套,戴着手套继续织。尽管娄志文还没有回来,但天已经冷了。她想快点织好,最好让他一回来就能穿上自己织好的毛裤,这样他就不会冷了。
还好,娄志文每晚都给她打电话,有时能说一两个小时。她把耳机戴上,边说边织毛衣,说话干活两不误。每次娄志文问她在干什么的时候,她总是说看书。至于看什么书,经常会有不同,什么《荆棘鸟》,什么《小王子》,什么《麦田里的守望者》,其实都是她以前看过的。有时候也会给他讲上一小段,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因为听得出来娄志文不怎么感兴趣。这也能够理解,现在喜欢文学的人真是不多。他欣赏你,是因为你喜欢文学,并不代表他也喜欢文学。这就像爱美的人,并不一定个个都美。更多的时候是娄志文给她讲发生在船上的趣事,有些还是船员的艳遇,和沈从文笔下的水手有相似之处。
就是在这样漫长而寒冷的夜里,林静从电话里知道了娄志文的家庭情况。他是独生子,父亲在一家私营建筑公司当会计,常年不在家。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下岗多年,现在在一家行政事业单位的内部食堂里上班,只上半天班,下午就在小区里打打麻将,斗斗地主。他家里住的是还建房,不到九十平米,已经有差不多十个年头了。至于具体位置,他说了个大概,林静不熟,也懒得记,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去,记着也没用。
林静倒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爸和你妈长期分离,感情怎么样?”
娄志文想了想,说:“不怎么样!我爸是那种江湖人,喜欢喝酒打牌,讲义气讲面子,平时也不怎么往家里拿钱。他只要一喝酒就要打牌,一打牌就输。每次输的都不少,几千上万,反正一年到头也落不到什么钱。”
林静暗暗吃惊,这样的父亲哪里有一点家庭责任感!她问:“你妈对你爸就从无怨言吗?”
“我妈好像习惯了。现在有我挣钱给她,她就更不管我爸了。”
“那你爸经常给你妈打电话吗?你和你爸都不在家,你妈一个人挺孤单的。”
“打得少吧,我打得多一些。所以我妈每天下午都在小区里玩牌呀,一个人真是太孤单了!姐,你分居这么多年,觉得孤单吗?”
林静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问自己:我孤单吗?以前有儿子在身边,无论去哪里,儿子都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从来都没觉得孤单。自从儿子不在身边,她总有形单影只的感觉,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连个应声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家里有妈妈,有弟弟、弟媳和憨头,可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本来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就是客,而自己还是个坐庄客,心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自在,特别是珍珍的态度,好像巴不得她马上搬出去似的。她也想过搬出去,可是妈妈不放心,说她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不安全,家里的房子宽得很,上班又不远。
“我还好啊。每天上班可以打发白天的时间,晚上看看电视,看看书,偶尔织织毛衣。周六周日可以打打麻将什么的,有时候到街上转转,还有的时候要回家看儿子。好像每天过得都蛮充实的,也没觉得孤单。”即使心里觉得孤单,嘴上也绝对不能说孤单,特别是在这样寒冷寂寞的夜晚,跟这样一个男人。
明涛也会打电话,基本上都是问什么时候回家,因为进入十二月林静就没有回过家,单位里让她和肖娟参加局里的元旦汇演。本来林静是不愿去的,因为听说每个星期六都要去局里参加排练。她跟老祁说情,让他换人。可老祁说单位就三个女的,陈燕萍那破嗓子,大家都领教过,人家唱歌要钱,她唱歌要命,谁敢叫她去呢!林静推月兑不了,心里也很烦闷,打电话和明涛说这事,明涛气得把电话都挂了。林静真是有苦说不出,一个人怄得饭也吃不下。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像别的女人一样,要老公跟自己的领导拉关系,为自己提供更舒适的工作岗位和更宽松的工作环境,她只希望明涛能够理解自己的处境,支持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的工作!
那天,他又打电话问林静什么时候回来,林静说:“上次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每个星期六都要去练歌,一直到元旦汇演结束。”
明涛气呼呼地说:“你到底要不要这个家?你还真打算一个月才回家呀?你是不是觉得排练特别好玩?一大帮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特别开心?”
林静气不过,说:“是很开心!我跟你说撒,下次你们单位有这样的活动,你千万要参加,真的特别好玩,特别有意思!说不定还能晃到个把知音!你千万要参加啊!”
明涛“啪”的就把电话给挂了,林静望着电话苦笑。
这个苦,她能说给谁听?只有肖娟!
第二次排练,中间休息,肖娟又对林静眨眼。林静知道她又要说什么话了,果然听到她说:“唉,这几个星期都没回去了,你受得了呀?”一脸的坏笑。
林静白她一眼,说:“有什么受不了的,都这么大年纪了。哪像你们年轻人呀,天天腻在一起还嫌不够。”
“我说你这人,口是心非吧?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大年纪呢!不就比我大五六岁吗?别倚老卖老啊,我不吃你这一套!”然后她又压低声音,“你不会是那个什么冷淡吧,否则怎么会不想呢?”
林静敲她头:“你个死东西,年纪轻轻的,胆子够大,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呀!”
肖娟正色道:“说真的,你这样不回家也不是个事。你们家老何就没跟你打电话急呀?”
“怎么不急?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挂了!”想想林静都觉得委屈。
“要不你排练完了就回去,明天再回来呗!”
“我开始也这么想的,可何明涛说那还不如不回去呢!”
“他还挺贪心的!睡一个晚上还嫌不过瘾呀!”肖娟戏谑地说。
林静骂她:“一个女人,说话怎么比男人还粗俗呢!”
“这不是粗俗,这是实话!你完全不了解男人。”肖娟急了。
“我是不了解男人,否则我也能像你一样把自己的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林静又开始叹气。
“哎,那要不你今天回去,星期一早上再回来。”肖娟帮她出主意。
“那怎么行呢?我都没有请假。”
“怕什么?我星期一上班就帮你请,你就放心吧!”肖娟怂恿她。
“那也不行!要回去也只能是下个星期。”
“为什么呀?今天蛮好的,你不是都有两个星期没回去吗?这正好是你们的生理周期呀!”肖娟比林静还急。
“哎呀,我今天来那个了,不能回去!”
“哦,对对,回去了也只能看不能用,更让人着急上火。”说完还促狭地笑。
当林静跟明涛说下个星期回家的时候,何明涛那冰冷如十二月早霜的声音里才有了一点温度。林静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不就是不能做那种事吗?那事真有那么重要吗?结婚都这么久了,还哪来那么多的需求?当初孩子小的时候,每次回家,晚上无论林静多累,多不愿折腾,明涛都不管不顾,不达目的不罢休,还说林静不了解男人。
说林静不了解男人,好像有点冤枉她。她虽然不能说阅男人无数,但好歹也谈过几次恋爱,再加上爱看书,对新旧观念都有一些了解。像以前说的,老婆要下得厨房,进得厅堂。林静基本符合这一点。但这种说法显然已经过时了,当下的新观念是男人希望自己的老婆在客厅里是贵妇,在床上是荡妇。说明现在的男人们更注重床第之欢。这也印证了网上流行的一个说法,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林静真觉得明涛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他从来都不照顾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老想着床上的那点破事,真是烦人!
对于林静来说,这种事有和没有都一样,甚至是没有比有要好,让人更自在。有时候,她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街上那么多做皮肉生意的,何明涛要是能随便找一个,他就不会总是缠着自己了。但这只能是想想而已,叫自己的老公到外面打野食,传出去了丢人不打紧,人家肯定会一顿胡乱猜测,说你身体有毛病。可是有时候实在太烦,她就会很委婉地问何明涛:“你们总在外面应酬,小姐应该见过很多吧?漂亮的应该也有吧,就没人看上你?”
“看上我的有呀,怎么没有?你不知道现在的女的,害羞一点的只往男人身上靠,生猛的就直往男人身上扑,主动拉着男人的手往自己的大腿胸部这些敏感部位按,引诱男人。”
“人家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你都不动心?”
“我干嘛要动心?那些人只是逢场作戏,她们只认得钱。”明涛换了一种腔调,一脸色迷迷的样子,“不过,老婆,我有一种想法,如果你像她们那样媚惑我,我肯定会动心的!”
林静一脸的羞愤,骂道:“放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又不是卖粉的!”
明涛满脸困惑:“你我是夫妻,你媚惑我怎么啦,又不犯法,不就是一种游戏吗?有利于增加性趣的。人家很多人都玩的,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是那种地方去多了,还是偷偷看了黄碟,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你要想试,下次再出去应酬的时候,就找个小姐试试。”这是林静的心里话。
何明涛一下子翻了脸:“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吗?”
“你不是不要脸,你是饱暖思婬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