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北京,到处透着一种淡淡的灰色调,这种颜色,是程峰最讨厌的颜色。自打与苏一朋聊完以后,他就好像胸口憋着一口气,总也出不来。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和他别扭,还是他自己和自己别扭,总之,这别扭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能够让程峰情绪失衡的事情,真的不多。
静如出国一个多月了,随着静如的离开,程峰的心,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多地累积着思念和渴望。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心可以盛得下这么多的情绪。
起初,工作的忙碌和经济危机的压力,让程峰一直无暇把情感放在儿女情长中。他知道,能在这场危机中活下来的,都属于侥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残酷到了极点,中枪中弹的才属平常。
渐渐的,程峰忽然发现,少了静如的陪伴,就好像失去了一只手臂,所有的事情都要他自己来权衡,来判断,来决策,来承担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大习惯孤军奋战了。好像静如一直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同前进,共后退。
对静如的想念,加上工作的压力,程峰的心情已经很沉重,他每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与经济危机的“搏斗”上,剩下的时间,他只够陪伴雅莉和用来思念静如。
静如的那本厚厚的日记,成了他每日睡前必读的“功课”,那些过往的业务信息和资料,那些琐碎的事务,让程峰边读边仿佛看到了那个繁忙的静如。她留下的日记,好像并不是为了让程峰使用其中的资料,而是为了让程峰更真实地想起她,想起那个永远忙碌的静如,并时刻提醒着程峰,静如的成功,不是无缘无故,也不是她的侥幸和运气,那一切,都来自于她的勤勉。
好不容易得到了静如的好消息,她已经帮梦蝶找到了合适的医院和大夫,需要梦蝶去那边做检查,然后决定如何治疗。
程峰都为梦蝶买好了机票,本来准备在梦蝶生日的那天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没想到,某一天苏一朋的忽然来访,让程峰好不容易多了一丝快乐的心情,再一次回归沉重。
程峰忽然发现,一个人,能够平平静静,安安全全地活过这一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梦蝶车祸后的病症还未完全治好,苏一朋又即将面临失业,两个人无论是留着北京,还是回到老家,都将一切从头开始。没有房子,没有收入,重新找工作……
程峰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好几年过去了,梦蝶却又要回到原点,跟着没有工作从头打拼的苏一朋,一切从头开始。这让他想起了当年梦蝶和志勇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他每次见到梦蝶,都是瘦瘦弱弱,一脸疲惫的样子。自从他放弃了梦蝶,然后又看到梦蝶和苏一朋在一起,他一直以为梦蝶终于找到了她理想的归宿,没想到,命运就是不想放过她,就是喜欢捉弄她。弄丢了她的记忆,又要让苏一朋丢掉工作,命运非要把她逼回到原来的起点去,难道那里,有她未完成或未经历的故事,等着她必须经历完毕吗?
命运又不是网游,怎么会如此反复地折磨一个人的生活?命运也不是超级玛丽,难道少一个关口没有闯过就必须重头再来吗?最残忍的是,我们的生命,却从不等待,它不管你的生活是否在前行,它只管无情地向前走去,管你跟得上跟不上它的脚步,都请你自便。
程峰清楚地记得苏一朋接过机票和那些医生资料时的表情。
那是一种微微的尴尬,却又不得不让他用男人的一种骄傲顽强地撑着;那是一种尽管接近无望地接受,却又不允许他退缩的坚强气概。他认识苏一朋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了解苏一朋的个性和做事的方式。他知道苏一朋现在基本上已经山穷水尽,却不愿接受朋友的“馈赠”。
如果这两张往返机票,程峰不是借着“生日礼物”这个理由送给梦蝶,苏一朋在平时,一定不会接受。其实,程峰很想让苏一朋接受他的一张银行卡,是他为梦蝶去美国治疗准备的一些钱。但是,那天,苏一朋的表情和脸色,那种挫败的骄傲,那种无奈地逞强,使得程峰最终没有拿出这张卡,他不想让苏一朋的自尊心再受挫。
他也得知,苏一朋和梦蝶已经搬入了一间地下室,尽管在市中心地段,但是面积却非常的小,租金也并不便宜。没有办法,谁让苏一朋的公司在市中心,尽管只剩下几个月的工作时间了,苏一朋也不会提前走掉,这是苏一朋的做事方式,程峰理解。
可是,程峰却无法想象梦蝶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生活的样子。每想起一次,他的心就锥刺一样地痛。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看梦蝶,他生怕自己走进狭小黑暗、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之后,会无法再忍受让梦蝶继续留在那里,可是,他又没有带着梦蝶走出那里的资格。
是的,他没有这个资格。
一想到这些,程峰就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仿佛思路停滞,所有思维的出口都被灰色,被浓重的灰色堵得严严实实。
他也了解梦蝶。他知道梦蝶不是那种追求物质生活的人,否则,当年的她也不会与志勇在一起那么久,更不会对他的追求三心二意。可是,梦蝶越是这样,他就越难受,他越难受,就越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事情,他越是无法思考,就越是无法抑制地想象梦蝶在地下室中的样子……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程峰身在其中,却走不出去。
被这样无比压抑的情绪掌控着的程峰,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或装作冷静。是的,他一直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可是,这几天,他却做什么事情都手忙脚乱心不在焉。
他知道因为什么。
拿起手机,他终于拨通了梦蝶的电话。
“是我。你现在,还好吗?我想过去看看你。”他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
“哦,学长。”梦蝶忽然接到程峰的电话,觉得有点突然,毕竟自从静如走后,程峰从没和她单独联系过。“我很好……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搬家了。”
“我听苏一朋告诉我了,我知道地址,我现在过去看你,好吗?”
“啊?”梦蝶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程峰单独来看她?这在过去好像从来没有过。“啊,哦……”
“你现在不方便吗?”程峰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的口气有点迫不及待。
“啊,不是的,我们这里,很……很……”梦蝶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居住状况。
“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过去,一会儿见。”说完,程峰放下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忽然,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未得到梦蝶的许可或者说邀请。管它呢,程峰想,我必须去看看她,我已经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