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秦竹军的精神简直快要崩溃了。他苦苦暗恋的姑娘居然爱上了别人,而妹妹竹秀那看似固若金汤的爱情也终究不堪一击,最后以分手收场。竹秀显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在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后,终于端起了饭碗。然后她好像平静下来了,不哭也不闹了,有时还在母亲和哥哥面前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可竹军心里比谁都很清楚,妹妹的心里并没有放下这段感情。他只要看到妹妹那双心灰意冷的眼睛,就知道她的内心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犹如晴天霹雳,让她猝不及防。开朗的她因此变得萎靡不振起来。从明成宿舍回来的那个晚上,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不停地摆弄着一把剪刀,把刚请人缝制好的那件新娘礼服剪得丝丝缕缕,支离破碎。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庆英虽然也痛苦万分,可她表面却装作没事人似的,苦口婆心地开导女儿。她就怕宝贝女儿会出什么事。竹军却笨拙地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去安慰妹妹,只是在心里替她难过。是啊,他可怜的妹妹虽然从小缺吃少穿,历尽苦难,可她天性乐观,一直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如今,变故突然从天而降,她美好的未来和希望一下子成了泡影,年纪轻轻的她如何承受得了啊!竹军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他为妹妹悲哀,也为自己悲哀,心像被人撕成千丝万缕般的疼痛。唯一带给他一丝安慰的是他的毛竹拉丝厂。现在,断指风波过去了,工厂已经开始盈利。他预计,按如此状态进展下去,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就可以还清所有的债务,甚至还能多出钱来再添置几台机器。当然,这多亏了志旺家。竹军是后来才知道这是水荷的功劳,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知道水荷不喜欢志旺,可她为了他,居然不顾一切地去向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求情,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想着这些,他倒在心里骂自己自私了。她可是一直把他当兄长看的呀,如今妹妹找到了意中人----他已经知道了水荷和震文相恋的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应该替她高兴才对啊。为了她,他一次次地去白云村小学向熟人打听郭震文的为人。当他听说这是一个有上进心,责任心,正直诚实的年轻人时,他才放下心来。从此,他便在心中强行抹杀了自己的初恋,他发誓从此再也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他由衷地感到,爱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得到她,最重要是要让她幸福。是他,让襁褓中的她来到了白云村,让她做了田家的女儿。从小到大,他目睹了她太多的不幸,他多么希望她能苦尽甘来,拥有真正的幸福啊!
这会儿,他又来到了妹妹房门前,他想和她说说话,好好劝劝她。可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推门进去,只件房间里空荡荡的,根本不见竹秀的身影。他刚想去问问母亲,突然呆住了。他看见妹妹一直佩带在脖子上的银项圈竟然搁在梳妆台上。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这银项圈是李家的祖传之物,是二十多年前,竹秀和明成订下女圭女圭亲时,李文良亲自将它挂在小竹秀的脖子上的。二十多年来,竹秀对这个爱情的信物视如珍宝,连平时洗澡也不曾取下来过。竹军快步上前,果然发现银项圈下面还压着张纸条。他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哥,我走了,请不要悲伤。妈,对不起,我未能尽小{(孝)就先你而去了。哥,请你替我把银项全(圈)还给李家。竹秀决(绝)字。竹军顿觉五雷轰顶,他发了疯般地冲出门去。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是白色的。也许竹秀真的命不该绝。吃过午饭,她偷偷地拿了家中的灭鼠药,来到家后院那片以前经常和明成约会的小竹林里,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她细细地回味着以前的美好时光,想起他对她的山盟海誓,想起他在这儿第一次吻她的情景,想得心象被人撕成碎片般的疼痛。她坐在地上哭啊笑啊,说啊唱啊,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似的疯疯颠颠的,等到哭得精疲力尽头昏脑胀时,她一咬牙把灭鼠药吞了下去。幸亏竹军及时赶到,叫了辆小面包车火速把她送往乡卫生院,否则她这条小命恐怕很难保住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围了那么多人,母亲、哥哥、水荷、文良叔和山红婶。她疲倦地合上了眼皮,泪水却似断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竹秀,我的傻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水荷泪流成河。是啊,看到最好的好姐妹这副样子,她怎能不伤心欲绝?
庆英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像得了一场大病一般。她似乎已挤不出一滴眼泪,可那痛不欲生的神情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落泪。她坐在女儿床头,声音变得十分嘶哑:“竹秀呀,你好狠心哪,你怎么会去干那么傻的事情啊!妈要是没了你,妈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呀!”
竹秀抽泣着,她发现母亲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她那伤心到极点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她。只有看到母亲,她才真的感到有点后悔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好冲动,她一心只求速死,可是怎么可以不管不顾体弱多病的母亲的感受?也许,她这么一走,是可以一了百了,可她有没有替亲爱的母亲想过呢?她若真的去了,岂不是要了母亲的命吗?母亲的下半辈子岂不是都要在痛苦中度过吗?想着这些,她顿觉十分懊悔,声泪俱下道:“妈,我对不起你,我以后再也不干傻事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旁的石山红也唏嘘不已,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们。是啊,这一切都是她那个宝贝儿子造的孽,她还能说什么?而文良却异常悲愤,他看来情绪相当激动:“庆英呀,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正江交待啊!想当初,正江活着时,咱们给孩子订女圭女圭亲,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将来有个好归宿吗?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这孽种却差点要了她的命呀!你说我怎么对得住死去的正江啊!”他说罢,狠狠地掐灭烟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竹秀,请你再相信你文良叔一次!只要你叔我还有一口气,田家那二货就休想进我们李家的门!无论怎么样,我们李家的儿媳妇只会姓秦,永远不可能姓田!”
竹秀沉吟片刻,说:“叔,婶子,你们不要再责怪明成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就不要去干涉他了,好吗?现在,我想通了,是我配不上他,他的确应该找个比我更好的。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恨他。往后我就把他当亲哥哥看,就像小时候一样。叔,婶子,你们若不嫌弃的话,以后就把我当干女儿看吧。”
通情达理的一番话,让在场每个人的鼻子都酸酸的。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李明成拎着一大网兜水果和罐头,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显然,他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跨进房门的。他的出现使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静得似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他不安地立在那里,立即感觉自己成了焦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甚至,他感觉那不是目光,而是一道道利箭深深地刺在他的身上。他看了竹秀一眼,就再也没有勇气看第二眼,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水果放在她床头,然后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文良这才反应过来,只见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就把那兜水果扔向门外,然后粗暴地扯住儿子的衣襟,大声吼道∶“你这大逆不道的逆子,你还有什么脸来?滚,立即给我滚出去!”明成愕然地看着父亲,眼眶里含着委屈的泪水。纵然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可毕竟是硬着头皮来探望竹秀了,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不给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滚,快滚啊!”文良还在大叫。
明成哀怨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一甩头走出了房门。
“小兔崽子你给我听着!”文良失去理智地吼道,“你若再不离开田家那二货,老子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往后你休想再跨进家门一步!”
父亲的不近人情深深地刺伤了明成。回到宿舍,他不吃不喝,爬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不一会儿水蓉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后,这才坐到明成床前,说:“你可真笨!你想想,那秦竹秀她若真的想寻死她还能死不了?我看哪,这是她和她哥精心设计好的,兄妹俩一个寻死一个抢救,演一出惊心动魄的双簧给大伙看呢。这样,她就赢取了你爹妈的心,让众人都以你为敌,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明成居然相信了她的鬼话,他咬牙切齿地说:“呵,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原来如此!我真傻,竟然还自讨没趣地去医院看她!现在好了,她得逞了,我爹我妈恨不得宰了我呢。”自此,他原本对竹秀的那仅有的一点内疚之情也荡然无存,他更是死心踏地和水蓉好了。
从那天起,明成便不再回家,宿舍成了他的家,他每天一下班就和水蓉厮守在一起。水蓉终于成了他的正牌女友,可这段感情始终得不到李家父母的祝福,至今她连李家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失落。所幸,明彩成了他们爱情的最大的拥护者。自从哥哥换了个珠圆玉润的女朋友后,她乐得跟中了头奖彩票似的,有事没事总爱炒几个好菜,叫哥哥和准嫂子到家中吃饭。她甚至提出,让丈夫军虎帮水蓉在乡政府安排个工作,比如当个出纳或者文员什么的。还好水蓉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没有墨水,便婉言谢绝了。当然,明成对她也越来越宠爱了,把她呵护得像个公主似的。不过令他苦恼的是,这个公主实在不容易伺候。以前,她对他百依百顺。现在倒好,事事都要他来迁就她了,还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最要命的是她不会挣钱,却爱花钱,爱吃爱玩,非常讲究穿着打扮。每次,俩人相约去镇上或者县城,她总是看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完他口袋里的最后一块钱就不肯回来。各式各样的新衣新鞋几乎塞满了她的衣橱,可她还是整天嚷嚷没有衣服穿。事实上,有些衣服买来一次都未穿过就被她打入了冷宫---箱底。还有那些脸上抹的涂的什么蜜啊啊霜啊露啊粉啊的,只要商店里有卖的,她就敢买回来用。一次她花了大价钱买了一瓶什么换肤霜,据说用后皮肤会像婴儿一样娇女敕。谁料她用了几天后,那张原本俊俏的脸蛋竟像发酵的馒头般的肿了起来,还又红又痒又痛的。明成连忙带她上医院,又打针又吃药折腾了好几天才消褪了红肿。
开始时,明成尽量满足她那膨胀的物欲,可时间一长他就招架不住了。他每月就那么点儿死工资,而家里又暂时和他断绝了来住,根本没有了经济后盾。他开始体会到捉襟见肘的滋味。
晚饭后,水蓉突然告诉他过几日就是她的“大寿”了。她依偎在他那并不厚实的胸膛上,嗔声说城里人过生日都时兴送生日礼物的。“礼物?没问题。你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好了。”明成满口应承。对这个宝贝女友,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只能想办法去摘啊!”那你得先答应我,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买给我!”水蓉孩子气地撒着娇。“好,我答应!”“我要……”水蓉眨巴着一双灵黠的大眼睛,“我想要一个金手镯和一条金项链,要24K的。现在流行戴这个,龚岩给美霞就买了一套呢。”明成不再作声,这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要的无非又是些衣服化妆品之类,没想到竟然是价格不菲的金首饰,而且一开口就要两样,那得花多少钱啊,起码好几千吧?你让他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啊?见他面露难色,她不高兴了:“小气!我就知道你不舍得花那钱。”明成羞于说自己缺钱,又不想惹她生气,忙抱住她柔声哄道:“谁说我不舍得啦?谁敢违抗‘圣旨’呀,那可是要招来杀头之祸的哦!”水蓉笑了,她“啵”地一声给了他一个湿吻,然后伸出一个大拇指和一个小拇指,说:“还有六天期限,你可不准食言哟。”
日子一天天地逼近了,可明成却还没有筹到钱。他心急火燎,六神无主,连上班也没心思了,整天为这事发愁。向同事借吧,谁有那么多钱呢?即使有,他又何年马月才还得上呢?向家中求援吧,前段时间刚好和父母闹翻,他拉不下这个脸来。本来,他还可以找大妹明彩想想办法。可事不凑巧,这几日乡政府组织去云南旅游,明彩和丈夫孩子一块儿去了。看来这事谁都指望不上了,明成终日挪用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只要一想到到时候交不出礼物来水蓉那失望的眼神,他的心就象要碎了一般。或者,说得严重点,万一她因为此事和他翻脸分手,那岂不要让竹军竹秀他们笑掉大牙吗?
这天距离水蓉的生日只有两天了。明成无精打采地来到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唰唰地数起钱来。数着数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么多钱,为什么就不能挪用一点呢?那么,所有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所有的烦恼不都没有了吗?虽然,他是个有文化的人,他知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何况这段时间单位天天在开展普法教育活动,那些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而锒铛入狱的真人真事他已听得耳朵起了茧。然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他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反复响着田水蓉那娇滴滴的话:“还有六天期限,你可不能食言哟。”他颤抖着双手在账面上了做了手脚,迅速把一万元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桂娥正在做饭,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志旺的姨妈凤珠朝
她家走来,她忙搓着围裙迎了上去。虽然内心有些慌乱,她表面却装作没事人似的,像往常那样客气地招呼起来。俩人坐下来聊了几句家长里短,凤珠这才道明来意:“桂娥,咱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是受我妹妹妹夫之托而来的。我家志旺也追了你家姑娘有一年多了,现在俩孩子都老大不小了,你看能不能给他们办个仪式,比如订个婚什么的。”桂娥很为难,她只能把责任都推到大女儿身上:“他姨妈,你也是知道我家情况的。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我却待她比亲骨肉还亲。可她自小和我生分,也不愿和我说说心里话,我老弄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瞒你说,她对这事到底是啥态度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凤珠见她在装糊涂,心里更来了气,嗓门拉的越来越大:“本来嘛,我妹妹妹夫也不那么急的。可他们听到一些风声,说你家姑娘和石坳乡中学的那个郭老师有点……那个意思。当时我就说了,这怎么可能呢?田家可是咱这一代最有声望的大户,人家最讲情义二字。若真有这回事,福才夫妇都是懂情理人,肯定早就来和我们打招呼了,那么让我们志旺也好死了这份心,不会白白地……”她心里想的是“白白地扔那么多钱”,话到嘴边却是“白白地浪费时间了”。桂娥这一惊非同小可,凤珠那番含河射影的话让她心虚不已。的确,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停止收受郑家的各种好处。她慌了神,连忙抵赖道:“根本就没有那回事,这肯定又是哪个长舌妇在乱造谣!这事我这做妈的还会不清楚?那时候我家小女儿灵灵生病,郭老师天天来我家给她补课,水荷不过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就让人传了闲话了。”凤珠闻此,语气柔和下来:“我就说嘛,水荷姑娘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人。桂娥你不知道,我那外甥有多执拗,他扬言说他天上的仙女都不要,他就喜欢你家水荷姑娘。这小子痴情得很,为了水荷他都快得相思病了。可你家姑娘呢,总对他不冷不热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呀!免得夜长梦多,我看还是先定个亲比较好。我妹夫家奎说了,只要你们答应,这彩礼由你们说了算,绝无二话!”桂娥听到这最后一句,笑意立即爬上了眼角:“他姨妈你就放心吧。水荷她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只要我周桂娥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她跟了别的男人!”凤珠见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这才吃了定心丸,说:“那你就和田村长商量一下,选个良辰吉日,先把这婚定了吧。”桂娥满口答应下来。
送走凤珠,她心里感觉很不踏实。她越想越气,心想这都是让郭震文那小白脸给害的,要不水荷怎么会越来越讨厌志旺呢?不行,我得让他死了这份心!这么想着,她一刻也按捺不住了,连围裙都没顾得上解下,就风驰电骋般地赶到石坳乡中学去了。她先找到小女儿,向她打听郭震文的办公室。刚巧,震文迎面走了过来。他叫了她一声,她马上沉下脸来,一字一句道:“郭老师,你是受人尊重的老师,可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呀!老师么,就应该给学生做个好的榜样。”郭震文云里雾里不知所然,只是面带惊讶地盯着她。这时,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桂娥故意拉开嗓子:“实话对你说吧,我大女儿水荷有对象,原本俩人感情挺好的,都好了一年多了。可你却夺人所爱,把我家水荷都哄的不知自己姓什么了。现在,她理都不理人家了,弄得人家上门来向我们要人呢!你好歹也是个老师,就别再做这种缺德事了,你就放过她吧!你说你这人,你要是真心和她处对象,她怎么会连你家都没有去过呢?”震文被她数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晚上,水荷来找震文,听说此事后她气愤难当。她一边为母亲的莽撞道歉,一边连连解释自己与志旺的事。“你别说了。”震文真挚地,“我相信你。这事我早就知道了,那个郑志旺对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只是,我觉得你妈说得也有道理,我应该带你去省城见见我的父母,把我们的关系确定下来。”水荷感动极了,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田福才回到家时,已过了晚饭时间。桂娥正要给他做笋干米线,他却摆手说在外面吃过了。他今天在春香家泡了整整一个下午,晚饭也在那儿吃的,还喝了几杯春香亲自酿的红曲酒。桂娥没心情打听他的行踪,只是连忙告诉他阿凤催促定婚的事。谁知,福才一听连连摇头:“这事得问水荷,我们做爹妈的做不了那个主的。”一看连丈夫都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桂娥急了:“哎呀我都答应下来了,你让我到时候怎么向人家交待嘛?他们说了……”她重重地强调,“彩礼尽管由咱们开。”田福才诡异地一笑,说:“你们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吓晕了。”“啥事啊?神秘兮兮的。”田福才喜孜孜地:“我家水荷真是好福气呀!”“什么呀,你说话怎么这么让人模不着头脑呀。”田福才这才把他上午去过石坳乡中学,中学校长告诉他的关于郭震文的家庭情况如数家珍般地对她复述了一遍。他兴奋地说:“那才是真正的**,那才是真正的有权有钱!桂娥,我们这下算是攀上高枝喽,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呀!”桂娥吓得张大嘴巴:“既然是这么好条件的人家,他们怎么会把孩子往山沟沟里送呢?”“我听校长说了。那是他爸对他要求严格,故意让他下乡锻炼锻炼,以后还要把他调回省城的。”“那,那郑家怎么办?”“都怪你,贪得无厌地收人家东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就说这婚姻大事全由女儿自己做主,我们包办不了不就行了吗?再说了,礼品都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又不是你向人家要的。这郭老师家比郑家不知道要强几百倍!他们家住在省城!真正的大城市!他爸又是当官的,关系广,路子多,以后我们三强水灵上大学找工作还用愁么?你别眼馋那几个彩礼钱,钱算个屁呀!我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将来有出息么?”桂娥顿时后悔不已,她没敢告诉丈夫下午她去找过郭震文一事。这时,水荷悄声走了进来,说:“爹,妈,震文说过两天天带我上他家去。”言罢她低下头,在等待着他们的暴跳如雷和破口大骂。不料,桂娥立即欣喜万分地说:“好啊好啊,明天我赶紧让水蓉给你做一套新衣裳,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能让城里人小瞧了我们。”
这天正值周末,郭震文带着水荷搭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一路上,水荷既兴奋又紧张。她很担心,担心他的父母是否会喜欢她。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山里姑娘,没有读过大学,又没有体面的工作,无论哪方面都配不上他的。想着这些,她有些自卑,也不那么多话了。他看着她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笑了。他相信他的父母会接受她的,就像他们当初会接受黄桂芳一样。他又一次细细地打量着她。今天她显得格外漂亮,白底小红圆点的衬衫,藏青的裤子,自做的方口搭袢灯芯绒面的黑布鞋,显得朴素大方。再看她那张脸,虽然素面朝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忧郁,恬静又带着几丝温婉。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该如何称呼他的父母。城里的礼仪规矩她不太懂,她怕闹笑话。他浅笑:“我父母呀,是世界上最开明的父母!你放轻松点,不要那么紧张了!”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滨江市终于到了。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水荷眼花缭乱。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这么多鳞里栉比的高楼大厦。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省城呢。在她记忆中,她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也不过是他们的青河县城了。
邹玉梅在厨房里忙碌着,她总算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个月前,儿子就来信说他找了个女朋友,是个当地农村姑娘。当时,她和丈夫吓出了一身冷汗。黄桂芳的事仍让他们心有余悸,他们可不想儿子再惹出什么麻烦来。“还是个乡下姑娘!”邹玉梅当时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没想到,我们将来竟会有个从农村来的儿媳妇!农村人的修养素质,卫生习惯,谁受得了……”郭昌明也觉得儿子太草率。夫妇俩连夜往石坳乡中学挂长途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以事业为重,个人问题勿操之过急。谁知,儿子根本不听劝阻,前几天还来电话说要带姑娘到家中来,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邹玉梅虽又担忧又焦虑,可无论怎样,他们也不愿让离家已久的儿子有丝毫的不快。所以,今天夫妇俩推掉一切应酬,一大清早就大动干戈起来,打扫卫生,买水果鲜花,买菜做饭……一切都亲自动手,小保姆倒闲在一边没事干了。然而,当门铃响起,映入眼帘的是这么一个清秀素雅、淳朴大方的漂亮姑娘时,邹玉梅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一直在脑海里勾勒未来儿媳的模样。她把她想象成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穿着大红大绿的布褂,举止笨笨拙拙,满口乡下方言的傻气姑娘。就像她们家小保姆初来时那样。可事实却让她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姑娘除了衣着有些土气外,那长相气质言行举止绝对不比城里姑娘差。邹玉梅甚至不争气地想,自从第一眼看到她那文静羞涩的样子,她就喜欢上她了。
晚餐在愉快、温馨的气氛下进行着。郭昌明看来对水荷也很满意,滴酒不沾的他趁着高兴也喝了两蛊。邹玉梅则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边吃边巧妙地进行“三堂会审”,就像她平时给病人看病一样丝毫马虎不得。所以,一顿饭下来,姑娘的姓名、出生年月、文化程度、家庭成员,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也还算满意。虽然是个乡下姑娘,可上过高中,文化也不算太低。父亲还是个村干部,家境也比较富裕。最重要的是,姑娘看上去极有修养,很懂礼貌说话也有分寸,还会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些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只可怜水荷紧张得鼻子上都沁满了汗,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没有填饱肚子。
好不容易捱完晚饭,邹玉梅又让小保姆打水给水荷洗脸。水荷慌得像什么似的,执意要自己动手,她可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可水打好了,她却不知道该用哪块毛巾。细心的震文发现了她的窘态,忙取下那块天蓝色的说:“用我的吧,我妈有洁癖,毛巾不能随便乱用的。”水荷吐了吐舌头,心想差点儿就犯错误了。洗完脸,她又抢着涮碗筷收拾桌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手脚勤快的能干姑娘。
熄灯后,邹玉梅便对丈夫吹枕头风,说得赶紧把儿子调回来,然后再帮水荷也在省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咦,这倒怪了!昨晚你还反复对我说,让我做做儿子的思想工作,让他尽快与那乡下姑娘断绝来往,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郭昌明揶揄道。
这期间,石圪乡信用社传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信贷员李明成贪污人民币一万元,被乡派出所逮捕了。此事像炸开锅的粥,在全乡各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都在议论纷纷,万元户李文良的儿子怎么会干出这等丑事来?他在这个岗位上都干了六七年了,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水蓉也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想到手上和脖子上那两个金光闪闪的首饰竟是“赃物”,她顿时又慌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田福才果断地让她摘下,压入了箱底。“你这可是窝赃,一旦查出来,那也是犯罪!”田福才危言耸听的一席话,吓得桂娥和水蓉屁滚尿流。尤其是水蓉,一想起“窝赃”二字就毛骨悚然,相比之下倒减轻了对明成被捕的惊讶和伤心。当然,对此事最震惊的莫过于明成的家人了。得知儿子犯了罪,石山红当场就晕厥过去,被掐醒后一直哭泣不已。李文良也长吁短叹,这个一向刚强的汉子也泪流满面。不听话又犯罪的儿子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可他还是难以相信儿子会做出那种事。从儿子懂事起,他就教育他为人要正直、诚实和善良。从小学到高中,儿子一直品学兼优。后来进了信用社工作,他的口碑也极好,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记得去年秋天,他在公路上拾到一个公文包,他不由分说就把它交给了乡派出所。包里有巨款,失主感激不尽,特意制了一副绣着“拾金不昧”字样的锦旗送到他们单位。可如今,他怎么会一下子堕落到那个地步呢?文良呆呆地伫立在风中,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庆英一家也十分难过,尤其是竹秀,已经不知偷偷地哭了多少回。
明彩心急火燎地让丈夫想办法,让他尽快去把哥哥保释回来。潘军虎去了解了一下情况,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严打,何况此事已惊动县里,恐怕不那么好办了。他们说你哥知法犯法,而且金额比较大,情节比较严重,很可能要判刑。”明彩听罢,当即哭倒在地。
最后,虽然李文良立即把钱还给了信用社,还花钱请了律师,可明成还是被判了两年零三个月的有期徒刑。在法庭上,他一直强调自己的作案动机是为了追求个人享受,钱早就被他挥霍一空了,他丝毫没有把水蓉牵扯进去……
田福才当时也去法院旁听的,回来后如释重负地说:“没事了,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他压根就没有提送金首饰的事。”桂娥听罢“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福才以为她在哭明成,皱眉道:“哭什么呀,也不过就一年半载,又不是被判了死刑。”桂娥的泪水更加肆虐:“咱二女儿的命怎么那么苦哇,她找了个有钱人做男朋友,残了!好不容易找了个端铁饭碗的,又突然成罪犯了!”水蓉也悲从中来,冲进房里哭天喊地起来。她哭了一阵还不解气,又从箱底翻出那个沉甸甸金手镯和那根黄灿灿的金项链,狠狠地扔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几脚。是啊,就是这个害人的东西,把她的幸福生活一下子全毁了。
也真不巧,正值桂娥心情欠佳时,凤芝带着儿子志旺登门来了。凤芝有点来者不善,一见面就怒气冲冲地说:“桂娥,听说你家水荷上省城去啦?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姐姐的?你们怎么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来呢?”志旺在旁边一声不吭,整个人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桂娥全然没了往日的热情,说:“凤芝,你也是做妈的人,也应该懂得为人父母的难处。这女儿大了,我管得了她的人,我还管得了她的心吗?”凤芝火冒三丈地大叫:“既然这样,你们早就该发个话,表个态,让我们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可怜我们志旺,还在可怜巴巴地等着你家姑娘……”桂娥已经打算和他们撕破脸,她的语气也硬了起来:“表态?表什么态?虽说认识一年多了,可我家水荷从来没喜欢过你们志旺,都是你儿子硬黏上来的!”凤芝颤抖着声音说:“你倒真有本事!吃了喝了拿了反而倒打一耙骂起我儿子来!我告诉你,没那么便宜,你们得赔我们损失!”志旺忙在一旁劝母亲别吵了,免得让邻居听了笑话。痴情的他,还在陪着小心地问桂娥,水荷去了几天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桂娥不理他,她拍着巴掌跳着脚使出了浑身解数:“哟,我吃啥喝啥拿啥了?你倒拿出个证据来呀!别红口白牙造他妈的烂谣!幸好我们水荷有眼光,否则跟你们这种人家结亲戚呀,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水蓉在房里见母亲越说越不像话,忙出来劝架:“妈,有话好好说嘛,何必伤了和气呢。”她一边连连向凤芝赔不是,凤芝这才拉着儿子愤愤地走了。桂娥怪二女儿多事,水蓉却说:“妈,咱结不了亲家也别结冤家呀!这郑家可不是咱随随便便惹得起的。“桂娥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在她看来,她的大女儿已经攀上一门高枝了,从此以后他们田家就有强大的后台了,根本不用再去拍郑家的马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