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齐太子都感到愤怒,非常愤怒,因为他再也不能向往常一样随便从国库里运出大批金子了。现在他就算要用一个首布(齐国的通行货币),都得先向他最讨厌的大司徒递交“拨款申请”,那拨款申请你还不能随便写,你得把你的预算全都一笔笔列清楚了,如果你不懂算账,没关系,大司徒会派遣人来,只要你告诉来人你需要干什么,比如说你想造一间殿堂,那么请告诉人家你要造怎样的,把图纸(纸张已经取代了帛书)送过来,人家自会把这座殿堂要用几块瓦,几根木弄得清清楚楚,预算绝对精确到一个首布,想从中捞一笔,那纯粹是做梦,好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还有一道“复核”在前面等着呢!这项工作基本上都由大司徒的亲信完成,如果是治河挖渠军饷这样的大事,大司徒便会亲自上阵,不分白天黑夜,可以忙上好几天,一笔一笔地对。端的是把国库修成铜墙铁壁,真真正正是丝毫无缝。
太子昭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的,反正做假账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轻车熟路而且次次过关,但自从大司徒上任之后,无论做得多么隐秘,他的人或是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六个时辰)查出来(现代财会管理的力量),然后大司徒会写上一篇激情洋溢(其实毫无文采)的文章呈上齐君,你要想辩解吧,证据确凿着呢,你怎么辩驳,两个月下来,自己已经被骂过十次了,创下了国之储君最高的挨骂记录,再这样下去,恐怕太子之位难保……
从国库里拿不出钱来,我自己赚还不行吗?
残酷的现实告诉姜昭同学——只要大司徒在一天,你就得过上靠死俸禄过苦日子的生活。很不幸,或者说是很巧合,姜昭同学名下的产业由最赚钱(在大司徒降临以前)的两块组成,一块自然是制盐,剩下的一块当然是铸钱了。
但自从大司徒上任之后,制盐与铸币权收归国有,姜昭同学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出生前(没出生时自然是一无所有),为了跟着自己的几千号人不至于饿死,太子昭不得不放低姿态,明里暗里向大司徒示好,希望他拳头稍微放松一点,露出一粒尘埃也是好的啊,没想到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说什么“国之储君,将来整个齐国都是太子的,华也是为太子将来着想”之类的诛心之语。
要是将来的君王宝座铁定是自己的,自己用得着挖空心思筹钱吗?收买朝臣要钱,讨好君父要钱,贿赂庶母(现任齐王的后宫非常庞大)要钱,暗杀兄弟更是要钱……东宫食客三千,刺客五百,美人上万,哪个不是用钱养着的啊!所以太子昭陷入了深深的财政危机中……
也不是没想过向父王告状来着,昨天去拜见父王,却看见父王喜滋滋地拎着一张菁华居才有的纸张,招呼自己看上面的图案,那上面画着两幅图,父王道:“招儿,你看,此为大司徒所献,言及富农之策,说是若在在全国推行此法,民或可自给。左边曰曲袁犁,只需一人一牛便可耕地,代替此前的二牛抬杠之法,右曰水车,置于河流处,可将低处之水引于高处,于灌溉之利甚也!……”
所以说,父王指望不上了,很明显,父王对这位大司徒绝对是一百个满意。
于是太子昭出离愤怒了,他打算杀了这个人。不就会算点帐吗?不就是会画点图吗?没什么要紧的。为了自己的“钱途”,这个人必须死。
晋国。
质子府。
公子伊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张纸,默然看向天际,星华璀璨,总有那么几颗格外耀眼!
“公子!”
公子伊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来,看见满脸疑惑的顾。
“抱歉,伊又走神矣!”公子伊苦笑道。
顾也很困惑,每次收到那个人的情报,公子伊总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儿,好几次,他都不由想起胜的话:“公子伊对夏君的态度,似乎异于世间诸人,顾不觉奇怪?”但是公子伊素行端正,应该不会对夏华产生超越君臣之分的情感罢?夏君也不会自甘堕落成为榻上玩物,但这次夏君的离去,总让人觉得有些异样,再联想到夏君离去后公子伊的表现,难道……顾摇摇头,他不敢再往下想了,赶忙将纷乱的心绪丢开,道:“公子,夏君已贵为大司徒,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然也!实没想到夏君竟然如此轻易便获得父王信任……”公子伊拿起那张被汗水尽染的纸张,低喃道:“此间物事,实想不到皆出少年之手!”
突然,公子伊语气变得凛冽起来:“顾,夏君此举确实利于吾国,然不利太子。传令下去,密遣齐都死士日夜监视东宫,稍有所变,即刻报知夏君!”
“喏!”
公子伊从袖里取出一卷帛书,递与顾,道:“此事亦须准备,越快越好!”
顾打开一看,大惊失色:“公子……?”
“此事但有你我所知,听我命令即可,吾自有道理!”公子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凛冽
顾深深地看向公子,公子面色更显沉郁,轮廓更加分明,紧泯的红唇和笔直的身姿,无一不在告诉着他——公子的决定,谁也无法更改!
“喏!”顾只好妥协,在躬身后退的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公子这次的涉险,与那个人有很大的关系吧!
……
十日后的一个晚上,真真正正地夜黑风高,宜杀人,好放火。
司徒府里万籁俱静,唯有书房露出一丝亮光,已经很晚了,但作为掌管一国财政的臣子,夏菁还得继续奋斗。
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啊,夏菁一面奋笔疾书——她要完成明年的年度预算,一面思忖道。
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来了!”夏菁长舒一口气,自从接到密保,她一直保持着的紧绷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
隐忍不发的敌人往往是可怕的,因为隐患无处不在!
不止一个人呢,太子昭太也看得起我,夏菁听着屋外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兵刃之声,不由苦笑。
烛火摇曳,仿佛有风袭来,夏菁知道,今夜的主角到了!
“杀人也是一种艺术,君莫非不愿在烛火明明中欣赏今夕之作?”夏菁头也不抬,说出的话也很温柔,如同朋友间普通问答。
“听闻大司徒少年奇才,今日得见,果然异于常人!”空旷的殿堂里,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四壁回音,烛火明灭,仿佛修罗降世。
“呼!”风声响过,烛火齐灭。殿堂一片漆黑。
夏菁避过劲风,自袖中取出火石,双手个执一石,运功于指,望上一抛,二石于藻井相会,“哌”的一声巨响,火星四射,夏菁功力急撤,火光如被线引,堪堪落在四周灯盏之上,顿时殿中光明一片。
“吾甚不喜黑暗!”随着清淡无波的话语,夏菁一个轻巧的回旋,如飞花落地,从从容容地立于殿堂中心。
那刺客受太子之命而来,他先用十几个刺客将司徒府的剑士全部拖住,大司徒由自己亲自解决,绝对万无一失,但万没想到看起来病弱不堪的大司徒竟然是个高手,而且,看他刚才的身手,武功造诣绝对高于自己!
夏菁看着目瞪口呆的刺客,微笑着,说道:“君已败矣!”
君已败矣!
多么笃定的语气,多么强大的自信。
刺客一击不中,望着剑尖的目光涣散。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瘦弱的少年,这位天才的高官,说的是事实。
但,士为知己者死,拼了!备受打击的剑士只在一瞬间便恢复斗志,眼里凝起杀气。
刺客毫不犹豫地再次拔剑,望夏菁胸前刺来。剑风凛厉,最后一击注定疯狂!
夏菁清澈如泉水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芒,在那森森剑锋离自己只有两三寸的时候,手中短剑迅速划出,身子急退,短剑还来不及做抛物运动,便已深深埋入那刺客左胸。
刺客在倒下的瞬间,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他,忍着痛,这刺客凝聚起涣散的眸光,他觉得自己似乎闯进了一片清澈的湖里,那湖水波荡漾,似乎弥漫着浅浅薄雾,他看着、看着,竟然有些痴了,他想着:葬在如此干净的地方也不错啊,于是便闭了眼,在沉入永远的黑暗之前,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清冷又无奈的低喃在耳边响起:“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杀的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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