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严浚一早便往赴大理寺探王元琰的监(大理寺即全国最高审判机构,全国各地死刑犯人,不在当地处决,必须移交大理寺覆审,审毕再送文尚书省,奏请皇帝裁定)。
大理寺的牢房阴森昏闇,泥砖裂罅湿隰,霉气熏天,严浚掩鼻走过,由狱卒带路,到了一间囚室。
「这里关的是蔚州刺史王元琰?」他问。
那狱卒道:「是,大人。」
严浚支开狱吏,走近牢门朝里一望,只见一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落魄男子,双手抱膝瑟缩在墙角。
他见那人没啥反应,信手敲了敲牢门;那人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脚步蹒跚,似是受了不少苦刑。
「你是蔚州刺史王元琰?」他问,这纔看清楚囚犯的长相。
「下官正是。」王元琰瞧着他,问道:「阁下是」
「你别问。」
严浚打量这人,见他其貌不扬,略显中年福态,又胖又矮,一双细长的小眼,大饼脸,看似再平凡不过;想到崔华菖的才情姿色,配这俗物委实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他不禁愤愤不平起来。
「大人,是华菖求您来的么?」王元琰问。
「没错。」严浚冷漠回道,自袖中取出笔墨纸砚,扔进牢房里。「你有什么冤屈,就禀笔直陈,要有只字词组造假,我也保不了你。」
王元琰接过笔墨,叩头道:「谢大人恩典!」
「快写吧。」他不耐地一挥手。
一刻钟过去,王元琰便已写具申状,交予严浚。
严浚本欲马上离开,没想到,王元琰突然叫住他,开口道:「严大人,劳驾您替我问候华菖」
严浚立时怔住了,他没料到这人早知他是崔华菖的前夫;霎时间,两个男人打着照面,有些尴尬,彼此却也心照不宣。
他兀自别开眼,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离开大理寺后,严浚愁绪满怀,不觉吟道:「菖花当春,人竞折英。我自顾悠悠若浮云,又岂能保君皓皓之如雪?破镜难重圆,逝者不可追。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
怅然若失之际,他想起崔华菖和英霙,心境更失落了。
过几天,他纔将王元琰的自白书送交刑部,便接到来自府邸的恶耗。
原来,裴寒竹又怀了五、六个月身孕,对他而言该是喜事,但经大夫诊察后,她身子过于虚弱,突如其来便小产了,不仅生出来的孩子是死胎,母体也颇为危险;严浚接获消息时,忽感心乱如麻,忙从兴庆宫骑了快马,疾驰回家。
家里仆役婢女见了他,忙领他到东厢房,去见他的妻子;待他赶到裴寒竹身边时,几名大夫也都束手无策了。
这当儿,她瘫软地躺在床上,只一息尚存,面容苍白,双颊凹陷,看似熬不过片刻。
严浚以前对她总避不见面,但这当儿见到病笃、气若游丝的妻子,良心发现,倍觉自责之余,心里也感到歉疚不已。
他俯身握住妻子枯瘦的小手,柔声唤道:「寒竹──」
裴寒竹睁开眼,见丈夫来到床褟探视,她哽咽道:「你终究是回来看我了。」
那声音虚弱得令他鼻酸,严浚苦涩地说:「吾妻疾,旦暮尽,大丈夫岂以家事后国事?…我严挺之再怎么无情,也不会弃发妻不顾啊!」
裴寒竹孱弱地望着他夫妇交握的双手,幽幽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似妾今朝与君别。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夜半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两相思,总不知」她说到后来,已是气力不继,声音渐趋微弱,几不可闻;那语句纔连缀未竟,她便断了气。
「寒竹」
严浚见她与自己相握的手缓缓垂下,心中一痛,几乎无法言语。
「妈妈是你害死的!」严武含着眼泪,恨恨地说:「爹爹宠爱二娘,那贱婢恃宠而骄,我妈妈老受她欺压,害得她只有偷偷哭泣她会抑郁而终,全都是你害的!」
「你!」
严浚的臭脾气和心里有国无家、却又自私自利、念旧喜新、有时敏感而又很钝感、内心常矛盾不已的性格,使他很火儿子的指控;然而,这些年他从未关心过裴氏,让她常年独守空闺,她的死,他也难月兑干系和责任。
「爹,我要离开这儿,到裴家去住。」严武守在母亲身边,瞪视他父亲,又恨又怨地说:「这府里无情无义,恁谁也待不住。」
严浚望着他满脸泪痕的儿子,无奈地颔首,道:「你想怎么做,就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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