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穿绿色的衣裙,只因我天生肤色白皙,还有个相得亦彰的名字,浣碧。
我在碧波水清的小镇出生,江南夏末秋初的景色极美,父亲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说是喜欢镇上朱泥烧的一把陶壶,没有银两买得起那贡给朝廷的名品,便眼巴巴瞧著那幽幽碧色的壶上了进京的路,正巧娘刚生下我,听他嘴里喃喃不捨地叨唸著,便为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京城那麽远,或许是水边那有如绿漆剥落惨淡的色调,我听了母亲说起这个名字的缘由,总是会想起那麽遥远的地方,想起河畔柳青碎碎扬扬的柔软,想起那悠然的一生,想起那个我从来也等不到的人。
他上京应考的时候,爹娘也正在收拾行李,準备到更南方的祖母家去,过家人久久一次团圆的中秋。
丫鬟早早备来了纸笔,因为我要给他留下一封书信,留给他一丝夏末最後的柳絮。
他叫秋临,是爹爹的门生,我却调皮得喜欢倒著唸他的名字,喊他临秋,他生於秋天,又姓了秋,我却是生於残夏将尽之时,他说我的闺名象徵永不消逝的夏日,也只有这样的快乐,这样绿意盎然的季节,纔是与我相得益彰的色彩。
临秋很用功,是镇上有名的秀才,家里却很穷,爹说他有豪情壮志,由不得我留心,也容不得我让家门丢醜,除非他考上了,不然绝不让他娶我。
但我不明白他的心。
他想写策论,想写治国平天下的条陈,想与第一等人谈大事,我不明白这样的雄心,也不知道他何以如此讨厌各试都要考的八股文,我告诉他,只有把朱夫子(朱熹)的著述熟稔了,纔有可能得著乡试第一,他却笑我,说我不懂得胸怀天下的男儿气,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我这麽回他一句,他还是笑话我。
爹爹也说,普天之下,八股取士是正途,只有将古训牢记,纔能当大官,那日听见临秋反驳阿爹,说他要纾己论,不写八股窠臼,爹爹似乎很高兴,还说临秋必然可以考上贡生,说不定能一举成为进士。
我问过ㄚ鬟屏儿,男人那麽热衷考试,是不是因为当官就能得著想要的一切,屏儿没读过书,说她不知念这麽多书的目的,只告诉我,当官就可以发财,就可以月兑离贫穷的生活,可惜像她这样的奴婢出身,又不是男子,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藉著考试翻身,所以在这样的世上,女人活得辛苦,身为贱籍的屏儿活得更苦啊!
男人的心,或者说他们想出人头地的心,我并不瞭解,只知道,临秋一心要当官,而且是当个好官,我虽不晓得当官除了有钱有权之外到底还能有什麽好处,但他说过,爹娘希望他有了功名,纔配得上我们这样的书香世家。
我让灵巧的贴身丫鬟将书信送到他的住处,又怕等不到他的回函,便决定先踏上远去的路,也不为他送行。
想要离去的人,又怎麽留得住心呢?
街头巷尾沸沸扬扬的传言,他中了进士,天子殿试之中,他是最受瞩目的人物。
进士,这两个字未免太过沉重。
我料想那信已经收到,他也该明白我传递的讯息,今晚是最後一次见面,我迟迟徘徊在门口,想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我答案。
我等,任那秋雨滴落,穿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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