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 》 我等,任那秋雨滴落(中)

作者 : 詩憶

这样的秋,充满了愁绪,而我只堪堪望著凝定的露水,等他的回覆,从夜晚到天明,却迟迟没有音信。

他上京之後久久没有联络,从童试、乡试之後我写了那封信,到第二年孟春他会试通过、春闱贡士会元(会试第一名),又加进士及第,大概过了半年馀,我纔见到城头皇榜上的名单,原来他竟得了一甲探花,终不枉寒窗十年苦读,而我也真心为他欢喜不已。

在鞭炮声中,临秋骑著骏马,身披宫锦,意气风发地从京师回到小镇上,沿路百姓对著他欢呼,姑娘们瞧著他灑花,那月白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真是耀眼,我远远看著他,心头一阵酸楚。

我知道那是他应得的荣耀,可为何他脸上却充满了愁苦?

一年了,整整叁百多个日子,从一个早秋等到另一个晚秋,思念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而且这样的思念,终究得不著回应。

我时常去他新盖的府邸外头偷偷瞧著,为了见他一面,我还穿著自己最美的衣裳,可他似乎没有在乎过我,临秋总是一脸忧愁的模样,视若无睹地从面前走开,似乎想著我从不明白的心事。

听说朝廷要派他前往北方的边镇,对抗入侵日深的鞑靼人,只见他府中小廝忙得不可开交,在秋末準备动身履新,往我家相反的方向,马车载满了他的旧书和家当;我看著他骑在马上的丰姿,想著:也许他会偶尔回望。或者,他会留给我怀念的一瞥?

我不由得跟在後头,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却在他的背後听著各种奇奇怪怪的流言诽语。

听说他最爱的人葬身火窟,他心已倦了,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主动上奏折请缨,也在半月内走马上任,堂堂探花郎却没有如花美眷,没有欢宴喜庆,只是去边关求死。

多麽奇怪,是讹传还是臆测呢?哪有人会这样傻傻的,好好的京官不做,好好的州郡正四品知府不做,却偏偏要去对抗扰边的蛮夷?

他心里真的有那麽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女人?她美麽?是哪家的小姐?青梅竹马多年,不曾见他瞧过别的女子一眼,难道在我穿上绿衣和轻罗之後,仍然比不上她吗?

那人不是我,多麽难堪的事实,多麽无奈的结果!我多麽希望自己就此死掉,变成人们口中传说的那个女子,在大火里悲惨葬生。

可是那毕竟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另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真正所爱。那我又算是什麽呢?

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这个男人本就是武夫的命,看不见我一身云锦罗的豔色,也瞧不起我眼中瀰漫氤氲的情意,他喜欢别人,见他那身缟素的衣杉,又发现他腰间那条簑麻做的腰带,他甚至在剑柄上绑著一丝白绫,怀念那无名的女子。

我不喜白色,爱碧海青天,爱奇石翡翠,爱那透著墨色的玉,还嚮往一见那父亲为女儿取名的浣碧陶壶,绿意多美,白素可厌!可憎!可恨!

但我还是心疼他眉目中悲戚的哀色。

如果能让他重展欢颜,让我见到临秋那睽违已久的笑容,或者只要他不再如此伤感鬱结,我什麽都愿意做到。

该是如此,情爱本就是牺牲和付出,我不知道他爱了谁,也许突然间不想在乎了,只是痛,心中痛得彻骨。

我看著他孤寂回望的侧脸,看著他朝城门走去,想不出该如何留下他,或者该如何让他解忧。

我本想向前追赶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脚却彷彿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移不得。

让他走吧,也许他离开了,也能够获得解放。

刹那间,我恍若看见他在边关持剑杀敌,没想到那文弱的身子骨,穿上盔甲也有一番气概,他挥出那把长剑,将鞑靼人的前锋逼退,我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困顿的闷哼,有把刀招呼在他背上,鲜血奔流出来,那声音是痛极了纔会发出的忍无可忍。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不会让他爱上那无名女子,也不会允他去京师应考,只会让他留在我身边,当个穷酸秀才,然後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若我是那个女子,拿生命去换他的心又如何?还有什麽捨不得的呢?

可在他心里的是别人,在他眼底那沧桑悲恸的情感下,他爱的人儿已经死去,他的心也跟著死去,而我只能忆起他曾经流转的眸光,还有那柔和动人的神情。

至於我去岁写的那封书信,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我的心思如何,我的哀怨如何,於他都一无所感。

可能他看了,就随手扔了;可能他读了,却不愿给我回答。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迷迷糊糊却走回了家门,回到熟悉的庭院,回到古樸幽静的老宅内,在那里还有牵掛我的家人,至於他,那个从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人,还是忘了他吧。

我听见有人叫唤,回头一瞧,说话的是贴身丫鬟屏儿,她欢快地对著我讲,说娘亲从市集帮我买了一块绿罗裙,可以穿给老祖宗看,女乃女乃也喜欢我穿碧色的衣裳。

我被丫鬟推搡著到了房内,她让我套上那看来相当熟悉的服色,我应该穿过这件新衣,不知为何,我还记得,一年前我曾穿著同样的衣裳,在灯下以蝇头小楷修书给临秋。

但,为何屏儿说这绿罗裙是娘新买的呢?

爹娘忙著收拾行李,说是要去祖母家里过秋节,我不解地看著他们,不是早就去过了?为何今天又说要动身?

丫鬟笑我糊塗:爹爹久未归乡,每逢中秋倍思亲,当然要回老家一趟啊。

推开门,望著案上放著未乾的纸笔,还有纸上写了一半的内容,我不禁有些发愣。

那不是我去年给临秋写的信吗?

我拿起信,不由得按照记忆中的说法,将这封信继续完成。

这信写过了又如何?他不是早去了边关?他心里还有别的女子,那人与他纠缠著的红线,不是我这样缘浅的人可以剪断的。但我心中理不清的情呢?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写著,不由自主地交给了丫鬟,吩咐她送到他家里去。

晚上,我想著他,在床上竟夜不能成眠,想著他会不会回应我的真情,想著他能不能和我相守一世,想著他要前往京师离我远去。

小轩窗外,凉风习习,月色明净,我盼他能逃月兑命运的安排,盼他能如愿以偿,就算他会喜欢别人,我也不想在乎了。

一阵狂风袭来,我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灯,那灯倒在我放在一旁熨好的、崭新的绿罗裙上,熊熊大火立时燃起,我惊慌地拿手边的东西撲拍著火苗,不料那火却引燃一边的衣物和被褥,浓烟呛得我直咳嗽。

我还没将这衣裳穿给他看过!这是我要为他送行时穿的啊!院子响起嘈杂声音,走水了!我痛苦地呛咳著,在大火中想要抢救那被烧燬的碧色衣群,隐约听到有人唤了我的名字,在远处痛苦地嘶声呐喊。

这时我纔想起那些奇怪的传言。

听说他最爱的女子葬身火海,他自请去边关抗敌,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硬是要去,是去求死。

但我已经想不起来,那灼热燃烧的是我的身,还是我的心,亦或是我胸口对於他的不捨和痛苦。

我想对他说,我会等他,等他上京考了会试,等他成为进士,等他回来接我,可是这些话语已经说不出口,在意识朦胧中,我已倒在地上,浓烟和火势包围了我,而我即将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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