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地域幽都。
慕歌没有阻止我,他已经达成了目的,所以无须再阻止我到哪里。他其实很清楚的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
他为我解惑,他让我释然,却也是在我的伤口上重重洒下一把盐,他想让我永远活在黎泱的阴影下,因他根本不能下手杀我。
我的命,是黎泱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若杀了我,黎泱的死便不再有任何意义,他那样了解黎泱,自然不会让黎泱的心血白费。况且,我还怀着黎泱的孩子。
幽都,六千年前,这里是我一切快乐的源泉。六千年后,景依然,人已非。
“阿尘。”大哥优夜亲自出来迎我,眼里藏着深深的心疼。他抱住我,一如过往拍着我的背安抚:“阿尘,回家吧。在外流浪那么多年,你一定累了。回来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呆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我没有如以往一般耍赖撒娇,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笑了。
“大哥。”我露出了微笑,一如这十年里每一时每一刻的微笑。我说:“回不去了。大哥,我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与黎泱的这一场情劫是命运中的必然,这一场不死不休的爱恋,注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那么再多的悲,再多的苦,又有何用?
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黎泱,他用一万年的苦苦等待,用六千年的痛苦思念,用三千八百年的挣扎爱慕将他的名字刻在我的心头,刻得鲜血淋漓,刻得永世难忘。
恨他吗?我问自己。可到底,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六千年前黎泱不曾看到水月镜的预言,我们会否还是今日这般结局?
如果,三千八百年前他任我魂飞烟灭,我是否还会心心念念记着他爱着他?
如果,二百年前我不曾说出那番惊憾神魔的告白,他是否还会娶我?
如果,十年前的海魔之战他能够狠下心来杀我,那么今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如果,那到底,也只是如果。
我们是神,这**天地间最强大的神。可纵使强大如我们,依然有无法抵抗的宿命。
或者说,这世上唯一不可抵抗的,就是宿命。
过往的无法追回,过去的不可重来,在爱与恨的交织中,这一段缘,成了我们生命中最深的痛。
如果……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如果,黎泱,我只愿你我从不相识。
“大哥,你瞧,爱一个人这样苦,恨一个人这样痛……”
“大哥,我好累。为什么连忘记一个人都这样难呢?我与他相识三千八百二十三年,我喝了三千八百二十三碗忘川水,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清楚那么清楚的记得他呢?母神不是说过,只要喝一口忘川水便可以忘掉一切吗?”
“傻瓜。”大哥心疼的抚着我的发,“阿尘,这十年来,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忘了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每喝一碗忘川水,你都要承受一次灵魂被撕裂的痛,你要用这种方法将他永远记住。阿尘,你到底有多爱他啊?”
到底有多爱他啊?
爱吗?我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仍是那么深那么深的爱着他啊。
三千八百二十三天,每一天一碗忘川水,在忘记与记住之间挣扎抉择,每一次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痛,原来只是因为,我想要记住他吗?
可是为什么呢?他那样隐忍而压抑的爱着我,宁愿我永远恨着他,宁愿我永远不知道他爱着我,宁愿魂散在我的箭下……
而我又是那么深那么浓的爱着他,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悲,为他喜,爱也疯狂,恨也疯狂……
明明我们是那么深的爱着彼此,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大哥,我再也不要。爱也好,恨也罢,我都不要了……”
我想,我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黎泱,你必是希望我还能好好活着。可惜你并不知道,这一场情劫,并不只是你的死劫,也是我的。
黎泱,你说我是你的劫,你又何曾不是我的劫?
我用三天的时间将月复中的孩子取出,忍受着剔骨割肉的痛楚。这孩子尚未完全成形,还不能以任何形态出现。我用了古老的禁忌之术,将我的孩子封印在石壳里,将它放在幽都最具天地之灵的罗浮山上,让天地灵气来孕育他。我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我的孩子必会从沉睡里苏醒,打破我的封印到来这世间。我知道的,因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与黎泱的孩子。
可是孩子,原谅娘亲的自私,娘亲等不到你降生的那一天了,娘亲等不了了……
避开了大哥及所有人的监视,我独自一人走进幽冥烈狱的最底处。
孩提时代,母神曾慎重的嘱咐过我,绝不可以到幽冥烈狱的百里范围。母神说,幽冥烈狱是人世戾气最深的地方,而幽冥烈狱中地狱岩里的地狱冥火,可以焚尽三界里的一切。
我看到满眼的红色,仿佛是黄泉路畔盛放的彼岸之花,美得决烈,美得凄然。
我一步步走近地狱岩的深处,红如鲜血的地狱冥火烧灼着我的身体,我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生出一朵赤血妖艳的红莲,步步生莲,生在即将我湮灭之时。
很痛,却更释然。
就这样吧,我想。
你魂散于四海之上,我魂灭在冥火之中。
水火注定无法相容,我们永世再不相见。
黎泱,若有一日你能重新聚魂重生在这天地之间,那么你一定要记得将我忘记。
黎泱,四海碧落,地狱黄泉,我们注定活在两个世界。
就这样吧……
没有来生,不入轮回,你魂归四海,我湮灭地狱,这一世的情劫终于了结。
却,到了这个时候仍想告诉你一句——
黎泱,我恨你。
黎泱,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