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的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一直是青色的,此刻连白逸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你实在不应该放他走的!”柳长青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白逸笑了,他并没有辩解。
柳长青又道:“你那一掌原本立时结果他的性命!可是你……”
他不再说话,看着白逸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脸色变得更加的青。
白逸眨了眨眼睛,道:“你的剑也可以缠到他的脖子上,却偏偏只缠到了他的右手上。”
柳长青的脸色愈发的“长青”,他铁青着脸说:“组织的命令是要你杀掉韩铁,我只不过是你的帮手。”
白逸道:“柳兄,这件事情不能怪我,你若早就说清楚也不至于此。”
柳长青长长叹了口气,道:“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让你去杀韩铁本身就是对你的一种考验,我不跟你事先说明也是组织的安排。”
白逸苦笑了一下道:“我只希望那天我们喝酒不是组织的安排。”
柳长青道:“正因为我们喝酒不是组织的安排,所以我才为你着急!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把韩铁杀掉会变成什么?”
白逸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儿肉道:“是这个吗?”
柳长青狠狠的骂道:“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白逸看到柳长青如此气急败坏,也收起了笑,正色道:“柳兄,小弟实在不知其中是非,还望柳兄指教。”
柳长青看着白逸,无可奈何的说:“一开始我也跟你一样,对不相干的人下不了狠手,然后他们就带我去……。”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眼中透露出的恐惧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白逸从来没有见过柳长青有如此的神情,这个轻功绝世剑法高超的年轻人,凭借他的本领在这世上本是很难有什么畏惧之物的。但如今他所表露出的那种源自心的恐惧让白逸顿然不安。
“那些到底是什么?”白逸问道。
柳长青摇了摇头,似不愿提起。而后他说:“你不久就会知道的,但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忠告,绑住自己!”
白逸必须承认,他的确被柳长青给吓到了。他的表情凝固了一刹那,却突然大笑起来。
柳长青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莫名的生物。
白逸却笑得更厉害了,他拿起酒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于是叫小二又上了一盘大闸蟹。
柳长青惊愕的盯着他,嘴唇翻动却又止住。
白逸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柳长青点一点头。
白逸又道:“其实我没有疯,我只是觉得既然来日不可追,不如此刻把酒尽颜欢!”
柳长青刚要说话,便听到房梁上一个声音喊道:“说得好!”
白逸和柳长青都愕然,因为两个人在这里叙话多时竟没有发现梁上有人!
还是柳长青反应更快一步道:“梁上君子,此刻还不现身吗?”
只见两人眼前一花,眼前就已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年轻人。他笑吟吟的看着柳长青道:“这位仁兄说我是梁上君子,其实也是不错的。我天生命贱,穷得很,时常无钱卖酒,所以等在梁上讨点儿剩酒菜。方才正自睡觉,恰好睡醒之时听到这位公子侃侃而谈,实在大块人心是故不禁出声喝彩。打搅了两位的谈话,实在对不住!”
说罢,深深一揖。
白逸正眼看过去,这年轻人中等身材十分消瘦,戴着方巾,一身掉色的长衣上还打了两个补丁。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却并未打开。一张清瘦的脸上全是菜色,眉毛稀疏,鼻子出奇的大,一眼看去实在丑得可以,唯独一双眼睛露着笑意,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几分亲近。
白逸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阁下行事如此不拘一格,想来必是同道中人,我们同饮几杯如何?”
那年轻人笑道:“这位公子真是胸襟宽广呀,不过那位朋友我就不敢恭维了!”
他斜眼瞟了柳长青一眼,白逸也顺着看去,但见柳长青并无异状不由的感到奇怪。
但听柳长青道:“这位朋友看来是对我有些误会,既然如此我先自罚一杯!”
只听那年轻人也笑道:“不知者不罪,这位朋友有些芥蒂本是应该的。在下张俊堂,俊是英俊潇洒的俊,堂是仪表堂堂的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白逸向他脸上看去见他既不英俊潇洒,也不仪表堂堂不由的笑出声来。
那少年见白逸笑得无礼,竟也不介意又接着说道:“在下在这酒楼已经呆了三月有余,整日醒来不是升官发财,便是荤话婬词听得我耳朵都生疮,今日公子一言‘来日不可追,不如此刻把酒尽颜欢!’真如阳春白雪,和风淡荡,凛然清洁,令在下心旷神怡,周身舒泰!”
白逸听着少年称赞自己,笑道:“张兄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无可奈何,苦中做乐而已。其实来日不可追,在下心里也甚是惶恐不安,却也无言辞般洒月兑!”
张俊堂哈哈大笑道:“这世上何曾有过彻底潇洒放达之辈,纵使列子御风,庄周梦蝶到头来还要牢骚不断;佛祖得道,可谓是无欲无求,到头来不也放不下众生,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废话!能像公子你这般已是实属不易了,这酒我敬公子!”
说罢,拿起桌上的酒壶,不由分说竟喝了一大口,接着将酒单手递给了白逸,这人身子十分消瘦,但拎起酒壶来脸上不动声色,手上丝毫不抖。
白逸接过酒壶,但见柳长青连使眼色,他毫不理会,扬起头来喝了一大口酒。
但听张俊堂赞道:“好!”
白逸把酒放到桌上看到柳长青脸上阴晴不定,心下歉然道:“我们今日能在此饮酒,全赖柳兄做东,这功劳不可不小,我敬柳兄一杯!”说罢从柳长青的酒壶中倒出一杯酒,递了过去。
张俊堂道:“公子所言甚是,不过这位柳兄似乎对在下不大放心,最初腿上用力似要扑身上前,夺我性命,刚刚连使眼色又怕我下毒。两次冒犯于在下,这酒恕在下就不敬了,算是扯平!”
白逸这才明白为什么张俊堂对柳长青爱答不理,只是开始的时候柳长青腿上用力他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按说他的轻功也算一流对柳长青也算是了解,他尚且没有看出什么蹊跷,张俊堂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柳长青听他这般说辞,笑道:“我腿上用力,确实是要扑身上前,不过倒是未必想要阁下性命,至于连使眼色,本也是出于谨慎,人在江湖小心谨慎总也不算错吧!阁下说我冒犯怕是也有些气量狭小吧!”
张俊堂又深深一揖道:“柳兄这话及是,夫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在下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柳长青也深深一揖道:“并非张兄不是,也是小弟猜忌在先,这厢有礼了!”
白逸看柳长青作揖,心里也模不准这个柳长青到底是真心道歉还是逢场作戏。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柳长青还是深有保留的。因为这人实在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白逸刚被带入组织向柳长青讨要叫化鸡的时候就曾领教过。
三个人说说笑笑,好似多年好友,气氛十分融洽。只是白逸总是觉得柳长青对张俊堂有些不对劲,但那里不对劲他又看不出来。
三人饮酒多时,只听张俊堂说道:“世人皆爱追名逐利,争权夺势,不过是欲假借名利权势奴役他人,以足一己私欲。然岂知,一欲全而一欲生,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却永不得满足,到头来老之将至,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一切不过青烟黄土。因而我赞黄兄之言,只因人生一世,若追来日,其实来日必死,何必为得失成败,善恶生死而徒自烦恼?有酒有肉正当尽欢呀!”
言罢抬起头来竟喝干了一坛酒。但见他拿着酒坛,身子竟不由的摇晃起来,显是不胜酒力。
就在这时,柳长青从凳上跃起,急如星火,飞身向张俊堂扑去,白逸竟没看清他的动作。可待到他扑身上去却已经扑了个空,张俊堂不知怎地已经在两尺开外,柳长青的手中却多了一个酒壶,正是张俊堂刚刚手中拿的酒壶。
只听张俊堂道:“柳兄,多谢了!这酒壶不知怎地就……嗝……就掉下去了,多亏柳兄!”刚刚张俊堂侃侃而谈,全然没有醉的样子,此刻打着嗝结结巴巴地说话显然是消遣柳长青。
柳长青的脸上陡然闪过杀机,随即微笑道:“张兄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逸在一旁看到两人的身手不禁感慨:原本以为自己轻功与天下第一名捕不相上下已能在当世数一数二了,可是此刻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是天外有天,这个柳长青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号,但心机智巧,轻功剑法都是胜自己一筹。而这个张俊堂人长得滑稽,但这轻功和智谋竟还在柳长青之上。
想到自己初入组织的时候自以为自己轻功盖世,组织必有求于自己,所以无礼放肆,白逸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可是突然他又想到,假如组织找他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卓越,那组织为什么会找到他?
他未及多想,但听张俊堂道:“承蒙款待,感激不尽,不过今日黄公子一番话深得我心,令在下神清气爽所以这顿酒钱应当在下来付!告辞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从窗户跳出,桌上赫然放着一锭黄金。
柳长青反应甚快,说了声:“钱多了!”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反手向窗外掷出分打张俊堂的头、胸、和胯下。这几块碎银子发出破风之声,去势甚快又出其不意,张俊堂又在空中眼看是要打中了。若是打中,头和胸部倒是未必有什么大碍,但胯下一击势必撕心裂肺,半晌行动不便。
白逸见状手中筷子飞出,直打飞向张俊堂胯下的碎银子。但听“唉呦”一声,张俊堂的头上和胸口都被砸中,白逸的筷子虽然打偏了两块奔向张俊堂胯下的碎银,但还是有一块打了过去。不过张俊堂用手挡住了关键部位,所以那块儿碎银子只是打到了张俊堂的手上。
柳长青见得手也飞身向窗前,欲要追出去。但见张俊堂一落地,脚下飞奔,片刻蹿出丈许。柳长青眼看张俊堂轻功卓越,叹了口气摇着头坐回酒桌旁。
白逸这才发现柳长青剑法和轻功都不错,但打暗器,认穴道却绝对是二流水平,否则适才一击必定能制住张俊堂。张俊堂轻功很不错,可是内力却平平,否则刚刚以衣袖就可将暗器打落,不至于为柳长青的碎银所伤。如此看来江湖上人与人之间实在难分高下,纵使一时能占上风也不可能时时都胜。张俊堂一直占了先机,但最后还是让柳长青暗算。
柳长青一语不发,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