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前这个怪人。云展不说话,侧身坐下,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地上,一面喝酒一面看着两个如同木雕一样的人钉在雪中。
风、雪、山,时间仿若静止,两个人就这样对望任斜阳染红了雪峰,任明月当空,任朝霞映天。
猛地白逸的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洁白的雪地上霎时多了几点鲜红仿若零落的红梅。
那怪人见白逸如此,也不说话。只是拔出埋在雪中的腿脚,就地一坐,而后把背上的花斑猛虎放了下来,一只手向那老虎的脖子抓去。
但见他手指掐住了猛虎颈上的一块皮肉,略一用力便撕开一个口子。但听猛虎一生咆哮,那人却毫不理会,把嘴凑上去便喝了一大口虎血。
白逸这才发现这猛虎竟然没有死,却不知道那怪人用什么法子让这猛虎一动不动的在他背上。
白逸吃惊的看着那人,略一沉思便想清了其中关窍。原来这人左右两手分别抓住猛虎的四肢一并用力,把猛虎的身子用力向自己的背上裹去。想来他的力气应该大得出奇,猛虎不得不想办法挺直身子,否则可能让他把脊椎也折断。所以猛虎一动不动,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是以看起来就如同死去一般。
想到这一层,白逸的心下大惊。时才与这人对视,其实是在比拼耐力。白逸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他最引以为豪的其实是自己的韧劲,所谓韧劲就是忍常人之不能忍,酷暑严寒,饥渴痛楚。白逸自信天下之间,若有人与他比拼这份耐力,那么怕是难得有人能胜过他。可是眼前这老者,不仅与他在这冰天雪地当中对峙了三天三夜,背上还一直以神力制住了这么一只猛虎。其耐力之强,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白逸的眼睛黯淡下来,自入组织以来,他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打击。一个人最引以为豪之处一败涂地,这种滋味恐怕比死更叫人难受。
不知何时,云展拿着一个包裹悠然自得的走上山来。三天前他大概呆了一个时辰便下山来,而后每日都会上山看一次。今天他来得颇早,想是算准了白逸会撑不住。
那老者不理会白逸和云展,自顾自的喝着虎血。喝干了虎血,着手撕扯虎皮。然后把虎肉一条条地撕下来吃。
云展走上前,笑着对白逸说:“我刚开始的时候就跟你说,见过他你就会相信你手中的剑就像是小男孩儿的玩具。那个时候你好像还不怎么相信。”
白逸的神情及其黯淡,脸上显现出漠然和萧索。他凝视着自己吐出在雪地上的几点鲜血,淡淡地说:“我原来以为自己即便在很多方面不如别人,但在某些事上却可谓是罕逢敌手,哪里想到……唉……”
白逸的叹息中充满了苦涩,一个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信心的崩溃。一旦自信心崩溃,那种发自内心的自我的否认和对未来的恐惧,将会如影随形,在未来的日子里让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云展叹了口气说:“我带来了王记烧牛肉和烧刀子酒,这酒这肉都是最好的!”说罢,笑嘻嘻的把包裹打开。
白逸恍若未闻,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血。此刻他就想一个人坐在这里,麻木漠然,颓废消沉,不去理会世间的一切。
云展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白逸,脸上带着微笑。
四天前,老大把云展叫到房中。
“云展,你带他去见见玄默吧!”老大说。
云展道:“现下是否为时尚早?我看这孩子虽然表面上潇洒自如,但其实心气是极傲的。我怕如此一来,他便一蹶不振岂非耽搁了您的大事?”
老大苦苦一笑道:“我何尝不想细火慢炖,只是眼看着时日将近,若是不能尽快让他进入状态,我的计划也终究无用。况且以我来看,此次他虽必然倍受打击,但也不至于一蹶不振。这孩子虽说心气高傲,但也算是拾得起,放得下。不会有事的!”
云展道:“既然老大你这么说,我照办就是了。”
老大道:“我这次派你去,你可知道为什么?”
云展道:“我明白,关键时候我会点拨他的。”
老大道微笑:“那就好,这五人当中也唯有你最能洞悉人心,通达天命,行事又老成持重,思虑缜密,把他交给你我也没有不放心的!”
云展道:“老大谬赞了,但愿如您所料一切顺利!”
白逸闻到了酒香和肉香,却丝毫提不起胃口,但是他还是伸出手,去拿酒,去拿肉。
十三岁的时候,白逸曾经得过一种怪病,突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只要略微一动便会呕吐不止。那个时候,白逸一点胃口都没有,无论吃下了什么很快就还会吐出来。
当时白逸曾经问他的师父:“既然吃了总要吐出来,我又何必受那么大的罪把它们吃下去?”
白逸的师父只是反问了他一句:“既然你终归要死,又何必受那么大的罪坚持着活下去?”
白逸听到师父的话以后,坚持着把东西吃下去,努力不吐出来。几个月后方才养好了这病,从那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白逸都努力的让自己把饭吃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云展看着白逸艰难地咀嚼着牛肉,脸上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个人只要还想要活下去,他就必然能从绝境中走出来。
白逸一口一口十分艰难地吃完了这顿美食,胃中阵阵的抽动,心中漫无边际的绝望使得他的精神大为损耗。他突然觉得好累,突然有一种想要从这悬崖纵身跳下的冲动。活着,他这算什么活着?
十四年寒暑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立足江湖,不必欺人,也绝对不为人欺。可是自他踏入这江湖,日日夜夜的身不由己,又总是遭受这些莫名其妙的苦楚。曼珠沙华,雪山老者,这些物和人根本就如同神话。可是偏偏全都让他碰到,又偏偏让他如此无可奈何。难道这就是这十四年来所受辛苦的回报?
云展见白逸吃完了酒肉,走过去对白逸神秘的一笑说:“你信不信,我能杀了他!”
白逸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云展。云展说的话简直太过于怪诞,单单从这老者的步履之中就能看出大家之风,更不用说这老者一身神力和精湛的内力。白逸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却见云展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云展拔出他那柄长剑,这剑又细又长隐然透出彤彤的红光,夕阳下煞是耀眼。他云展不由分说拔剑便刺,那老者把手一挥躲过这一剑。站起身来,步履从容,向石壁方向走了过去。
云展也不去追,只是微笑地看着老者。但见老者走到石壁下,纵身一跃竟有丈余像一只大鸟一样飞升而去。但见他连连用脚蹬石壁,没几下竟爬到了那石壁上五丈上的山坳里。
白逸看得目瞪口呆,以轻功攀爬石壁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夫,但这老者三四下就能在这又陡又滑的石壁上爬到五丈高低。这功夫实在太让人震撼,白逸看得连沮丧都忘记了。
但见老者从石壁中拿出一柄剑复自跃下,站到了云展的面前。
只见那剑剑身乌黑,极短极小仿若匕首。再仔细看去,剑型古朴,剑上的花纹线条十分简单却不失典雅。白逸略一思索,便怀疑这剑正是铄古震今,名扬天下的鱼肠剑。
云展向老者抱了个拳,行了个晚辈之礼。老者点了一下头,但见云展剑身一抖,直向老者的咽喉刺去。
老者侧身躲过,却并不还击。待到云展使出十招,老者忽地一剑如雷霆万钧直直向云展的胸口刺去。
老者这一剑,快如闪电,气贯长虹,剑锋所过,竟有呼啸之声。白逸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这剑若是向他刺来,他便断然无法躲避。一想到这剑刺向自己的情形,白逸就觉得胸口似有万钧大石,压得他透不过气,他下意识地试图要动一下手指,却连动都动不得一下。一剑之威,竟能将观者震慑至此。
谁知云展却毫不躲避,长剑也直指老者心口。这架势看似两败俱伤的打法,只是两者之剑去势分快慢,云展之剑尚未刺出,老者便可将云展心脏刺穿。等云展这剑刺到,老者已经全身而退。其中关窍,白逸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大急忍不住就喊道:“小心!”
谁知老者的剑刺到云展的胸前却静止不前,竟不再刺下。云展的剑却毫不留情眼见就要刺入老者胸口。老者竟似浑然不觉,只是站在那里任云展的剑刺来。
白逸一声惊呼,却见云展的剑一触及老者的皮肉。老者依然一动也不动,云展却停住了剑。此时老者的剑离云展尚有寸余,云展的剑尖已经触及老者肌肤。这一刻就算老者武功再高,两人若同时发力老者的剑也究竟不及云展剑快。云展此刻若想要老者性命,当真是简直易如反掌。
云展不再说话,退身跃出丈许,向老者又行了一个礼,便又向老者刺去。老者还是让了云展十招,第十一招一剑制敌,而后就如第一次一样一动不动任由云展的剑触及到自己的咽喉。
如此再三,每次老者都是第十一招制敌,每次都让云展最终占了优势,白逸在一旁看得大奇。
云展进攻了五次后,向白逸招了招手,白逸走过去。云展冲他一笑道:“你不想试一试?”
白逸将信将疑地拔出剑来,依样向老者行了个礼。然后也如云展一般施展剑法,十招之后老者辛辣的招数一招便克制住了白逸。白逸却也如云展一般把剑招发出,老者果然毫不抵挡。如此三回,白逸也觉得十分有趣。
云展笑道:“你现在是不是知道,这天下任何人都能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