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呓语 三 解脱

作者 : 天涯一梦惹人醉

白逸并不相信云展说的话,因为他觉得只要这个人没有死就不能证明天下有人能杀得了他。虽然他对白逸和云展最后的攻击毫不理会,但这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有制敌的法宝,一旦确认别人要动手杀他便会用最后的绝招一招制敌。

云展看着白逸的眉头仍然紧皱,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他的神情变得十分的痛苦,半晌没有作声,最后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的走向老者。这时候,那老者却似僵住一样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盯着蓝天愣愣地在发呆。

云展站到了老者的身后,向白逸招了招手。白逸满月复狐疑,茫然地看了云展一眼。却见云展的表情甚是坚决,于是便走了过去。

待到白逸也站到了老者身后,云展托起了白逸的右手,用白逸手中的剑对准老者的后心刺去。白逸心下大惊,心中瞬间思量了一下当前形势。按这个情形,云展应当是想用白逸这一剑引出这老者的绝招。如此想来,之后老者的雷霆一击不知要如何惊世骇俗。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能避开这一招实在难说得很。想到这里白逸的心下一震,便要出力阻止这一剑的去势。

哪知道云展出招的速度竟快得出奇,托住白逸的手向闪电一般把白逸的剑刺了出去。待到白逸想要停住这一剑,已然太晚!

剑已经从老者的背心穿胸而过,那老者身子剧烈的抽动了一下,老者回过头一双灰黑色的眸子里说不出的平静,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自己闭上了眼睛嘴角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奇特的弧度,似是讥讽又似是愉悦。

白逸还傻傻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这一变故完全超出白逸的想象,惊恐、疑惑、愤怒、伤感一时之间各种心情纷至沓来,不知何时白逸的脸上竟已挂上了两行清泪。

云展拍了拍白逸的肩,悠悠地说:“他解月兑了。”

山峰上,风雪依旧。那老者的尸首就埋在了这峰顶。当一座山太高就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山峰,因为它隐入了云间。白逸这才发现这老者和这山峰是如此的般配,它们孤绝傲世却不为世人所知;他们超凡月兑俗却只能独守寂寥。高处不胜寒,真正的高手是没有对手的,他们只能败给自己。

云展喝着酒,他一路上脸色都很难看。下得山来,他回过身去,附身跪下向这山叩首三拜。白逸也没有说话也跪了下去。无论如何,这个莫名的老者值得他拜。

“听说你把这五百年来剑法最高的人给杀掉了?”老大似笑非笑地说。

白逸默然,他不愿说话。

“可是你却一点儿也不开心!”老大又笑道。

白逸瞪了老大一眼,说:“我为什么要开心?”

老大的嘴邪邪地一展说:“在江湖上,如果你能杀掉武功更强的人就证明你的武功比他还强。你既然能杀掉五百年来剑法通神的人,岂非证明你已经天下无敌?”

白逸痛苦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天下无敌?”

老大的脸上此刻也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他说道:“云展已经告诉你了吧?”

白逸的脸抽动着,他实在不愿意想起云展说的话,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超绝的老者竟会这样死去,他实在不愿意接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如此消亡。

云展下山的时候对白逸说:“那本是我的师叔,凌湖。他四岁随师祖圆沁上得武当习练武功。他的资质十分平庸,修习剑法总不得要领。师祖费尽心思教授点播,却也无法让他开窍。后来师祖见他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便也就不再上心,由他自生自灭。

自师祖对他放弃之后,凌湖师叔在武当山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这凌湖师叔本是个愚钝的人,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与同门师兄弟相处也总是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开始同辈中人见师祖对他爱护有加也就处处容让,后来见师祖不再管他渐渐对他也轻慢起来。开始也不过是言语上有些讥诮,后来便施以拳脚,再到后来稍有不顺心便动辄打骂。可是在师祖面前却又装作对他很好的样子。

凌湖师叔受尽凌辱,几次想告诉师祖,无奈他一着急便口吃,每每与师兄弟对峙都落于下风,反倒让师祖怪他无事生非。凌湖的同门师兄弟见师祖不护着他便更加肆无忌惮。后来所有的人无论长幼都以欺负凌辱凌湖师叔为乐,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凌湖师叔,只是见众人都如此也便如此。那个时候谁若是对凌湖师叔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所有的人都会看他不起。

凌湖师叔就这样在武当生活了二十多年,平日里不说话也不练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只是看别人练剑,要么就看着天空发呆。

后来园沁师祖要把武当掌门的大位传给弟子,因为当时凌远师叔和我师父凌昊技冠群雄却又各有千秋,师祖也难以决定。于是就组织了一场武当派内的大比武。说定谁能挺到最后便可以当武当掌门。

师祖的原意是让凌远师叔和我师父先将其他门人比下去,以立其威。而后再让这二人决出胜负。可谁知比武那日却出了意外。凌湖师叔第一个跳到台上,师祖原本以为随便一个门人就可以将他打发,没有想到这凌湖师叔三招之内便将上台的对手一一制服。

后来上擂台的人辈份越来越高,剑法也越来越高,但是不过三招就被凌湖师叔给打败。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凌湖师叔的剑法精妙,剑意悠远更在师祖之上。当时所有的门人都惊呆了,后来只要凌湖师叔一出剑整个武当山便都是喝彩之声。

师祖见凌湖师叔的剑法如此高超也是又惊又喜便有了要把武当掌门之位传给凌湖师叔之意,言语间也多有赞叹。凌湖师叔见到那么多人欢呼喝彩,眼中一直都泪水不断。但此时凌远师叔却十分不服,他跳上擂台,在擂台上耍了一套巽坎剑法,快如风,柔如水,四十路剑法使出来,全场一片叫好。正当大家都期待凌湖与凌远师叔的比剑时,凌湖师叔却口吐白沫晕倒在擂台上。

众人七手八脚把凌湖师叔就过来,师祖也上前问他是怎么回事。可是却发现这凌湖师叔竟以不会说话。后来我师父说,凌湖师叔天资愚钝,但愚钝之人往往心思简单。他因为剑法练不好所以不为师祖器重而后受尽凌辱。因而就以为只要练好剑法就能一帆风顺,二十年来他心无旁骛,所见所想里全是剑法,连话都忘记了如何说,所以练就了绝世神剑。

师祖当时也不知道凌湖师叔的情况,只道他还没有恢复,于是让他好好养病。武当掌门的推选也因此延期。过了一个月,师祖与师父和凌远师叔一起考量凌湖师叔,才发现凌湖师叔虽然剑法通神,却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不仅如此,他最多只能看人出十招剑法,一旦看得多了便会口吐白沫晕死过去。而且凌湖师叔的剑根本杀不了人,因为这些年他所看到的剑法都是师兄弟间切磋武功,点到为止。从来没有性命相搏,凌湖师叔的剑也是如此,无论对方招法如何都只是制住对方,却并不下杀手。

这样的人当然是当不了武当的掌门,最后我师父凌昊成了武当掌门。他接任武当的当日,凌湖师叔就不见了踪影。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直到我加入了组织,组织竟知道他的踪迹。”

老大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的死焉知不是一种解月兑?”

白逸的心紧了一下,这个凌湖不过是想在这世上争得一个落脚之地,不过是想得到周围人最起码的尊重。可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许这个世界确实不适合他,这个世界有太多他弄不懂的东西,太多他看不穿的世故,所以他最终选择与风雪相伴,与鸟兽同行。

云展说他长年只见到剑法切磋,没见过你死我活,所以不懂剑法能杀人,也不会用剑杀人。白逸是不相信的:一个醉心与剑法的人如何能不知道剑法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一个将猛虎咽喉咬开生喝虎血的人如何会不懂杀人?他不是不能也不是不会而是不愿,但他为什么不愿呢?这些年在武当他受尽欺凌,最后身怀绝技也竟没有报复。这种胸怀实在也太大了,大到不可思议;大到不能理解。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人;一个用任何分析都不适用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能成为超越一切的存在,只是他的超越到底有什么意义?

兴许老大和云展的话是对的,他这样的人原不该存于这熙熙攘攘的人间。死对他也许真的就是一种解月兑。

老大看着白逸,并没有再说话,他挥了挥手。身后出现了那个精瘦的老者。老大说道:“子丰带他去见见孙通。”说罢转身走入了内室。

那个精瘦的老者白逸还记得,当初老大就是派他、扎髯汉和柳长青来带白逸看那场令人发指的表演。此刻白逸记起来,那日老大曾提到过“张子丰”的名字,想来这人便是张子丰。

张子丰走上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逸。嘴里说了一句话:“三日后,卯时四刻,此门外。”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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