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官途 【第010章 我的心,塌方了】

作者 : 叶听雨

胡骄心里发寒,不愧是当兵的人,职业军人,啥事都跟军事沾边,不是打靶,就是枪毙。

要让女人知道,谁敢当靶子,或者死刑犯?

三人自初次聊开后,深感意气相投,胡骄再三交待,不能把聊天的事传出去,胡骄专找他俩值岗时聊天,其它时候不跟别人啰嗦。

王长军和李有才有四川人特有的机灵劲,而且也喜欢跟胡骄聊天。

反正聊下来后,彻底推翻了对胡骄的误解。

要是神经病都有这水平,那也太欺负人了。有见过神经病写论文的吗?有见过神经病会作词作曲的吗?

两人悄悄带剃刀帮胡骄刮胡子,带队里的推剪帮胡骄理了个小平头。

没办法,部队里只会推小平头。

不过胡骄不介意,头发推了,省掉多少麻烦事。

两人没上过大学,李有才还好,高中毕业当兵,王长军表面看起来斯文,其实只是初中毕业生,还是农村兵。

他俩都喜欢听胡骄“摆龙门阵”。特别是大学里的校园趣事,还有出那两所学府里出来的名人轶事。

胡骄的故事也多,一直讲到十一月十九号,中华名人才讲到成吉思汗。

可这一天,刘洁事隔三个月后终于现身。

胡骄暗暗松口气,他心底感激李有才跟王长军,要不是这两人陪他这些天,胡骄真没信心继续熬下去。哪怕心无牵挂,整天这么闷关下去,谁受得了?

刘洁的表情轻松、淡泊,见到胡骄的新型象,嘴角不禁勾出一丝笑意,“看起来,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听说又写了几首新歌?”

胡骄心里略略激动,明明知道即将离开这不死不活的地方,可他不想表露出来,哪怕一丝一毫不满。

平静地看着刘洁,浑然没有调笑刘洁的想法,跟三个月前,可算得变化极大。

“太闷了,组织上对我的考验很严厉。只能多弄点反省材料。”

看着平静的胡骄,刘洁心里涌起一丝疑惑,这是真实的胡骄吗?

早前的大才子?之前的文化流氓?现在的……从容,对,从容的胡骄,让人有种深沉,和内敛的气质。

不知道这三个月,对他将来的人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胡骄平静地看着刘洁,“案子完全清楚了吗?”

刘洁点点头,“昨天莫武已经全部交待,你那些签名和手印,都是他伪造的。不过,他没有提到怎么取得你的手印,这点很奇怪,你能告诉我吗?”

胡骄心里微微异样,莫武在送他人情?

“那个红梅呢?香肉山庄的。”

刘洁说,“红梅卷款跑了。”

胡骄心里早有答案,收到红梅的信时,他就猜红梅肯定跑了,只是没料到丫头竟然卷款出逃。

“卷了多少钱?跑哪儿了?”胡骄漫不经心地问。

刘洁摇摇头,忍不住挖苦,“怎么?担心天鹅妹妹?”不等胡骄接话,“八百万!人在加拿大。”

八百万!就算胡骄这样的出身,也禁不住冒虚汗。

看着胡骄满脸惊骇,刘洁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看你还跟我装深沉,“走吧。这次你虽然没立什么大功,但是好歹也算专案组成员,会帮你记上一笔的。”

胡骄苦笑,算是安慰?妥协?他也没心肠继续打听案情,想起妈妈,心里涌动阵阵温情,突然间急切起来,很想回家,好好睡一觉,陪妈妈说说话。

刘洁指指换下来的衣物,胡骄摇头说,“不要了,找个人扔掉吧。”

今天没有人值岗,刘洁来的时候,值岗武警已经撤走。

胡骄率先离开,刘洁拉了胡骄胳膊一下,眼里透出浓浓的歉意,“对不起胡骄。”

微微摇头,哪能怪人家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嘛,胡骄微侧着身说,“今晚去我家吃饭?”

刘洁摇头,眼眶突然红了,声音里夹着哽咽,“其实,我已经结婚了,今晚,他接我回去。”

胡骄脸色发白,不敢再看刘洁,垂着眼眸,干笑几声,“哦,那叫上姐夫一起?”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洁道歉的另一层意思。

挺挺胸膛,尽量平缓地说,“走吧。”

刘洁抹掉一把眼泪,“嗨,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走吧,你爸妈在前院等着。”

胡骄终究没顶住,咬咬嘴唇,“我的心,在塌方。”用手软软地划几下,“一块块石头往下掉,不断塌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加快步子走到前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父亲胡建国,母亲李爱菊静静地并排站着。

胡骄见到父母,顿了下步子,飞快地跑过去,张开两条长胳膊,将父母紧紧地抱在一起,三个月来忍受的各种打击以及刚刚刘洁的话,终让胡骄热泪盈眶。

“爸…妈……我想你们!”

胡建国紧紧地抿着嘴,眼睛酸胀不已,胡骄三个月来的表现,他全知道,狠狠地拍几下儿子的脊梁,“爸为你……骄傲!”

李爱菊老师温雅地靠在儿子肩上,出奇地没有流泪,也没显得特别激动。

胡建国有些奇怪,妻子的反应太出人意料,莫不是悲伤过度吧。

看着胡建国担心的样了,李爱菊轻轻摇头,悄声说,“我的儿子,我相信,我了解,我知道!”

胡建国紧紧左手的力道,握着妻子的手,同样悄声说,“谢谢!”

李老师模出一块手帕,慈爱地拭去胡骄的眼泪,眼里溢满了莫名的笑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骄骄,只有经历过初恋失败的男人才算真正成熟。”

胡骄被母亲一句话弄得十分讶异,“妈妈,你……”

“我怎么知道?呵呵,你呀,开会时跟人家争风吃醋的事都传遍了。唉,可惜,你们有缘无份。”

胡建国打断母子叙话,“走吧,回家。”

上车后,胡骄主动跟司机打招呼,这是打小被李爱菊培养的优良习惯,尊重别人,不因职业贵贱,身份差异。

邱师傅年近五十,算得上胡建国的体己人,“骄骄吃苦了!天将降大任啊。”

李爱菊感慨地说,“什么降大任啊,这么整人,我看再大的任也不值得。”

邱师傅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是啊,是啊,听传言说骄骄关疯了,我们小车班的人气得不行。后来又说不是,大伙这才消停下去。胡部长知道这事,我没说大话吧?小刘他们都打算找人冲了。”

胡建国笑道,“是啊,要不是我出面压着,他们几个真要找人来冲武招。骄骄,要记得这些叔叔伯伯。”

胡骄顺着父亲的话感谢,邱师傅客气几句,不再插话,现在是领导一家子团聚的时候。

胡骄眼睛还有些红,李爱菊忍不住打趣道,“失恋的滋味不好受吧?”

胡骄扁扁嘴,确实有些委屈,有容成了别人的专用。

“妈,我没事,还没开始呢。”

李爱菊笑嘻嘻地说,“哦,更可怜,还没开始已经结束。来,跟妈妈说说,当时的心情?”

“我觉得,心里就像塌方一样,一块接一块的大石头砸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胡建国赞赏地看着妻子,聪明!

引着胡骄将心里的感受说出来,这样会好得多,免得胡骄一个人闷在心头,难免受到影响。

李爱菊宽厚地笑着,尽显一个慈母的爱怜,“有首歌叫爱的奉献,呵呵,当然了,男女之间呢,谈不上多么高尚伟大,但是呢,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幸福。你说呢?”

胡骄点点头,认同母亲的观点,“如果我早知道她已经结婚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胡建国插口道,“其实也怨不得人家,毕竟是组织安排,她一个女人查这么大案子,不容易。”

回到家中,看着熟悉的摆设,一股亲切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家的味道。

胡骄深深地吸口气,“回家,真好。”

胡建国对胡骄这次的表现,可以说非常满意,连市委书记李明勇也感叹,“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啊。没想到我们市委一枝笔这么坚强。不错嘛!平时看骄骄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可靠。”

可靠,这在外人听来,算什么评价呢?可胡建国清楚,单单这句可靠,胡骄已经获得李明勇赏识,现在的官场,有几个人可靠?

胡建国拍拍儿子的后背,“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你妈妈已经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

等胡骄关上卫生间,夫妻两人相视而笑,李爱菊白了丈夫一眼,“这下你满意了吧?”

胡建国眼里满是自豪,“骄骄沉稳了!沉得住气,稳得住心神,看来这次磨难,并非毫无可取。说来,还真得感谢吴诚静!哼,枉自当上省委副书记,拿儿子要协我。”

李爱菊叹口气,“遂了你的意,违了我的愿。说真的,这么些年,看你在官场明争暗斗,我真不希望骄骄步上你的后尘。”

胡建国默然,他不是不清楚,妻子刻意塑造儿子的兴趣爱好,引导儿子走向学者型发展。

可胡骄身体里始终流着他胡建国的血!

当然,他不能当着妻子面张狂得意,有如此贤德的妻子,又帮他生了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作为男人,还能找什么话说?只有全心全意地爱护他们。

“爱菊,这次,是最后一次。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让骄骄遭受这样的活罪!”

李爱菊宽厚而温婉地笑着,“我更希望,骄骄靠自己。但我理解你。”

两口子又聊了几句饭菜之类的家常,李爱菊看看时间,可以准备午饭了。

胡骄脖子上挂块毛巾,搓干湿发,胡建国起身,招手,“骄骄,进书房。”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侧墙上一幅字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案子的事晚上再说,现在有三件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胡建国习惯性地看着儿子的眼神。

他怕胡骄之前的表现只是一时,他怕再次看到儿子眼中的柔弱。

胡骄坦然,平和地看着父亲,早在记忆碎片中,得到一些父亲未来的信息,可胡骄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毕竟有些事太过奇异。

胡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第一个事情,我的任职已经定了,红江市常务副市长,新年前交接。”

听到这个消息,胡骄眼里还是掩不住喜意,“祝贺爸爸!”

“第二个事情,关于你的工作……”其实胡建国心里还是有些窝囊和气愤,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仅仅一句话,就可以断人生死,权力是把双刃剑啊,只有尽快起来,才谈得上保护家人。

“到仝县铁树乡任职,书记乡长一肩挑。”

在凤凰市干部群有句谚语:不开花的树,仝县别想富。有人笑称,哪个干部要能在铁树干出政绩得到提拔,肯定是当大官的料。

可几十年过去了,全市所有乡镇,只有铁树乡没什么发展,全乡两万多人,人均年收入不到200元,吃饭都成问题,生活基本上靠救济粮维持。

救济粮,救济粮,来了救济有了娘。断了救济,铁树乡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几届市领导班子都在考虑,是不是把铁树乡撤了,把人全迁走,那儿留个村的编制。

可是不行啊,三个问题不解决,别想撤。第一是当地八个老红军坚决不搬,因为革命功臣陈虎将军是铁树人,解放前病死,死前千叮万嘱,要葬回老家。

八个老红军,就是将军当年带出去的穷苦人。他们当年出去四十九人,解放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们八个。

这几十年来,断断续续,各方打听收集,还差九人的尸骨没有找到,只好立下衣冠冢,活着的老红军,早早替自己建好陵墓。

这就是铁树乡、仝县、凤凰市,乃至整个南诏省最有名的红军烈士园。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四十九名老红军同出一乡,同一名将军手下,生死相随。

其次,整个陵园全是活着的老红军们自己动手建造,四十九座青石陵墓,没有请任何劳力。最后是赫赫有名的战功,四十九名老红军中,包括将军在内,四名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二级战斗英雄,两名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的一级战斗英雄,还有六名校级军官,当然都已经早早牺牲。

剩下的八名老战士,都是文盲,要不是因为不识字,他们也不会留在老家。

老红军们不是故意对抗政府,他们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等他们都死后,再行撤乡政策。

第二大难题是当地群众的乡土观念,想想那位陈将军吧,死也要埋骨家乡。

第三大难题铁树乡的原始山林,全靠本地的乡民看顾,好几次火灾都是被山中居住的乡民及时扑灭,而且这里的乡民不同于其它地方,不知道从哪一辈开始,全乡人都喜欢种树,哪怕肚子吃不饱也要种树。

这三大难题换谁都得头疼,所以撤销铁树乡编制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

胡骄忍不住苦笑起来,看来自己的仕途真的成了千年铁树,“什么时候上任?”

“新年前,咱们父子俩一起。”胡建国也跟着苦笑,这件事情,他还没跟妻子说,指望先做通儿子的工作,再由儿子出面。

“不过,省里会拨一笔扶贫专款给你,让你试试三年内,能不能解决全乡温饱问题。”

胡骄迎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咬咬牙问,“拨多少?”

“120万。”

胡骄心里默算,两乡两万人,人均六十块?“市里和县里呢?有没有打发点的意思?”

胡建国欣慰了,儿子并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愤怒的情绪,这点不错!

“市里决定跟上省上步子,按一比一拨款。县里就别想了,仝县全县一片赤贫,能按时把救济粮发下去已经不错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胡骄苦涩地笑着,刘洁的话让他心里塌方,而父亲的消息,差不多让他绝望。胡骄可没觉着自己有多了不得,这么多年来,全市干部想了多少办法?

“爸爸,我要说有信心,你信吗?没调查没有发言权,现在谈信心,言之过早,先下去看看再说吧。”

胡建国只得安慰儿子,“确实,这事落到谁头上都得犯嘀咕,千年铁树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有人发话,大才子就要拿出实际成绩出来,可我不这么看,大才子也是人呐。放心吧,你还年青,呆完三年回市里。嗯?”

胡建国越是这么说,胡骄反倒觉得越不舒服,虽然被人扣了一顶“大才子”的帽子,借此打击。可胡骄不想轻易认输,万一自己到铁树乡正好轮到千年时间开花呢?

胡骄同时很理解父亲,如果堂堂市委组织部长舍不得把儿子下放到最艰苦的地方,那别人会怎么看?

人人以为有个当大官的爹,就是近水楼台,殊不知父辈如果清正为官,作为儿子就要比别人负出更多艰辛,还不一定能获得认可,做出成绩来是有个当官的爹,做不出成绩来,还是“枉自有个当官的爹”。

不过还好,胡建国调离凤凰,这让胡骄觉得头上的压力要小些。估计调离胡建国的大人物没想到,胡骄竟然巴不得不在自己老爹手下干事。

“第三个事情呢?”胡骄干脆抛开关于铁树乡的苦恼,他隐隐觉得,第三件事情比前边两件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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