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国脸色变成沉重,“第三件事情,跟刘洁有关,她是省委吴副书记的儿媳,而且,这次凤凰干部换届调整,她的丈夫吴昊,原来是省委办公厅督察处副处长,这次也要调到仝县代理县长。”
果然!这个消息让胡骄头皮发麻,之胆还有些高兴胡建国不在凤凰任职,自己可以少点压力,结果马上飞来一位重量级对手。
这下胡骄又失落了,如果父亲在凤凰,多少能帮帮,现在胡建国不在,自己又是归人家直属管理,难啊。
还有,不知道跟刘洁的事,这个叫吴昊的知道多少。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之前在吴河镇发生的事情,人家丈夫肯定收到些风声。
但愿,不是什么歪风鬼声。
胡骄强笑道,“没事,爸,有其利必有其弊,有坏处当然也有好处,反正铁树乡在省上也是挂了号的,我干不出什么成绩,最多让别人骂我虚有其名。”
胡建国叹口气,“这我倒不担心,只要你不出错,他也不可能对你施展什么手段,我就担心你年青没经验,万一哪儿出差错……”
“呵呵,爸,想那么多干嘛,我再差嘛,还能搞学术研究不是?没了胡屠夫,还吃带毛猪?”胡骄边说边眨眼笑。
胡建国跟着笑起来,“臭小子,我是胡屠夫,第一个宰了你。”关心则乱啊,反而不如儿子豁达。
李爱菊系着围裙推开书房,“说完了吧?”
胡骄拍拍肚皮,“有福喽,可怜肚皮兄三个月没沾肉味。”
李爱菊搂着胡骄打趣,“我可是听说,你在里边,那位刘大处长,又是帮你洗衣服,又是给你开小灶啊。”
胡骄苦着脸求饶,“妈,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经塌方了,你还舍得落井下石啊?”
胡建国两口子被逗得哈哈大笑,一家子围着餐桌吃饭,李爱菊最爱看到的两幅生活画面,一是学生毕业照相,二是丈夫孩子一起其乐融融吃饭。
这就是事业,家庭两不误。所以李爱菊满足了,丈夫事业有成,儿子学习优秀,不知不觉都已经走上工作岗位,还成了一名小小的领导干部。
虽然胡骄从政不是她的期望,可看到心里最爱的两个男人相聚身边,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她都很满足。
所以李爱菊忍不住感叹,“知足常乐,知足常乐,我这辈子呀,已经知足了。”
一家人吃完饭,胡骄帮着母亲收拾,完后坐在一起看电视,胡骄想起母亲的工作,从小起,母亲的脚步始终跟着父亲的工作变动。
但从没见过母亲不满,这次父亲调到红江,不知道母亲的工作怎么安排?
“妈,你的工作怎么说?”
李爱菊白了胡建国一眼,“还能怎么说,我早习惯了,嫁鸡随鸡,跟你爸到红江市五中。”
胡建国皱眉道,“爱菊,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我听红江教育局的人说,红五中是全市校风、纪律、升学率最差的学校,你何必……”
李爱菊果断地说,“老胡,工作调动我没意见,你到哪,我到哪,到什么工作岗位,请你保持尊重我的态度。”
胡建国赶紧给胡骄递眼色,见到父亲的模样,胡骄有点迟疑,之前胡建国也建议李爱菊退到行政上,但李爱菊没同意,坚持己见,继续教书育人。
这次如此郑重地提出来,看起来,那个什么红江五中确实很差!
他也理解母亲的心思,教书育人,就是要到最困难的地方,把最调皮,最差劲的学生教育成材,这才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眼看着父子两人眉来眼去,李爱菊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好了,你们两个别想什么歪主意,你们有你们为之奋斗并且热爱的事业,我也有我的事业。这件事情不要再说。”
这就是李爱菊的性格,决断!也算是倔劲,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点胡骄骨子里得到母亲的遗传,拿他的学业来说,从来都是认准了,要学就学到最好。所以这次担任铁树的乡长书记,在心底最深处,已经激发了他的倔劲。
胡建国看着妻子坚决的神情,只得从善如流,“好好,咱们不提这件事情。不过红五中只有副校长空缺,你怕是只能屈尊就职了。我要是从中拦一把该多好……”
随着胡建国的调任,李爱菊的工作也由红江教育系统传来平级空缺职位,供李爱菊挑选,毕竟是市长夫人,红江教育局还是首先征求她本人意见。
胡建国的意思是,红江那边传来的职位,他只要从中剔除红江五中的职位,李爱菊只能挑其它学校。
李爱菊没搭理丈夫的抱怨,问胡骄的工作安排,胡骄心想,这事怎么也瞒不过,还是坦白从宽,“仝县铁树乡,党政一肩挑。”
李爱菊出奇的没看儿子,反而紧紧地盯着胡建国,部长大人被自己的爱妻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说不出的狼狈。
胡骄缠着母亲的胳臂,扭两小,很小儿女的模样,“妈,是我主动跟组织申请的。”
李爱菊满脸寒霜,“我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吧!你们、你们爷俩约好了糊弄我是吧?”
胡骄赶紧“扭”,加大幅度,“妈,别生气,月牙儿向伟大领袖保证,绝对没有糊弄你。我爸只是征求我的个人意见,我觉得……”
眼见母亲的注意力从父亲那儿转移过来,胡骄急忙说,“我觉得,经过这次事情,一定要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古语不是说玉不琢不成器,而且党政一肩挑,那里我一个人说了算,完全可以尽情发挥……你别怪我爸了。他还帮我争取了二百多万扶贫款呢。”
李爱菊狠狠地瞪了胡建国一眼,“看在儿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德性,都快当副市长了,还任由别人拿你儿子*!我看你是踩着儿子的肩膀往上升,骄骄还要背个大黑锅……”
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拿手指戳着胡骄脑门,“白疼你了!你说你干什么不好?呆大学里,再差也能评个讲师,我还指望你拿个博士。没戏了!”
说完站起身,胡骄从没见过母亲生这么大气,吓得神魂颠倒,“妈,妈,你还不相信我吗?”
李爱菊别过头,转身朝卧室走,“别拉我,生气!我看到你们父子就生气。”
看到卧室门关上,父子两人相对苦笑,这下糟了!
“爸,这次看你的,我是尽力了,唉……”
胡建国满不在乎,“没事儿,你妈就是小女孩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倒是你啊,好些年没见你撒娇了,怎么……这技术退步很快嘛。”
胡骄恼羞成怒,“爸!”
胡建国压着声音嘿嘿直乐,没事逗逗儿子,这感觉不错。胡骄只得进自个房里郁闷。
他可是真正的郁闷,一想到铁树两个字,能不郁闷吗?他在市委政研室的时候,没少研究过铁树乡的资料。
虽然不算全面细致,可跟实际比起来,应该没多少出入。当然,不排除乡党委政府的干部虚报晃报,举着救济的牌子吃救济。
可救济始终是救济,能顶什么事?就算乡里的干部吃虚贪空,也不能饿死人。
也有人提到过铁树乡最大的自然资源,那就是老山林,全乡面积44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到75%;平均算下来,那里人均占有森林2.5亩。
这也是铁树一直无法解决温饱的原因,林地多,耕地少。
按说,拥有这么多林业资源,只要合理、科学砍伐,按照边伐边植的方法,既不影响森林覆盖,又能获得经济效益。
可问题偏偏出在这儿,铁树人有个迷信传统,只植树,不砍树,想砍树,先砍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宁肯饿肚子也不能砍树。
当地人相信,山里是有山神的,而树木,就是山神爷爷的子孙,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一棵树,谁砍树就是对山神爷爷不敬,对祖先不敬。
十几年前,仝县副县长想给老父亲造口好棺材,看中了铁树的木材,先是给铁树乡党委政府打招呼,结果乡上回答,你把我撤了吧。
有人给副县长出主意,请人盗伐。
树是砍倒了,可还没拉出两公里,就被几百个铁树人围着,要不是正好有位老红军碰到,几个盗伐者要被活活打死。
这还没算完,盗伐的人养好伤后,又被困在当地植树,砍倒的树有多重,就栽多重的树苗,铁树人可不傻,砍一棵,哪怕赔百棵也不行,树都有生长期不是?算算做棺材的树木,起码也是两人合抱,最少两三千斤。
自那以后,再没人打过铁树林业的主意。
所以林业资源别妄想。那么有这么好的老林子,发展旅游,弄个森林公园总可以吧?
屁话,树都不让砍怎么修路?再说铁树的地理环境,那儿要么是连绵不绝的林海,要么就是又高又陡的悬崖,剩下就是耕地,人均不到半亩的耕地。
所以路修不成,其它也成了空话。
反正围饶铁树林业,不少人出谋划策,有出主意,依靠森林做手工艺品的,有建造纸厂的,有提议搞复合木材加工厂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之前提到了铁树人对树木的迷信,所以林子里病死的树,被风刮倒的,被雷劈倒的,自然掉落的树枝,所有一切一旦发现,全部入土为安。
唯一例外的就是建房子,同样不能砍树,只能砍枝桠,靠木工接起来使用。所以整个铁树乡,除了乡政府所在地,看得到水泥砖房外,其它地方,清一色土墙、石墙茅草房。
最后,上届市委书记用一句话总结铁树乡的情况,铁树乡最大的资源是森林,最大的问题也是森林,解决好森林问题,铁树就能月兑贫致富。
现任市委书记李明勇也总结了一句话,铁树人守着财宝饿肚子。
这些情况胡骄在政研室时,从各种材料上了解所得。现在他心里尚存几分希望,始终没到实地考察,也许情况并不如看到的纸面文章夸张。
官场里的套路,如果没干出什么政绩来,总要找各种各样的问题和不足,由下至上,层层哄骗,最后实情被掩盖起来。
胡骄心想,万一铁树是某些人的遮羞布呢?
这就是他抱着的几分希望,可是胡建国告诉他的第三件事,绝对不容乐观,自己被禁闭三个月,以及父亲最终调离凤凰市,两个方面不难看出,父子两人,其实是被流放了。
而且还有个吴昊代理仝县县长职务,加上背景深厚,甚至称得上恐怖,自己到铁树的日子,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乡党委政府的工作不可能由他胡骄一个人干完,他也没那本事。那么,一个大县长压在头上,胡骄要想在铁树站住脚,首先要靠党委政府的干部们支持。
万一,吴昊轻轻地点拨某些乡干部几句,那胡骄只能身不由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变成庙里的塑像,只享烟火,不管人事。
想到这里,胡骄轻轻叹息,现在还有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什么事情都要走到前面去,争取主动啊。
第二天,胡骄睡到中午才被李爱菊弄起床,胡建国难得在中午回家吃饭,也许事情落实,他也没必要让人说闲话,临走还跟继任者抢好处。
睁只眼闭只眼,所有的人事全部按下,留给后来人“忙碌”地抱怨吧。
“骄骄,有没有初步想法?”胡建国生怕儿子满头雾水,到时候碰得头破血流。
胡骄点点头,“两手准备,过几天我想到省城去,会会老同学,嗯,王老师给我写了两封信,说他十月底到南诏党校,估计现在还有时间,我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
李爱菊爱怜地看着儿子,“哦,我看到人大*的邮址,就帮你放到书桌上,没想到是王教授的来信。这样好,到时我帮你准备点东西,好好感谢老教授,你呀,人家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人大:新华人民大学)
胡骄无奈地笑笑,“妈,不就是读博嘛,我问问罗老师,能不能在职攻读,而且,他还劝我再换专业呢。”
“换专业?这不是半途而废,丢了西瓜捡芝麻!”李爱菊很不满意儿子在学习上的猴性。
胡骄自信地笑着,“一门通,门门通,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本来就是罗老师的主意,人*学院主任已经答应当我的博导呢,可惜我还是坚持回来了。”
李爱菊很生气,儿子隐瞒不报,多好的机会啊!“胡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
胡骄眨眨眼,他知道母亲不生气,只是有些遗憾,“妈,我向你保证,35岁前拿到法学博士学位。如何?这样一来,你儿子横跨三个专业,中文学士,政治砚士,法学博士。怎么样?倍有面子吧?”
李爱菊这才自豪起来,“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转头看看老胡,一付献宝的表情,“这就是我儿子。”
胡建国看着妻子无意中流露出的纯真,禁不住哑然失笑,“也是我儿子。”
李爱菊白他一眼,“是我培养的,跟你没关系。”
胡建国哈哈大笑,“是是,你是我们老胡家大功臣,行了吧?要不要给你颁个最杰出的孟母奖?”
李爱菊自得地说,“用不着!骄骄就是最好的奖状!”
胡建国看向胡骄,“我支持你上省城去,找机会约刘洁两口子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去掉大家心头的疙瘩。”
李爱菊刚刚还挺高兴,谈到儿子接下来的工作,眼里流出担忧,昨晚胡建国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说了。特别是刘洁的丈夫,省委副书记的儿子吴昊到仝县的事。
“你们放心吧,我跟刘洁没什么,他堂堂省委书记的公子,本身又是领导干部,总不至于跟我记仇?见面的事,我到省城看情况。另一方面,还要麻烦爸跟李书记提醒一下,拨给铁树的扶贫款,最好弄成专用款项,单立户头,不经过县财政,由市*直接划到铁树财政所?”
胡骄的思路很清楚,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不是同级别的人,吴昊真要跟他过不去,卡住财政拨款就能掐住他的脖子。
胡建国盯住儿子的眼睛,“这个我可以帮忙,但是救济粮款方面,你要有心里准备。”
胡骄悠然而笑,“那倒不关事,县里不发,我扣老红军的。”
胡建国“卟”地一声笑起来,指着胡骄,“臭小子,你够损的,我还想提醒你呢,看来这三个月真没白关!”转头亲切地看向妻子,“这下你满意了吧?不用再担心他,能想到这一层,他差不多合格了!”
李爱菊对这些弯弯绕不感兴趣,她有午休的习惯,搂搂胡骄,径直去休息。
胡建国想着铁树的事情,尽量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帮儿子出谋划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骄骄,下去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尽量跟当地的干部搞好关系,力所能及团结一部分人,想尽办法站住脚。千万不能贪功冒进,不能急!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多听,多看,少说话。不管什么人,相处时一定要留三分余地,你要记住一点,官场上,最忌讳‘肝、胆、相、照’!能不表态,三缄其口,所有事情,能拖就拖,特别是跟钱沾边的,每次签字时,小心小心,再小心。”
胡骄脸色严整,洗耳恭听,他明白,这是父亲二十年的从政经验,这些东西全是经过时间考验、比真金白银还有价值的领导智慧。
“爸,我会牢记在心,每天三省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