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拣尽 夜惊梦

作者 : 落忧儿

夜里的我,独自一人,躺在这间小屋里。

没有理会阿妈的反对,没有理会她的心疼,没有理会她说的,

你的身子弱,才刚好,使不得。

只是觉得,我没有理由,叫她待我这样好,我没有理由。她平白在山野里受的苦已经够了,我这个异时空的人类,总该叫她欢喜一些。

就这样躺在“床”上,前几日,没有睡得安稳,多的时候,还是发着呆的。所以,看起来,才会这样憔悴吧?现下好好睡一觉再说。只是,我从来在家以外的地方,总是睡不好的。睡眠也浅,也少。

只是,今天算好的,躺下不久也就真睡了。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我累了吧?

迷迷糊糊的好像在做着梦。

烟雾弥漫的深处,应该是那片绿玉竹林。

大概是冬末的春初,大概是惊起的夕岚,大概风中带着晨露,大概雾里懵了细纱。

一切完全就像我最喜欢的样子,即将初遇美好的样子,完全就是,人间仙境。

是的,人间仙境。

那隐了绿的白烟飘飘渺渺的浮起一落淡淡的剪影,

那浮着白烟的绿恍恍惚惚的隐出一服浅浅的残影。

两瓣荧光,着了白色,似乎将要没入雾气里,却又有独立的气质,叫人不能忽略。

那男子的白,是收敛了的白,不彻底的白,复杂的白,是在七彩光影油墨中炼出的最终,仿佛在以盛世唐朝的锦绣为底色,拼却一身男儿傲骨,把凡尘之事踏在脚下。

傲气霸气,无法企及,众色归一,百色之王。

那女子的白却是清透的白,纯粹的白,简单梦幻澄澈到了极致。天真的任性,颖月兑的不羁,

冰而不冷,哀而不伤,是未曾也不屑沾染世事的孤高自诩,淡若无物的即将逃离。

纤尘不染,超逸绝尘,绝代姿仪,旷世风华。

他们的背影有着难以言说的高傲。

洗尽铅华,荡尽尘埃:睥睨众生,不可亵渎。

一个身处最高的主宰,一个置身前尘的事外,以同样的傲然,观望世间沉浮冷暖,却以完全不同的姿势。

待我想将他们看的更加清楚一点,他们却像夏末的一道光影,霎时湮灭了。

我猛地醒了,天,也亮了。

我正在回想昨夜奇怪的梦境时,阿妈进来了。

只问我昨夜睡得如何,我也一一的答了。

她又连着催我起来,说要带我到集市转转。

我自然欢欢喜喜的跟着她去了。

隋唐的集市已经很有些模样了。

虽然还是和住宅分散开来,确实在是热闹的。

俗气一点说,有点像菜市场的。

地铺的也有,推板车的也有,正正经经待在店铺里的倒是很少见得。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现在都市的商场,多了理性,少了人性:多了规矩,少了随意。一粒粒的店铺依次坐好,说不上冷清,却更谈不上热闹。他们方正的符合都市这样冰冷的字眼。

这里不同。这里完全是人性自然挥洒的地方,这里没有刻意地修饰,一切就是最好最粗俗的模样。俗的这样,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腻或,反感。似乎,人本就是这样的。用各种吆喝的声音,方言,简单的,只有食品的名字:多的便可以囫囵的编出一套套的话儿来,都赶上马季的相声了。赞的东西天上有地下无的时候,你绝对是忍不住,要掏钱包的。怨不得人的耳根子软,怪只怪人家的嘴皮子利落!

呵,有时候我买东西,多是对人不对物的。因着老板的表情打扮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任何一样东西。太情绪化的后果通常是,房间满满,口袋空空。

这时候,想的更多的,应该是要吃几根冰糖葫芦,那种最正宗的,红的一塌糊涂的在流,粘在嘴边,黏在手边,那挂着的汁儿,嗅起来有山间水果的甜香,裹着酸的发甜的糖浆,这样单纯可爱的,我吃着它,模样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当然,漂亮的首饰衣服一定会想的啊。

否则不是白来了,来一趟不容易啊。

这个时代的东西,怕随便拿出一样来,就可以叫我,目光呆滞,六神无主。

那些纯手工的家伙儿,看起来那么亲切可爱,带着工匠手指的温度,活色生香。

无论是精致的,抑或是粗糙的,他们都有一种纯粹的自然地生命力。即使是一串普通的手链,那每一颗自然宛成的珠子,都有着不同于对方的姿态,叫人着迷。

就在我幻想完了这么多事儿,我开始意识到:

我没有钱。

在集市里最悲哀的是什么事,当你想好了一切想买的东西,猛然间发现,原来我没有钱啊。这就是,白日做梦。

没钱早点说嘛,害人家浪费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口水,这么多表情。

这时的我,忽然觉得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打量着我。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狠狠的剜了回去。

原以为,只要衣服不起眼,就没人会注意我的。看来i,我低估别人,也低估我自己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的阿?”

“见是见过,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他睨着眼,只是盯着我的脸了。眼神就像是酒鬼盯着别人手里的酒,饿汉盯着刚出炉的肉包子,就差口水了。

听这种人的赞美,真叫人恶心到不行。

更别说这人长得还真像,肉包子。

呵呵,心里正笑的一滩糊涂,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盯着我看了。

大多数人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真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长的和贞子很像啊?

此时,我才一句感叹,乡下人,就是没见过市面啊。

似乎在被人像恐龙一般监视了很久之后,才有人有空发出一句惊叹。随后的言论如江水一般涌过来。

我不想理会,刚想往前走,竟然被一只肥腻腻的手扯住了。

我心下一阵厌恶,怒道:“放开!”

这人死乞白赖的还笑着!

我直觉的想给他一巴掌,又只觉得会脏了自己的手。

“放开!”只听得喊声,中气十足,却又像一只憋着嗓子叫的公鸭子,叫人欢快不得。

另一只手已经搭了上来,略一使劲,那块猪油就自动溜下去了。

忙把袖子挣月兑开来,用手掸了掸。

或许是看见我满是厌恶的表情,他顿了顿说,“走吧。”

“去哪里?”

“买衣服。”

本不应该去的,只是这衣服,我实在是不想再碰,本身对一些东西,就是有小小的洁癖的。别人,特别是讨厌的人碰过的,总是不能接受。况且眼前的人又没有恶意。只要是没有恶意的赠送,我还是乐意的。

我边走边打量他,应该是个年轻公子哥儿,紫色绸缎,潋滟流光,有着掩不住的奢华和脂粉气,五官还是端正的,削瘦脸颊旁的骨头凸出来,下巴凹陷下去,阴影打在脸颊旁,有几分尖酸刻薄的模样和可笑的神气。

他领我到了一间颇气派的绸缎庄子面前,那些光华可鉴红木配着光华可鉴的绸缎,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种古典的奢华。

他还没踏进去,我就开口了。

“不必进去了。”

回身在一旁的小摊子上挑了块浅白的粗布衣服。顺便拿了顶斗笠,我可不想别人再像看贞子那样看我了。

问他,“怎么还不付钱?”

“你买的衣服,我凭什么付钱啊?”

“我可没有钱。里外里还不是你叫我换衣服的?”

也不去管它,换了衣服。

把原来的花衣叠好,装好。毕竟这是阿妈喜欢的,总得带回去的。

出来时,他走上前来,说:“还倒给你赖了一件衣服,只是好的不会挑,偏偏选这样的。”

谁不想选好看的衣服啊,还不是不好意思乱用陌生人的钱?

他感叹了一番,便扯住我说:“走吧。”

“去哪里?”

“回家啊。”

“回哪里的家?”

“当然是回我家。”他的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什么啊?”我真是,头晕。

“本少爷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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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笑话,看上本姑娘的又不只你一个。用得着这么积极吗?”

“我救了你,又给你买衣服,你还不以身相许吗?”

我心里暗骂,许,许,许你个头啊。一件破衣服就想打发我啊?没门!

你买下20个绸缎庄再和我的经纪人谈吧。

想想又觉得好笑,这个人倒也有意思。有时候倒有趣的像个孩子,我给你一样东西。你拿另一样跟我换。你打我一巴掌,我也是要打回来的。

“笑什么啊?快走啊。“

看来这个家伙跟刚刚那个家伙没什么两样,都是想把我弄回家当个什么小妾,住个什么房子,等个什人,这一辈子,就算这么过去了。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转身,他一把扯住我,我一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痛快了,刚刚的什么,肉包子猪油衣服袖子小妾丫鬟乱七八糟乌漆吗黑,总算出了口气。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或许是听多了强抢民女的故事,抑或是独守深闺,郁郁而终的故事,看到这些混帐东西,心里就是有一种抵制,有一种古往今来压抑的气愤不平。

他满是震惊的看着我,仿佛不相信,又仿佛理所当然。

“我要定你了!”

“你要不起。”

反正你不仁我不义,我一个转身从他的身前绕到身后,顺手带走了我垂涎已久的,钱包。

呵呵,我想他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我了吧?

于是,悠然自得的拿着某人的钱,哗啦啦啦。如流水。

不买衣服,不买首饰,只买吃的。

先买最爱的糖葫芦,然后是酥儿烧饼,灌汤包、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

要把看起来好吃的,吃起来好听的,听起来好看的,通通吃一遍。

我买一串吃的,扔一粒碎银,结果是,整个小吃街差一点没围着我转。

这个说裙带面好吃,那个说运司糕好看,又来一甑儿糕好听的。

我那个晕啊,只顾着扔银子了,吃的没顾上,就赶紧溜了。

跑累了,停下来一看。

嘿,你说我这运背的,敢情就拎了串儿糖葫芦啊?

看来还是糖葫芦,你最好。

刚准备舌忝一口,一个大哥走过来,猛地碰了一下我的手,于是,我在人群中听到那串糖葫芦落地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的声音,带着糖的甜腻,似乎是有一些沉重的。

没有人听到,只有我。

我恍然若失,心里忽然就悲伤了。

只是怔怔的站着,也不去看那地上的尸体。

人群走来走去,只有我,原地不动的,站着。

欢乐来的这样容易,悲伤也就没有理由。

只是,人群之中忽然的落寞无错。

我想要的,是不是到头来,总是得不到。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想。

我就一直站着,直到阿妈寻了我回家去。

夜间的我,又开始做昨晚的梦。

依旧是烟雾迷蒙的样子,依旧是两片落寞飘逸的影子。

我看着那样的影子,忽然有些愉悦,忽然有些悲伤。

愉悦的是爱情,悲伤的是分离。

仿佛他们随时可以融为一体,不离不弃:又随时可以对望分离,无忧无虑。

那男子,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他们同样的,伫立不动。

仿佛初遇,却已然相爱。

隔世般的,似曾相识。

我看着那个女子熟悉的背影,想着,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只是背影,竟可以如斯美丽。竟叫人不能轻易想象她的美人颜色。浅薄的像一缕雾气,一瓣月光凝成的,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短暂的,纤细的,清似冰玉,淡若云烟。

世人会惊叹,会匍匐,会沉沦。

令人有不经意的惶恐。

“你是,是谁?”

这样低沉精致的声音,这样温柔确定的语气,有一点点骄傲,有一点点惶恐。

分明知道她是谁,却又不曾了解她的过往,更唯恐她不是自己要寻找的人。

我不经意的看向那个男子。他的面前,雾气淡去。

看清的那一刻,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斜飞入鬓的剑眉,透着不言自现的傲骨英气:分明是很浓重的墨色,眉宇间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又似乎把血腥、冷酷掩去,只余宛若淡墨的云淡风轻。眼眸漆黑的,阳光一瞬,便成了琥珀般的深蓝,仿佛层层叠叠的颜色,深处最浓,越近珐琅质表面越淡。他将女子的背影溶在颜色最深的地方,只余柔情。

那深蓝是潜伏假寐的藤蔓。

他水墨一样的眼底生长着藤蔓。

睫毛长,且密而黑,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深不可测,叫人不敢窥视。

可那眼中迷离的似乎有点忧郁的颜色,似有若无的冷淡沉静,灵犀一点的温柔气质,不可一世的霸气,深邃的清澈,凝成了一种蛊惑般的深海色,叫人又不愿移开眼。

这个男子,近乎无情,近乎多情,近乎深情,近乎专情。

他没有看见我,我只看见了他。

我觉得自己,有心跳的感觉。

是的,这个好看的,又不仅仅是好看的男子。叫我心颤如丝,惶恐不已。

似乎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我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回答。

她清澈灵透的声音在空中,流转,是这样的熟悉,熟悉如同自己的倒影。

“你来了。”

仿佛她已经等了很久,又仿佛这个美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会不会,一直等待下去。

前世的机缘,今生的邂逅,命中注定的,相遇。

他说,“你是,是谁?”

她说,“你来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似乎什么也没问,却什么都回答了,那些时光中关于爱与等待的问题。

你是谁,谁又是你;你在等谁,谁又在等你。百转千回,灯火阑珊处的人是否依旧?

那女子,轻轻的回头,落下薄薄的烟雾,洒下淡淡的雪光。

在看清容颜的一瞬,我惊愕万分,却又如释重负。

那分明是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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