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拣尽 天降

作者 : 落忧儿

待天明,心下清明一派。总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现下必须的得想想,有什么方法离开。

书,那本奇怪的书!连忙四下寻找,却全然没有踪影。

这时,村妇已端着铜脸盆进来,手脚极轻,侧身进来时,见我醒了,笑着由想往外退。

其实,这妇人实在是好极的人。能在这时遇见这样的人,确是我的福气。

我点头示意她进来,自己却也愣了一下,倒是弄得我像主子了。

柔声对她说,“这些天,麻烦您了。”

她冲我一咧嘴,“哪里。我这样的粗人,能照顾姑娘这般的人物”说着,递了一条湿的毛巾,我本无心梳洗,随意抹了一把,便还回去。像我这样懒怠的也少见。换个爱美的,梳洗的水也不知要多少。

“姑娘真是好看,比画上的还俊俏。”

我不可置否的摇摇头。我的容貌倒是极普通的,好看也算不上。可女子总是有虚荣心的,特别是知晓这样的妇人多是不说谎的,便起了兴趣,“怎么说?”“画上的好看,总是假的,再者,也不耐看。姑娘不仅是比画画的好看,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肖打扮就美极了。可又透着不真实,总叫人觉着,这样好看的人,怎的会有呢?”

实在是太夸张了,怎么可能?或者,是这个妇人没有见过多少女子,才这样吧。

若是平日,自然是欢喜的。只是现下也无心自得。只是问“可否看见我随身带的一本书册?”

“什么书册?”她显出疑惑的样子,“遇见姑娘是在山里,姑娘身上除了一身怪异的衣服,倒是没有其他什物。衣裳已洗了,放在衣橱。”

心下明知不可能,却也还是叹了一口气。

她原想问些什么,见我神色黯然下来,便住了嘴,只心疼的问我:“姑娘,喝些清粥吧。”

“不了。多谢。我不饿。”

我的身子忽然柔弱无力,只一颤,便滑了下去。

一连几天,都精神不济。整日除了早晨喝一点清粥,随意梳洗,便蜷回床上,偶尔入眠,但不久就醒了,几天几夜,总是复醒又复睡。我也不知自己怎会这样无用,可潜意识总在告诉自己,就让生活这样下去吧。继续颓废,继续荒芜。

潜意识在排斥这个世界,想把自己就这样抛在这个小屋里,不见任何人,不理任何事,每天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明天就开始过正常的生活,可第二天的自己,总是把第一天的自己延续下去。

害怕日子会这样过去的时候,那位善良的妇人进来了。仿佛是乞求的看着我,“姑娘,你,你出去走走,走走吧。”

我不忍心拒绝这样好意,默默地点头,应了。

她立刻欢喜起来,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拿了水,递了毛巾,又送了衣服,我只拿毛巾擦一擦脸,便要下床来。躺的久了,脚却不听使唤,只觉得又麻又软。

她边帮我按脚,边心疼的絮叨着,“姑娘不喜食,身子又单薄,自然是使不上劲。”

我忽然在想,若是这双脚真不得用了,那今后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惊颤,连忙挪了挪脚。

又道,“外头花开得好,姑娘必定喜欢的。”

欢欢喜喜的说了一大堆,确是可爱的。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这间屋子,光线充足的叫我不适应。倒是有些怕,这双眼睛废了的。渐渐的,眼也可以睁开了。

我总算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这里像个极普通的农舍,圈在一列稀疏的篱笆。我住的草房旁,还有一件小的草舍,顺带着还有间鸡舍,几只小家伙倒是跳月兑可爱的。

与我想的不同,这里并不是什么村落,似乎是人烟稀少的深山,除了孤伶的屋舍,蓊郁的草树。躺的这几日,心里倒也平和许多,总该出去走走的。纵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那草儿倒是比人安逸多了,一生无忧无虑,自在山林。

婉拒了大娘陪同的好意,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山间游荡。,置身山林,既有一种自由洒月兑,也有一种落寞怅然。一个人的自在,也是一个人的无所依靠。

山路曲折,行道极为困难,没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前面雾气弥漫,白露迷茫,似乎浮在一片烟雾朦胧中,。向来喜欢山朦胧,鸟朦胧的意境,总觉得那薄纱下不清的面容才是最美的。

毫不犹疑的,进去。

雾气掩着的是一片绿玉竹林,玉竹枝枝碧玉玲珑,琳琅参差,纤细却不显柔弱,挺拔而不露生硬,落落大方,婷婷静质,绿影中滢滢有一抹白影,自有一派遗世独立的傲然之气。

说是玉竹,瓷竹倒是更适宜一些。青瓷之色清冽明透之处更胜玉色;与那样支离破碎的美丽也更详尽一些。

忽然觉得眼前有一剪影闪过,再去看时,又不见了。

再往深处走时,却又看见了。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羽化登仙。

那样的背影,总叫人觉得,该是须发皆白的老仙人。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向他福了一福,沉下心问道:“师傅,您是否对我身上的事,知道一二?”

听着自己不土不洋的词句,我皱了一下眉。

他的声音开始在竹林里回荡,愈发深长悠远,渺不可闻。

“何谓知者,何谓不知者?世间之事,知与不知,因果却是一样的。我的知晓与否,你的知晓与否,改变不了什么。一切皆命定。”

“那么,我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

“缘是劫,劫亦是缘,有缘能累此生。”

“师傅,那么,请您告诉我,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回归只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你只是为了了却一段情缘,时候到了,无论了结与否,你必须回去。”

“呵哈哈哈大哥,你爱打哑谜,我可不爱,小女圭女圭,我就跟你讲明白了吧。”

身后不知何时窜出一位“老顽童”。

“小女圭女圭,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2月8日。”

“咱们的玉帝最近新出了个主意。要在每个人18岁生日那天,得到他赐的一份成年礼,而你穿越时空的经历就是你特殊的礼物。你不是老埋怨生活没趣儿吗?这会子儿,多有意思!在这里,你永远是18岁,等回去之后,还是原来的日子,原来的活法,就跟睡了一觉的梦似的。”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吗?”

“或许吧!”

“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

“这是当然。大多数人会一股脑的忘掉,可以被允许记住的人很少,但他们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自己儿就会忘了。”

我忽然有点心惊,或许那些穿越文,并不完全是编造的,或者那是他们脑中最深刻的记忆。偶尔出来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异想天开,其实那不是。那是他们自己真真正正经历过的,痛过,也爱过,即使记忆骗人,感觉,却始终不曾改变。一旦看到前世的名字,便不由自主的心颤,恍如隔世的迷茫。

“我老人家觉得你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再附带着送件什么东西吧。”

“什么?””绝世武功要不要?”他忽然凑前,低声神秘兮兮的说。

“呵,不必了。”我笑笑,我不贪心,“只教我轻功就可以了。”

我总以为逃跑是最好的方法了。既可以保全自己,又不至于伤害到别人。我对打斗一事也没有过多的兴趣,伤人伤己的怪事儿。

“呵,倒是好的。你瞧,我待你多好,”他一眯眼睛,典型的赵大叔,“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我不是一般人,我是地球人!你当我不是那疙瘩儿来的啊?”

“总算听你一句笑话了!瞧原来的脸,青菜比你好看!不对哦,你比青菜难看还不对,那个那个,你家是买青菜的姆?”

我那个笑啊。

却只见他们走远了,老顽童说:“小娃子,万事我必保你周全,成你心意。”

心想,这句话可是宝儿。即随心所欲,无人可当。

却听得走远的大师,飘渺的声音浮在空中,“人生游戏,游戏人生。易进难出,难出终须出。”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就有人对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容易陷入困境。”

记得那时的我,只是看他的眼,“不,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容易入陷,我却能够出来。”

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试试,本女侠的,绝世轻功!

看过的武侠书或电影,其他的武功招式没有过多的印象,最衷爱的只有轻功。最喜欢的是小龙女,那样一个武功绝色兼之姿容倾城的绝代佳人,浑身笼着烟气,把打斗化作空中的舞蹈一般,白练纷飞,轻盈自如。想象的仙女,就完全是这样的。轻飞起来便烟横雾斜,不似在人间。

我提了一口气,脚尖一转,往地下一点,身子便宛若轻轻扶起,试着前倾,脚在地下打了几个轮回,便向前去了。

“哇!太有趣了!”

刚一惊叹完,身子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人,果然是不能够得意忘形的。

龇完牙咧完嘴,理了理衣裳,重新蹬地,身子便又轻如飞燕,周身是绿玉竹,心下不忍踩踏,只凭着一口气,过了竹林一脚踏在木林之上,借力打力。

曾经想过,要做一只蝴蝶的,那是既可以飞,又能飞得美丽无双,义无反顾的生灵。有人感叹蝴蝶的一生过于短暂,我却并不在意。若是生之须臾可以美丽如斯,也未尝不可。比起长而煎熬的一生,实在是好得多了。

真正可怜的是美人,妍丽数载,却要在惶恐中度过不够美丽的后半生。总觉得绝代佳人最好的结局,便是在最美最好的时候死去,或以爱人的

怀抱,或以偌大的天下为陪衬,等不见迟暮的残忍。

心下正胡乱想着,便已到了。心里一扫几日阴霾。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样的好机会,为什么不活它个轰轰烈烈?那里的前半生已经废了,这里的后半生,我必须自己掌控。我要活得潇洒自由,活得像自己喜欢的样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很久以前的我,想放肆,可是不能够。因为有太多人,因为没有人。我身边有那么多的人,他们告诉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们给了我那么多的标准,那么多的规则,只为把我选练成他们所以为的最好。他们束缚我的行动,甚至思想。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毅然的包容我,纵容我,可以对我说,恣意的生长吧,照你所喜爱的样子蔓延,无论开出多么丑陋的花,结出多么罪恶的果,我都会欣然接受。

因为有太多人,因为没有人。

这个世界的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踏进院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娘,我好饿!”

她惊异的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只是撒娇一般的笑。“我要吃好吃的!水也要,洗澡!”

她连连点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我用她打的水仔细的拭净了身子,其实我更盼望的是在木桶里,有粉色的花瓣,绣了金线的屏风。

可惜这里是农舍,不是大家小姐的闺房。

也不知是不是古代的空气好,连皮肤也愈发的好了。白的近乎透明,近乎憔悴的白玉璧,好似白玉瓷泛出隐隐青光来,

洗脸梳头,用细绳线把头发扎了。换上大娘准备的衣服。只是一件粗布的花衣裳,不过应当是这里最好的了。

正想着,门就开了。我回过头来朝她笑笑,她一瞬便愣在那里,只盯着我看,半晌,才憨憨的笑了。“姑娘真好看,随便一件粗布土衣,都衬得跟凤冠霞帔似的,不肖打扮,就让人觉得屋里一下子亮堂了!”

她拿着一团黑布,吟吟笑着迈进来。又看了我几眼,“姑娘的脸,比扑了粉还白女敕,只是少了血色。补点胭脂倒是使得的。也怨我,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瘦成这样了。”

“哪有,是我自己前几日不好,从今个儿起,可怕把您吃穷了。对了,这是”

她面上露出少女般的温柔之色,盈盈的打开,黑色的混沌中劈出一道光影,莹然露出一面铜镜来。

并不是多名贵的铜镜,只是光光的镜面冷冷的嵌在框架里,既鲜明又浑浊,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面简单的镜子,这面镜子里,折射的是一个女子曾经美丽的,青春年华。

“衣服,镜子,都是您的吧?”她静静看了一眼,笑笑,点了头。我这时才发现,她眉目间,藏着的一份韵味。

铜镜中仿佛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身着花衣,头戴山花的娇俏模样,时光褪去她明艳的容颜,却褪不走她的青春痕迹。

我只是握着她的手,“苦了您了。”

我坐在铜镜前,痴痴的想。

或许她把我当作她自己的影子了吧?穿着她年轻时的衣服,用着她年轻时的东西,从一面镜子里,悠悠的回看一个女子曾经的岁月。她看见我依旧光纤的容颜,年轻的气息,想起自己从前的美丽。我轻轻的看向那铜镜中,在触碰自己视线的刹那,不由得惊动。

那女子,铜色中看不清她的肤色,只是觉得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不是铜镜的光。她的眉眼似曾相识,却又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她的脸颊比我的小了许多,下巴尖尖的。下巴尖的女子,似乎是有薄命之嫌的。唇色过于浅淡了,粉中隐白,像是月色浸透了的雨樱花。我的眉色本就淡,现如今又纤细如薄烟,透着几分薄凉的愁情。至于瑶鼻贝齿,自是不必细说。我慌忙去看她的眼睛,我一直觉得,眼睛是最堪羡的,一个人美不美,够不够美,你首先要看的,就是她的眼睛。

在与自己对视的下一秒,便笑了。

真好,那双眼睛还是我的。

只比原来大了一些,眼线也长了。眼梢微微挑着,扬起眼尾几缕纤长的睫毛,透着张扬妩媚的孤寒落寞。眸子宛若墨色的冰玉瓷一般,流转清碎的琉璃色光波,澄澈似水,盈盈的几欲落泪成珠。似乎可以一眼望见潭底,却又在躲闪间深不可测。

有多少人会陷进这秋水里呢?

碎的黑瓷,光影迷离;发黑如瀑,光华可鉴。

我最珍视的眼睛和头发,现在,它们出落的更美更好,在这般的俏脸上熠熠生彩,宛然天成,没有丝毫的突兀,仿佛一个天生的瓷美人。

只是觉得,那墨色的眸子,该是属于孩童时候的自己才对。

那种淡淡的明澈,怎么会属于我?

不,不只有这眸子,这整个的人,都是属于她的。

那时的我,还是个人人称羡的美人胚子,只不知为什么。长大后倒平庸了。

现在想想,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应当出落成这样,才不算辜负了。

又忽然觉得,其实每个女孩,都是有成为美人的资本的,她们的五官随意的修饰,便可以倾倒众生,自然而然。

红颜虽是祸水,但平庸的容貌也未尝不是祸水。我还是很女人的以为,美该是好的。至少在镜子面前的自己,是欣喜的,没有困苦。

回过神来,大娘还是看着我的。却也没有不自在,只是携了她的手出了房间。

院外的小木桌已备了野蔬山珍,青绿颜色,十分可人。在家不爱吃素,但今天的菜却是可口爽脆极了。实在是不得不感叹一句:“无污染万岁!”人工种植的植物在自然和灵性上差了千里,再加上人工色素,更是难以下咽。这里的菜却是随取随炒随吃,透着天然的清甜之香和性灵的气质,入口咀嚼,实在美味!

“阿妈,你要是在我们那儿,那些特级厨师八成歇菜。”

“什么?”

“哦,”我回过神来,“我是说,连御厨也比不过你的手艺啊。”

“呵。”

她今天似乎笑得特别多,从我回来就没有停过。

“姑娘嘴真甜,那,那个阿妈又是什么?”

我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觉得你人好,又好看,我来到这里,就你最疼我,像妈妈一样,就叫你阿妈了。”

这话是不假的,她待我好,这是自然。依她的模样看来,她年轻时也确是好看的。只是山野之地呆久了,缺了气质,反倒叫人忽略了她的相貌。

“姑娘,不嫌我粗鄙?”

“哪有!这麽好的阿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对了,也不必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怪别扭的。”

“那你叫什么?”

我暗自在想,究竟多好看的名字才配的上呢?

心中一颤,轻笑无痕:“风,风语裳。”

“多好听。风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嗯,我,我原是富商的女儿,只因有劫匪追,才落到这里。父母现下”我顿了顿,“失了踪。”

“我说呢,瞧你通身的气派,必是过惯了好日子的,现下苦了你了!”

“那会苦呢。那么,阿妈你呢?”

她眼里忽然没了光影,神色也淡了,“年轻时被指了不乐意的人家,便逃婚出来。一个人在这深山里过了这么些日子,”随即抬眼来看我,“不过,现下好了,老天派这样的好女儿给我,跟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真叫人欢喜。”

“只是,风儿,你的性情怎么转的这样快?才半日,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也只是笑。

饭后,阿妈欢喜的洗碗去了。

我闲着无事,便去另一间小的茅屋瞧瞧。

那间屋子阴暗潮湿,堆了些杂物,角落里是一堆草垛,上面铺了一床薄薄的被子。

我躺在那草堆上,硬硬的,又实在扎得人又痒又疼,睡在上面,难受不说,还冷的慌。

我只是笑,泪就下来了。

怎么有这样的好人呢?怎么会有呢?

妈,是你托她来照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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