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篝火,即使在帐子里,也掩不住炽烈的肆意。
它在大帐的最中央,跳自己的舞蹈,把余烬洒给在场的每个人。烧成死灰也不罢休。
我刚进帐,就被震慑的僵化了手上的动作。
突利笑嘻嘻的再一旁用指头弹了一下我的手。
我轻吐舌头,大摇大摆进去。
帐内的人起身呼一声“王子”,他打呵欠一般点点头。
他绅士的转转手腕,示意我坐下。
翘着二郎腿,双手枕着后脑勺,朝一旁鲜服的小丫头略努努嘴。那丫头便极伶俐的,甚至是恐慌的拨了葡萄,送到他嘴边。
案上摆了肉干,估计是羊羔肉。
这里的草美水肥,用舌头想想就知道,一定是没有肥肉的腻味又很有嚼劲。
再来是女乃渣,好好的牛女乃,鼓捣成那样。
对于突厥的喝的,我真是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最好最好就是给我一杯,白开水。
几个烧饼形状的吃食,还有酒红色的液体。
“那是小圆馕,还有葡萄醋,要尝尝吗?”他懒散的把碗撂到我的前面,就像扫垃圾一样稀疏平常。
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张嘴吃侍女送来的葡萄。
我看他没有要吃的意思,才用捡一点吃了。
偶尔几个人看见我会轻声议论,感叹一句:“哦,他就是那个汉人啊?”
我傻呵呵的一笑了之,心里想他们没准把我当做刘文静了。
呵,没事,正好借借他的光,显摆显摆。刘先生,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窸窸窣窣的谈论中,忽听得一个粗肥大汉叫起来:“你们瞧瞧人家汉人,细皮女敕肉的,就是跟咱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咱们这儿的姑娘,就跟花儿似的,还不上他们的黄花菜?”嘿,讲这话的,长得忒像黄花菜了!
“啧啧啧,”满脸胡子渣的那个大汉涎涎口水,“要是他们的姑娘有这个家伙的几分标致,别说是黄花菜,就是豆芽菜我也要啊。”
哄然大笑。
大汉不耐烦的呷呷嘴:“笑,笑,笑什么啊?给你们,你们哪个不要啊?”
突利不怀好意的看我,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的舌头敏锐的感觉到了空气中特有的烤肉香气。
咽一咽口水,眼光闪闪的迎接烤全羊的进入。
他一脸“看你馋的”的鄙夷样子,额头一扬,身影一动,从腰间抽出一把镶宝嵌玉的匕首,利落的在羊腿上划一道口子,看也不看,丢过一块肉,正好落在盘子里。
大家也都不客气的拔刀,切而啖之。
那虾米一样的肉丝算什么,那整盘看了就发腻的五花肉算什么,这才叫真正的吃肉啊。
他们刚割下一块,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一丢,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好不过瘾!
他像饿狼一样,拎着一块肉,抛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问我,“怎么还不吃?”
“没,没什么。”
“哦!”他忽然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自言自语着拿过盘子。
“知道什么啊?”我一头雾水,去夺盘子,手在接触到的时候软了一下。
他正颇有兴趣的吧羊腿肉切成拇指大小的一块。
“哎!不要切,整块啃才有意思啊。”心急火燎的夺回食物,赌气似的咬了一大口。
“咳!”我被猛地一呛,剧烈的咳起来。
说实话,口味远远不及香味。
膻味去的很干净,类似孜然的香料有很刺激的味道,呛得人连眼泪也要出来了。
他急忙过来拍我的背,“就知道你会吃不惯。”
“谁说的?”我稍稍直起身,白他一眼。颤颤着又去咬了一口,高举起摇一摇,朝他示威。
他一呆滞,随即大笑着揽过我的肩膀,喊道:“好!”
俯身就着我手中的羊肉咬了一口,还点点头笑喊道:“果然好!”
“矣呃…….”我的恶心蹭的往上冒了,顺手把羊肉有多远就扔多远。
“你!”他看我眼神忽的一下集中,深绿色越聚越浓,堆积成了突如其来的灰黑色。
黑色好像硕大的乌云,猛地压下来。让人恐慌。
那是一种兽性的狠烈。
我泠然一惊。
“咚咚咚……”轻快的小鼓声猝然而起,我一怔,竟是几个鲜衣娇容的女孩子跃然而出,翩然而舞。
我心有余悸的偷瞄他,他的眼睛微眯眼睛,看上去昏昏欲睡的,却有纸醉金迷的味道。
反正,我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按耐下来去看歌舞,却总觉得眼前白光穿梭,似剑影乱窜。
突厥女子的动作随意奔放大胆,丝毫不拘泥矫作,有自然最原始的生命力。
我想,依那些大家闺秀看来,一定是伤风败俗。定要蹙眉鄙夷,窃窃私语的。
不过我倒觉得是天性使然,很纯粹的美,由这些青春少女跳来,更多了天真之意。
突然,真的是非常突然。
一个粉蓝色的舞姬几个旋转,月兑身出了舞群。
她一边踩着轻巧的舞步,扭着身子,一边朝我们的方向过来。
我大惑不解,斜睨着眼瞧了一眼突利,他还是怡然自得的把玩酒杯,促狭的醉笑,沿着长睫毛看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舞姬是要讨突利这个王子的欢心,好能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我带着坏坏的笑,颇有趣味的打量起她来。预备看这个大胆的草原姑娘,要怎么示爱。
这个舞姬见我盯着他,也不避讳,只是用*****辣的目光直勾勾的看我。在我的身边就狂舞起来。
这,这,这好像不对吧?
我收敛了笑容,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她怎么不对着突利?
她怎么老在我身边打转?
我偏一偏眼睛,瞟见突利憋着笑,一副十足的看好戏的表情,才真正恍然大悟,这,这个舞姬,不会是冲我来的吧?
粉蓝色继续抛媚眼,我尴尬的赔笑,只想地下有个洞,躲进去也凉快一点啊。
突然,更加突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班舞姬都像冲散了的蜜蜂,嗡嗡的都朝这边,蜂拥而至。
突厥人一阵高呼。
我被唬的直往后躲,身后冷不丁又是一个舞姬。
这下真的是状况大乱,几个舞姬都挤在我身边,又是笑,又是跳,又是抛媚眼。
我一个头几个大,尴尬的只会赔笑。
可是慢慢的就有一些舞姬神色黯然的退出舞的行列,剩下的就后悔更加卖力的跳。大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架势。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身边就这剩下原来那个粉蓝色了。
只见她几个旋身,翼然而立,刻意挺胸昂首,眉目之间尽是得意之色
她又娇羞的看我一眼,随即弯下刚刚笔直的身子,盈盈欲拜。
“唔哦…….”大营响起一阵低呼。
“铃铃铃。”急促的金玲声乍然响起,鼓声哑然而止。
一只雪白凝脂的纤纤玉足突兀的横在眼前,止住了粉蓝色下趋的身子
几个小跳加上漂亮的旋身,她已经不着痕迹的把粉蓝色半趋的身子托起。
粉蓝色尴尬的杵在一旁,面色潮红,目有火光窜动,忿忿不平的妒视。
眼前多了一位伶然起舞的金玲女郎。
她的容貌的确惊艳。周身被篝火的光芒映射,红光满溢,肤色明如渥丹。
一双媚眼勾魂摄魄,闪闪若岩下电;金褐色的鬈发卷曲有度,散于腰间,只戴金环压住卷发,让一枚小小的金铃铛缀在眉心。
她的足间,手腕,都戴着厚而多的金镯子,坠的十一二个小铃铛,随着她的柔夷,脚踝,不停的跃动,声色兼美,耳目皆艳。
更不消说她金红色裙裳上坠的金铃铛,小而精巧,疏疏落落的缀在光华游走的金线,红线之间,随韵而动,钉然有声,极其悦耳清脆。金边红袖子只到半截手臂,轻轻一抬手就轻而易举的滑到上臂,暴露的肌肤泛出金色的光。
宽大的裙摆下
,一双玉足若隐若现。
这个光脚跳舞的金玲女郎,让我想起了爱斯梅拉达,那个巴黎圣母院前恣意歌舞的吉普赛女郎。
她的动作忽开忽合,忽急忽缓,忽柔忽刚,就像一只狡猾的火狐狸叫人捉模不透。
最出彩是她四肢的灵活抖动,伴随水蛇一样腰肢的扭动,赢得周遭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喝彩。叫好声随着她的动作此起彼伏,也成了她舞蹈乐中的伴乐。
有时候,最好的伴乐就相当于没有伴乐。
舞,停下来。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金玲声,她已经举了一杯酒,跪在我的面前。
我一惊,周围人具是是讶异之极,目瞪口呆。
“阿苓达,你竟然要这个小子!”
刚才那个胡渣大汉拼命的揉眼睛,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突利酒气熏熏的扯着我的衣袖,“你倒是行啊,虽然我是突厥公认的一等一的美男子,到你这里也还是…….”
我打掉他的手,腾的站起来,“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突利一把把我扯回座位,借着酒劲凑近我,声音低沉而魅惑,“这是咱们花账子里的规矩,要是舞女同时看上了哪个客人,就可以比舞,胜者跪地请酒,只要你接了这杯酒她就是你的了。”
我被他的酒气弄的直反胃,不耐烦的撇开他的手。
他不依不饶的贴过来,低声中掺杂了酒的迷醉气息:“呵,所有舞女同时拜舞的情景我也有过,可是阿苓达,草原上公认的美人,她的拜舞,我可是……”
我听得语气中的调笑之意,对他怒目而视。想起阿苓达还跪着,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讪讪道:“我,我不会喝酒。”
“这是马女乃酒,不要紧的。”阿苓达稍稍一顿,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可是我…….”
“喂,阿苓达,你看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你还是跟了我吧。金银财宝我都任你挑,还不比这个穷小子强吗?”那个大汉过来,一伸手就把她拦腰抱起。
金杯呯然坠地。
“天!”我惊叫出声,一步跨出矮桌,却被突利拦在桌前。
我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大叫:“你疯了,你没看见刚才那个男人……你干嘛!”
“阿语,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要是拜舞遭到拒绝,舞女就必须服从第一个主动要她的人。”他目光清醒,分明没有一点醉意。
“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我猛地把他推开,直往前冲。
抓住大汉的衣襟,冷着脸,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谁说我拒绝了她?”
大汉轻蔑的一笑。
“我再说一次,你给我放开他!”我对大汉的耐心到了极限,怒气转化成了一股戾气,声音听起来低沉喑哑,充满警告意味。
“放开?我就是不放,又怎么样?你个毛小子,胆敢……”
我飞起一脚,“啪”的踢中他的眉心。
落身回看,他竟然一步也没有一动,只是强硬的冷笑着,放下阿苓达,用粗壮的手背用力轧过眉心,嘿嘿的干笑几声,轰的一下子朝我扑来。
我几闪几避,又相继踢中了他几脚。他自然是连我的脚边也没有碰到。
可是,我踢他的那几脚,就跟挠痒痒一样,什么用都没有。我除了避,也不再踢他浪费力气。
我们就这么干耗着。
“小子,就这么点本事。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干!”大汉怒吼着像猛兽一样又扑过来。
我也没有心情瞎闹了,几步就落在突利身后。
“快,帮我解决他。”我低如蚊讷。
“呵,我要帮了你,你怎么谢我?”他戏谑的看向我。
我白他一眼,“帮了再说。”
“好。”他笑着抿紧嘴唇。
一回头,他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窖里,森冷狂傲的贵族气息展露无疑。
“阿巴赫!”
他一声怒斥,让那个彪形大汉顿时将在原地,怒气转为瑟瑟之态。
“你够了。既然他接受了阿苓达,你就没有权利再争了。这是咱们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吗?!还要我教你吗?!”
他把尾音拉长,不怒自威。
阿巴赫立刻服服帖帖的软下来,“阿巴赫不敢。”
我偷笑不止,却被眼前的东西惊得愣住。
“请公子还是喝了这杯马女乃酒吧。也算全了我们的规矩。”阿苓达把酒举过头顶,笑意盈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呃。”我苦笑着看着眼前的液体。
不喝是不行了,那么就……
我一仰脖子,豪气的一饮而尽。
“味道好怪啊。”我还没有发完牢骚。就已经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