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你快给我治好她!我不许她出任何事!”警告的强势背后,难道竟是这样的慌乱和无助?
“是,是。小的知道了。”唯唯诺诺的声音犹豫着。
“你还不快一点!你都看了这么久!”焦灼的气息弥漫满室。
“是,是。”脉门上手指不住的颤抖,“只是,只是,这个汉人的脉象实在是很乱,我,我……再说,他们汉人的体质也是大大的不同……或者……请个汉人大夫,会好一些……”
“什么!”耳边充斥着瓷器破碎的声音,却掩不过盛怒,“你是说,你救不了她!?你不要你的脑袋了吗?”
“不是……那个,我,我斗胆问,这,这,她有没有吃过什么…….毒药?”
那个大夫总算把他汗津津的手拿离我的手腕。
咦,我悄悄的把肘腕在被子上蹭。
尽量不让突利发现我已经醒了。
微微敛开眼睛偷看。
“怎么可能!”突利差点就扇过去个巴掌,又忽然错愕的一顿,“不过,她吃了,耶罗华花液。”
“什么?”大夫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愣了一会儿,才犹豫的点点头说道:“这也说不定。耶罗华虽然可以……解百毒,可是它本身也可以算作一种……剧毒。也可能是她的身体受不了,才有这种过激的反应。”
“那到底要怎么样?”
“也许,现在,也只能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刺激她了。”大夫半真半假的绉着。
“算了,你下去吧!”突利瘫软在椅子里。
“是,是。”那个大夫如释重负的嘘一口气,抹抹额上的汗渍出去了。
我连忙闭紧眼睛,放均匀呼吸。
“你怎么还没有醒呢?真的很严重吗?”
我心下暗道,我早就醒了。只不过就不想对着你。
慢慢的思考大夫说的话,看来这次的病,会是一个好机会。我必须好好把握。
好好休息,不要受刺激,是吗?
呵。
“你瞧,你睡着了,安安静静的样子多好。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了你?我一直在你的面前维持我的好脾气,维持我的风度。结果呢,还是没用啊。”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心里不甘心的想,他不会要整晚呆在这里吧?
我可不想假睡到天亮。
太费劲儿了。
“呃。“我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装作刚醒的样子,睁着朦胧的眼睛疑惑道:“咦?突利?你怎么在这里?”
“你醒了?”他的眼中灰烬瞬间点燃。
“嗯。”我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身体和他隔开一点距离,笑道:“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已经好很多了。”
我的笑并不纯粹,有坚持的意味,或者也可以算作命令强迫。
我无所谓。
“那,好吧。”他犹豫了一下,看我一眼,转身出去。
他的背影让我觉得,他已经成了一只受伤的狼。
受伤的狼比初生的幼狼还要脆弱,只因为他们受过伤。
难以入睡,我开始想念一些东西。
寂寞的时候适合想念一个人,一段往事,一点心情。
前些日子一直排斥的东西。
我发现我把一切都记得格外清楚,每一个细节,宛在眼前。
我想见他。真的想见他。
即使很多事,我都没有打算好:很多顾虑,我都来不及细细斟酌。
可是现在,我就是想见他,想呆在他的身边。
我才不管什么突利,什么突厥。
我不管了。
我都不管了。
李世民,是你说的,你要纵容我。
那么,我来了。
套上来时的淡淡白衫,束起头发,把两册梅花簿塞进里衣。
掀帘出去。
叫唤小白。
翻身上马。
“小白,我要回去找他。你可以带我去吗?”
小白应了一声,踏步而去。
“哇,谢谢你,小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乐呵呵的抱着她。
我催着小白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也一直没有听到后面有马蹄的声音。
心下暗自庆幸:现在他即使来追,也来不及了。
远处,是夜幕,如同沙漠,没有尽头。
一个看不清的黑影落入眼底。
他看起来是那么落寞,就像沙漠悬崖上嚎叫的狼,有最深切的孤独。痛到彻骨的姿态。
熟悉的剪影让我原本放松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我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心情,再也不想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我一言不发,冷颜淡淡的骑马从他身边掠过。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是这样的镇定,以至于要我怀疑,他是不是可以掩饰的这么好。
“没有。”
风沙把残败的花叶吹落风中。
“那么,你听我说。”他没有侧过身,即使他一侧身就可以对上我的眼睛。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你知道吗?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把突厥的军队调出来。这样,是困住你最强大的办法。他们会给我无与伦比的力量,让我觉得自己是狼群的领袖。”
“我要回去。不要妄图再困住我。或者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功力。你的狼群,拦不住我。”
是,这是我最大的本钱。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是因祸得福。可能那次的剧痛已经让耶罗华和我的身体完全融合。
我试了一下,似乎比以前更胜一筹。
“是吗?可是,你不要你的马了吗?或者,我可以把它烤了吃。”他就一直淡淡的,似乎在谈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你…….”我哑然无言,下意识的抱紧小白,一阵悲愤涌上心头,我低声嘶吼道:“你,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他浑身一震,面色煞白,惊恐的侧身看我。
我凌厉的对上他的眼睛,渗人的寒气从我周身散发出来。
我的眼底是冻结的寒冰,有最坚固的姿态,凛冽不可侵犯。
“我告诉你,我要走!我要回去!我一秒钟也不想跟你废话!今天,我一定要离开!你不要妄想用任何方式胁迫我!因为我最讨厌别人的威胁!”
我一踢小白,毫不犹豫的径直走开。
“等等,”我听到他的声音,把指甲嵌进手心,随时准备孤注一掷。“再等一会儿,天很快就亮了。我会在天亮之前,放你走。”
什么!
我的心陡然一落。惊诧的回头看他,欣喜的难以置信。
他的眼底漫上一层黑色的潮水,淹没幽幽的绿光。
他看起来很悲伤,那么悲伤。
悲伤得就像,灰烬凝成的黑色石雕。
“不过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走。那样就还没有到半个月,我可以很骄傲的说,不是我不够魅力,而是,时机未到。”他带着流沙一样的笑容。
我的心弦无声颤动。
默默点头。
“你看,你果然还是最爱这双鞋子。除了它,你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不稀罕。”他苦涩的笑起来。
我微微一怔,看向脚下。
他丢过来一个黑色的包袱。珠翠作响,锦缎清音。
“我知道,你不稀罕。你说喜欢过就很好了,不在乎拥有多久。可是,也有人会在乎。既然你曾经拥有它们。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轻易的丢弃。至少,再多持有它们一段时间,即使不很长久,它们也会心存感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突利这样忧伤的说话。
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大彻大悟的哲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桀骜不驯的王子,他只是一个忧伤的旅人,
轻轻检验自己的伤口。
“我知道。其实我对它们,也一样心存感激。我知道这个世界我可以得到的真爱不多,虽然我不曾回应,但我一直都很珍惜。只是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拥有它们的人,所以我希望还它们自由。它们有继续选择的权利。”
“它们已经无从选择。没有人可以再让它们心甘情愿的匹配。”
“突利,为什么总是那么固执?”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那么固执?你不是说喜欢过久很好,为什么还要回去?奢求长久的时光?”
“因为喜欢与挚爱不同。没有人舍得放弃挚爱。这是我固执的权利。”
“那么,我为什么又要放弃?”
他的侧脸微微明亮,面容在昏暗交接中,有奇异的苍白。
他是一个失了灵魂的妖精,可他依旧有摄人心魄的美丽。
“突利,还记得你刚刚说的吗?不是你不够魅力,而是,时机未到。如果你可以早一点出现,我会毫不犹豫的爱上你。”
其实你和他,真的很像。
“那么现在迟了吗?”
我垂下睫毛。
“错过一步,就是一生一世的距离。”
他的嘴角勾起浅薄的笑,“那么下一世呢?”
“我没有权利替下一世的自己做主。”
我茫茫然的看着他。
忽然意识到,“突利,天快亮了!我得走了。”
“好吧。”他朝我无力的挥挥手,他手落下的地方,一片初升的晓光黯淡下去。
我驻马停步。
“突利,那么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说。”他真的好平静。
“你,你为什么要放我走?”我犹疑的注视他。
“因为,我怕你死去。”他的笑容破碎在风里,“还有就是,你是圣水河的女儿,我留不住你。我明白,你有多渴望自由。”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对他心存感激。
“那么,我可不可以也提一个要求?”他的唇线浅浅上扬,是最后的任性。
“什么?”
“临走之前,留给我一个吻。”
我微微错愕,随即笑道:
“不可以。”
“果然是阿语,最后一刻也不愿有一点妥协。”
他自始至终,一直侧着身子,眺望远方,只吝啬的把他的一半留在我的记忆。
我的脑海中,记录下了这绝美的一刻。
漫天苍茫的风沙,混沌未开的大漠,一个美如妖魅的绿瞳男子,以他绝傲苍凉的姿态,屹立天地,黑影岿然。
似乎隔得很远的天地有一个声音从大漠的灵魂深处响起。
“记得要看日出。这里的日出很美。我还没来得及带你看一次。”
沙迷了我的眼睛,只风干一滴眼泪。
“好。”
我喃喃答应。
那天的沙漠,空,这样空,连带着,心,也空了。
我看见了那天的日出。
被风干了的血一样惨烈的颜色。
悲哀而苍凉。
我只能说,那是我一生中看过最美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