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宽敞的大殿内,白衣观音一手托着净瓶,一手捏着法诀,慈眉善目地望着殿内众人。小二手臂粗细的蜡烛点燃着,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偶尔有人进来,带进来外面的夜风,引起烛火一阵跳跃摇曳,映得大殿忽明忽暗,也映得殿内的人面色晦暗难明。
等到宇泓墨的大红衣衫进来时,烛火顿时跳动得更加剧烈。
宇泓墨脸上带着绝美的一抹笑意,环视众人,美眸潋滟生辉。然而看到他这副笑得很美很邪气的模样,暗卫寒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自己藏了起来。熟悉九殿下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美越邪气,眼眸越潋滟,就意味着他此刻的怒气越重,更意味着他要找人开刀,发泄怒气。
他不想成为那只出头鸟。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惹了九殿下,居然能够把他惹到这种地步?
正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裴元歌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她穿着藕荷色的对襟短半臂,系着浅绿色撒白鸢尾花的齐胸襦裙,天蓝色的腰带从胸前一直飘到膝盖,随着她的步履飘动,显得格外轻盈飘逸。因为时间急促,墨玉般的黑丝松松地挽成慵妆髻,偶尔有几缕发丝淘气地垂坠下来,光泽黑亮,越发衬得莲瓣般的小脸白皙娇女敕,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众人,歉意地道:“抱歉,我来迟了。”
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又是一幅寻常的家居打扮,但就是格外的清淡素雅,风姿楚楚。
宇泓哲哪里会怪罪,忙笑着道:“裴四小姐夜间受惊,按理说应该多多休息,只是因为此时事关昭白和他妹妹,所以我不得不紧张了些,想早些弄清楚原委,好加以应对。说起来,到时我叨扰了裴四小姐,还请裴四小姐不要见怪才好,日后我必定登门致歉!”
这番话说给裴元歌,却是让颜昭白听的,好让他知道,宇泓哲对他是多么的重视和紧张。
颜昭白坐在他的下手,清秀的掩上全是淡漠,眼眸如水静止,不起丝毫波澜,让人无法猜度他的心思,也无法猜度,他是否听出了这份言外之意,而又是否在心中有所触动。
不过,宇泓哲知道他性子冷清,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有些紧张地望着裴元歌。
不知道裴四小姐会坐在哪边?
现在殿内他和宇泓墨相对而坐,他的下手是颜昭白,颜昭白下手是颜明月,宇泓墨那边却是空无一人,按理说,宇泓墨好歹是九皇子,这样未免有些冷落他。裴四小姐这般知礼的人,说不定会去坐到宇泓墨那边。虽然说一个座位不代表着什么,但仍然会让他很不舒服。
宇泓墨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看着目光不住巡梭两边的裴元歌,笑意宛然。
如果她坐过来……
结果这时候,颜明月却突然起身,来到裴元歌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过来跟我坐吧!”这会儿工夫,不知道是不是颜昭白带来什么药物,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面颊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又这般笑意盈盈,看起来是在让人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既然她已经邀请,裴元歌不好推拒,歉意地向宇泓墨笑了笑,随着颜明月过去,坐在她旁边。
两人都是女子,同坐一起也是常理,不过,在这样两边人数失衡的情况下,裴元歌还是坐在了他这边,这让宇泓哲有种打败了宇泓墨的快感,微笑着朝他看去,正好迎上宇泓墨黑亮得近乎妖异的眼眸,笑意非但不减,反而更加浓郁,浅色的唇弯成一抹美好的弧度,在烛火照耀下,有着格外耀眼的美,诡谲如妖。
寒麟早就知机地又退后一步,努力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现在,他好像知道是谁惹到九殿下了……
颜明月心思单纯,不喜欢这种凝重的气氛,也不擅长分析什么,之所以来,只是想要跟颜昭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无聊,这时候看到她喜欢的裴元歌,自然而然地就想拉她过来陪她说话,丝毫也没注意到殿内波澜暗升的较量和争斗,自顾和裴元歌言笑晏晏。
她没注意,但颜昭白却看得很清楚,知道颜明月此举,似乎有些惹怒了九殿下。
不过,他也不在乎,倒是看着颜明月跟裴元歌亲热的模样,有些奇怪。明月身体病弱,很少见外人,而且她虽然性子单纯温婉,但本性中有着天然的疏离冷落,并不容易与人亲近,怎么跟这位裴四小姐才见一天,便如此喜欢她?颜昭白沉思着,心情十分复杂,他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明月,如果明月有知己好友,在没有他陪伴的时候也能如此开心,这是好事;但是,他又很担心……
这位裴四小姐,可是聪明人,如果被她看出端倪,撺掇明月……
直到静善大师赶过来,向众人双手合十后,见宇泓墨这边空无一人,便随意地坐了过去。这才结束了宇泓墨的尴尬境遇。这种情况下,本该由庵主水月大师出面,以示对两位殿下的尊敬,不过水月大师不善言辞,索性还是由静善大师代为出面。
不过,就像宇泓墨显然没感到尴尬一样,这会儿他也没觉得释然,美眸灼灼地盯着对面的人,突然间笑得更加妖异绚美。
“对了,我还没有向裴四小姐和昭白互相介绍吧?”宇泓哲被宇泓墨那种笑意弄得很不舒服,故意无视他,笑道,“其实,两人应该见过面了,我想,昭白能够认出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却未必能认出昭白吧?哈哈,裴四小姐,昭白他就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他设斗棋这些年,可是从未输过,没想到在裴四小姐这里栽了个跟头,昭白,你可心服?”
颜昭白躬身为礼,浅浅地道:“心服口服。”
颜昭白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裴元歌一愣,随即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一副画面。怪不得,她觉得明月当时赠给她的玉佩上,那个颜字十分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儿被黑白棋鉴轩一提示,顿时想了起来。当时斗棋的那座楼,就叫做“照颜楼”,那个颜字跟玉佩上的颜字一模一样。
“哪里,是轩主故意让我而已。”裴元歌忙道,真心实意。
颜昭白摇摇头,道:“我从不让人。”
宇泓墨显然早就知道颜昭白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众人,突然开口道:“五皇兄既然要为裴四小姐跟颜公子介绍,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来来来,裴四小姐,我来替五皇兄补充完整,这位颜公子不但是黑白棋鉴轩的主人,还是景轩商号的幕后主人,在大夏王朝的商界翻云覆雨,无人匹敌。他可是有钱人啊,说他富可敌国,还得研究研究那是什么国,要是向荆国那种地方,拿颜公子的财富和它比,反而侮辱了颜公子。”
颜昭白幽黑的眸看向宇泓墨,淡淡道:“九殿下谬赞了。”
“哪里谬赞?我这人素来实话实说,从不喜欢虚应客套。不过呢,颜公子虽然富可敌国,不过可惜,他是依附我五皇兄而存,所以每年至少四成的进益都要孝敬五皇兄,难怪五皇兄如此紧张。”宇泓墨唇角弯弯,眼眸中笑意甚浓,带着惯然的嘲讽,“五皇兄,你说皇弟我说得可对?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五皇兄你一定要指正才好。”
宇泓哲气得只咬牙,颜昭白身份神秘,他跟颜昭白的关系更加隐秘,没想到现在却被宇泓墨挑明。
好在在座并无他人,那个尼姑身居远山,未必懂得什么;裴元歌虽然聪慧,但只是女子,而且,他很快会向母后请旨,赐裴元歌为他的侧妃。届时,裴元歌成为他的女人,荣辱与共,只能跟他一条心,也不必担心她会对他不利。想到这里,看了眼裴元歌清雅秀丽的容貌,出尘月兑俗的气质,心中顿时一荡。
但想到这样的秘密被宇泓墨一眼道破,宇泓哲还是十分气恼。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今晚又怎么会恰恰好赶过来?难道说他的身边出了内奸吗?
颜昭白神色丝毫不变,沉思了会儿,起身弯腰拱手道:“因为此事事关明月,草民心中有些疑问,不得不问。当然,如果九殿下不愿回答,草民也不敢相强。”
“放心,我会回答的。”宇泓墨含笑瞥了眼宇泓哲,“我若不答,岂不正好如了五皇兄的意,更方便他猜度我是此次事件的真凶?所以,颜公子请放心,我不但会回答,而且保证说的都是实话。比如说,对颜公子的财富,我也很感兴趣,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怎么样,颜公子,我够坦白了吧?”
果然如此!
宇泓哲怒极,这个宇泓墨,果然也盯上了颜昭白的巨额财富!
该死!
颜昭白眉头微蹙,他早听说这位九殿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十分难以捉模,今日初次相见,这才刚开头就领教了。平常人就算心里想要他的钱,也只会旁敲侧击,谁会向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偏他看起来又绝对不是那种毫无城府的草包!但最麻烦的就在这里,既然已经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往后他也不必遮掩,恐怕也会用尽百般手段,单凭现在的词锋和行事来看,这人比宇泓哲要难应付一万倍。
“九殿下真会说笑。”颜昭白勉强笑了笑,转开了话题,“草民想问的是,九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猜着就是这个问题,不过也不习惯,这深山野岭的,我堂堂天潢贵胄,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刚刚好救了裴府众人,差一点就也能救了颜小姐。我想,五皇兄一定告诉颜公子,这整件刺杀事件,都是我自编自导的苦肉计,目的是想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救了颜小姐好令颜公子感恩图报,是吧?”宇泓墨娓娓道来,不带丝毫怒气,反而笑意越发柔和,似乎在看一出极好看的滑稽戏,“而且,颜公子必定也有所怀疑,所以明知道我这个人个性很差,却还是要来问我,对不对?”
颜昭白越发觉得此人棘手,却不正面回答,只道:“九殿下还未回答我的问话。”
“别急嘛,我说了会答,就一定会答,不过在此之前总要先分析分析事情的经过原委嘛!”宇泓墨不急不缓地道,去过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斜斜瞥了眼正跟颜明月言笑晏晏,似乎对这边的明争暗斗全无所觉的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宇泓哲,“五皇兄这一招贼喊捉贼,不可谓不高,而且,五皇兄也算定了,以我桀骜难驯的性子,如果被一介商贾质问,必会心生不悦,不予理睬。这样一来,五皇兄的栽赃陷害便能如愿,所以方才五皇兄一定在狠命地撺掇颜公子来质问我。五皇兄,皇弟我说得可对?若有不对,欢迎指正啊,我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
宇泓哲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转过这样的念头,这番被宇泓墨一语道破,脸色青红交加,十分难堪。
颜昭白则敛眉神思,神情疑惑而凝重。
“看五皇兄的模样,皇弟我是猜对了。不过这就是皇兄的不对了,”宇泓墨摇摇头,面色十分不悦,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宇泓哲不该栽赃陷害他时,他却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赃陷害我,早点通知我一声,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这出戏,反正皇弟我名声早烂了,杀个把人实在不算什么,咱们兄弟情深,我哪能连这点忙都不帮?只是五皇兄你却也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弟我脑子反应慢了些,这不,现在把五皇兄的盘算都说了出来,这会儿就算我相帮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盖弥彰了。唉!”
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显得极为遗憾无奈。
宇泓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显然,宇泓墨根本就是故意拆穿他,却偏偏说得好像很相配合却没办法的模样,这明显是在嘲弄他,故意在人前作践他的名声!“九皇弟,你拖拖拉拉说了这许多,为何始终不肯回答昭白的问话?是心虚吗?”
“九皇兄你转移话题了哦,不知道是谁心虚呢?”宇泓墨浅浅一笑,神色慵懒闲适,“好吧,那就回答下颜公子的问题吧!我想五皇兄的话,对颜公子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何况我宇泓墨名声那么坏,颜公子这时候必定对我有所怀疑,我想,如果我说我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这里,颜公子一定不会相信吧?”
宇泓哲冷哼一声:“这种话,傻子都不会信。”
“也是,颜公子久经商场,何等精明,就算五皇兄你会信这种话,颜公子也不会信的。唉,”宇泓墨又叹了口气,状似苦恼,沉思了下,道,“那如果我说我神机妙算,算到这里会有美人遇难,所以特意赶来相救,我想颜公子大概也不会信吧?”
裴元歌似乎跟颜明月说得正投机,但实际上一直分心注意着这边。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
五殿下才刚说“傻子都不会信”,宇泓墨接话就说“就算五皇兄你会信这种话”,这不明白着骂五殿下连傻子都不如吗?而且,听宇泓墨现在的语气,听他的话语,显然是故意在折腾五殿下和颜公子,偏偏两人关心则乱,严阵以待,随着他的话心情跌宕起伏。
这宇泓墨的性子,真的太恶劣了!
颜昭白眉宇紧蹙:“如果九殿下不愿相告,草民也不再相强。”
“颜公子别急,我逗五皇兄跟你玩儿呢!”宇泓墨依旧不急不躁,长长地吐了口气,双手往腿上一放,坐直了身体,收敛起玩笑的是神情,淡淡道,“好吧,看来我只有说实话,才可能取信于人了。实话就是,我听说今日五皇兄突然派死士前往白衣庵,然后到颜公子府上去做客。我一琢磨,估计这事跟颜公子月兑不了关系,听说颜公子有位妹妹,视若珍宝,难道说五皇兄想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你说,这么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掺一脚呢?所以就悄悄地溜过来,想捡个现成的田螺,没想到,田螺倒是捡了,可惜是个忘恩负义没良心的,对救命恩人连声谢谢都没说。”
说到这里,宇泓墨突然转过头,盯着裴元歌,浅笑道:“裴四小姐,你说这种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人,我要怎么修理她才好呢?嗯?”
被点了名,裴元歌只好转过头,假装没有听清他们之前的话,茫然道:“抱歉,小女正在和颜姐姐说话,不知道九殿下和五殿下方才在说些什么?好像要修理什么人?是坏人吗?母亲说了,做人不能太小气,太斤斤计较,不然会被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说着还用力地点点头,以加重可信度。
做人不能太小气?这是在说他吧!
还说他会被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宇泓墨双眼慢慢眯了起来,光芒湛然,裴,元,歌!等着瞧,如果他要被天打五雷轰,也得拖着她一起被雷劈,如果他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她赖在十七层都不行!要死一起死,绝不会让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好过!“好了,五皇兄,颜公子,要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不知道你们信还是不信呢?”
颜昭白垂眉神思,虽然说这位九殿下之前态度轻浮,突然又转郑重,又猛地转头去针对裴四小姐,的确喜怒无常。但一个人的话是否可信,除了态度外,还在于他的话是否有道理。如果认真说起,今日的事情的确有些巧合和蹊跷,五殿下突然来访,然后明月就出事了……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宇泓墨拍了拍额头,道,“颜小姐身份隐秘,又是到白衣庵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进香,居然能被黑衣人准备把握行踪,刺杀上来,这倒真的很奇怪。还有就是,五皇兄说,是因为在颜公子的府上做客,正巧遇到颜小姐的护卫回来禀告,这才会一道跟来。我想,白衣庵遇袭,裴四小姐应该也会派人回裴府求救吧?怎么都这会儿了,裴府的人还没到呢?裴尚书从前是镇边大将军,我还以为,他府内的护卫会比颜府的好呢,没想到效率竟然如此低下,唉!”
颜昭白神色一变,眼眸中划过一抹狠厉。
裴诸城曾经是镇边大将军,裴府的护卫全部是他以前的亲兵,武功高强不说,各方面的人才都有,没道理,他们报讯会比颜府的护卫晚这么多。唯一的解释是,不是裴府的援兵来得慢了,而是颜府的护卫来得太快了。那名来报讯的侍卫,多半跟黑衣人的刺杀有关,而且,这件事恐怕五殿下月兑不了关系……
眼见颜昭白神情中的怀疑之色越来越严重,宇泓哲顿时感到了一阵心慌。
那些黑衣人的确是他的死士,这次白衣庵的事件,也的确是为了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按照原先的算计,等他们感到白衣庵时,黑衣人已经劫持了颜明月,拿来要挟,而他大义凛然上前,答应黑衣人的不合理要求,最好再受点伤,中个一箭。颜昭白爱妹如命,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首先,没想到黑衣人中有人抢攻,提前来探路,想要抓获颜明月邀功,结果反而被颜府的护卫发觉,双方大打出手,让颜明月有了警觉不说,还逼得其余黑衣人不得不提前动手,导致整个计划的时间被打乱;
其次,谁也没想到,裴府会到这么偏僻的白衣庵来进香,被黑衣人惊吓到,四散出逃,由于分辨不出目标,又有裴元歌的设计,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颜明月藏在空荡荡的大殿,最后就了颜明月的人变成是她。
如果这是这样,倒也还罢了,反正裴元歌最后会是她的侧妃,颜昭白欠她的人情,就等于欠自己的。
但最最没想到的,半路会杀出宇泓墨这个程咬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那么深的城府,居然随随便便的就把这件事摊开了讲,弄到现在宇泓哲偷鸡不成,反而要蚀把米,引起颜昭白的怀疑。虽然说他并没有把颜昭白这个商人放在心上,但他的确很有生财之道,每年进给他的收益十分巨大,他到不担心颜昭白会因此翻脸,毕竟只是商贾,不过倒是有些担心颜昭白会拼个鱼死网破,弄得他最后再也拿不到钱。
“昭白不要听他胡说,如果我真的安排此事,这样隐秘的事情,宇泓墨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宇泓墨妖美地一笑,“你身边有我的眼线啊!”
“你果然在我身边安了内奸,你个混账!是谁,到底是谁,你给我说!”宇泓哲本就在猜度,身边是不是出了内奸,这下被宇泓墨一口说破,顿时恼怒异常,拍案而起。能够知道此次白衣庵计划的,都是他的心月复,这些人里如果有人是内奸,那他行事,岂不是满盘计划都在宇泓墨的算计里?
“五皇兄这话就忒不上道了,既然是眼线,怎么能轻易暴露呢?”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宇泓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五皇兄你又上当了,我哪有什么眼线?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好让五皇兄怀疑你的心月复,最好再除掉两三个,那皇弟我就称心如意了。不过,我想五皇兄这么聪慧,恐怕不会上当,对吧?”
他说的话虚实难辨,真真假假,让人难以捉模,反而更增疑心。
尤其宇泓哲是知道宇泓墨的手段厉害的,心中本就在怀疑,这下更坚定了心思。他身边绝对出了内奸,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盘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纵,但凡有可疑地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不过,五皇兄你这般震怒,是不是意味着,你承认了皇弟我之前所说的是真话呢?”宇泓墨悠悠然问道,“也就是说,这次白衣庵的事件,是你一手策划,我没说错吧?”
宇泓哲又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心急内奸的事情,居然中了宇泓墨的圈套。
不过,看了眼静心念佛,一语不发地静善大师,再看看言谈甚欢,不时发出低低笑语的裴元歌和颜明月,心下稍稍安定,都是女子,本来对这些事情就不感兴趣,未必能听懂多少。但是,颜昭白精明异常,恐怕是已经起了疑心了,宇泓哲心中暗自焦虑,却故作镇静地道:“九皇弟你误会了,我这人素来痛恨卖主之人,所以听到你说我身边有内奸,就忍不住发作出来。但这次白衣庵之事的确与我无关。”
这次,宇泓墨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强辩,只笑着瞧着颜昭白。
颜昭白沉思良久,神色变幻莫定,好一会儿才沉静下来,拱手道:“九殿下真会说笑,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哪里值得五殿下如此耗费心机?再说,五殿下为人宽厚,甚有君子之风,而草民本就与五殿下相交甚厚,草民相信他不会这样做。”
闻言,宇泓哲才松了口气。
“哦?”宇泓墨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如果是从前,也许不会,毕竟你每年都给他巨额的进益,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玉之彦被派去灾区任刺史,兼钦差大臣,主持赈灾事务,彻查之前赈灾中的各种贪污克扣。玉之彦这人心硬面酸,谁的情面都不给,又刚刚好跟五皇兄彻底翻脸,这一整顿,估计场面就这热闹了,恐怕又是砍一大批官员。五皇兄怎么能不心疼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筹到巨款,运往灾区,把先前的亏空补齐。颜公子,最近我五皇兄没跟你要银子吗?”
颜昭白心中一沉,之前五殿下的确跟他要过银子,不过因为数额太过巨大,被他拒绝了。
没想到,事情的根源原来在这四百万的银子上!
心中的盘算被宇泓墨彻底揭开,宇泓哲又惊又怒,没想到宇泓墨会这么直白地针对他,心中七上八下,他实在舍不得颜昭白这个聚宝盆!
然而,颜昭白思索了会儿,还是道:“九殿下说笑了,南方遭灾,灾民们饱受流离之苦,饿殍遍野,草民也有所耳闻。这时候捐赠银两,为灾区百姓出份力,是草民分内之事,也算是草民为明月积攒一份功德。”眼下之意,显然是答应出这笔银子了。
宇泓哲大喜,没想到颜昭白不但没有怀疑,反而答应出这笔银子。
看起来,颜明月这个小女子在颜昭白心里的地位很重啊,这样一来,以后想要跟他要钱,可就容易得多了。本来,他只是拿不到银子,又听说颜昭白对这位妹妹十分呵护,所以想试试这出苦肉计,没想到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即使颜昭白怀疑是他动的手脚,却还是乖乖出钱。
这样的话,只要拿捏住了颜明月,颜昭白就必须听他的话了。
宇泓墨也是一怔,随即眼光瞥了眼那边言谈甚欢的二人,顿时恍悟,拍手笑道:“原来如此,颜公子明知道被五皇兄算计了,却还是答应出这笔银子,原来是因为软肋被人拿捏住了!这下有意思了,”眸光流转,故作沉思为难状,“本殿下最后也十分缺银子用,不知道颜公子肯否借我几百万两?若是颜公子处接不来的话,没奈何,恐怕我也要学着五皇兄做做劫匪,说不定来钱还会快些,颜公子以为如何?”
颜昭白神色终于变了。
他愿意出这笔银子,的确是因为担心颜明月的安危。这次五殿下能够派人来劫持明月,演苦肉计,想要让他拿银子出来,如果他不给,下次他保不定会真的直接拿明月来威胁他。但是,没想到这心思居然被眼前这位九殿下一眼窥破,更直截了当地当着五殿下的面跟他要银子……
看来他还是太大意了,就不该让明月出现在京城!
这两位殿下相互角力,却拿明月来做筏子,显然他们都看准了明月是他的软肋,如果惹得其中任何一位不开心,只怕明月都岌岌可危。她本就是柔弱单纯的性子,未经世事,哪里经得起这些人算计?如果明月有个万一,他这辈子也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五殿下这笔银子是燃眉之急,他不能不出,不然五殿下不会放过明月。
而九殿下这笔银子,他绝对不能当着五殿下的面答应,不然就是脚踩两只船,两边都会变本加厉,谁也不会保护他,而只会压榨他。所以,他应该要当面拒绝九殿下才行。但九殿下性情难测,虽然只是随口说说,但保不准真的会对明月不利,私底下必须要想办法缓和这种局面。只是,据说这位九殿下性情十分难测,连皇上和柳贵妃也拿他没办法,不知道谁能劝服他,不要跟明月为难?
颜昭白紧张地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事。
方才裴四小姐刚入殿,还未就坐时,九殿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有些不安;而等到裴四小姐入座后,九殿下立刻就转过头,再也没有看过去,但半途却又刻意点名,而裴四小姐貌似茫然,实则暗骂九殿下的话语,听在九殿下耳中,却并没有发作,反而有些像是赌气的模样……
这样看起来,这位裴四小姐似乎在九殿下心中有些分量。
又或许,九殿下这样咄咄逼人,是因为方才明月邀请裴四小姐坐在她身边?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之前棋鉴轩斗棋,他和裴四小姐彼此留下的印象都还不坏,而裴四小姐又难得跟明月投契,如果能请动裴四小姐说项,或许九殿下能暂时放过明月。只要有这一线转机,很多事情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无路如何,赌一把试试吧!
如果输了,不过是他和明月一道去死,也并非那么可怕。
想到这里,颜昭白恭声道:“如果九殿下也心忧灾区灾民,那么草民愿意再送一百万两到灾区,以九殿下的名义赈济灾民。若是此等善事,草民自然鼎力相助。”言下之意,若是别的事情,他就恕不奉陪了!
宇泓哲这才放下了心事,他可不想颜昭白这个钱袋子落到宇泓墨手里。
“真遗憾,本殿下是坏人,只做坏事,从来不做善事,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不要紧,改日再慢慢谈,我想总有一天,颜公子会慢慢改变主意的!”宇泓墨慵懒地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不善地看了某两个说得正开心的女人,心中冷哼一声,觉得牙又痒痒起来,很想咬某人一口,决定了,回去要凌虐三十盘水晶蹄膀!
说着,红袍翻飞,起身先走了。
“裴四小姐请留步,关于明月的事情,在下有些话想私下跟裴四小姐说,不知道裴四小姐方不方便?”扫了眼门口的宇泓墨,颜昭白突然扬高声音,对正和颜明月说得开心的裴元歌道。
听是颜明月的事情,裴元歌不在意地点点头,道:“可以。”
门口边,某个红色身影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离去,但身影中似乎多了些无形的怒气,使得原本紧跟着他的暗卫悄悄地退了两步。而这一切,都落在了颜昭白的眼眸里,心细如发的他,自然能够猜度出其中的异常,对于请裴四小姐说项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这时候,他不禁庆幸起棋鉴轩里他的目光如炬,感觉到这位裴四小姐的聪慧镇静有异寻常女子,这才刻意交好,将七彩琉璃珠赠与。
棋鉴轩,棋鉴轩,以棋鉴人的轩。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棋奕更加能够观察人的心性沟壑的事情了,颜昭白以斗棋为名,与众人对弈,就是借棋来观察弈棋之人的能力心性,但凡认为不错的,便想办法结交,以为后用。毕竟,他只是平民百姓,又是巨富商贾,本就是非多。虽然依附着五殿下,每年送给他巨额的进益,但五殿下本性贪婪,若要求助于他,必定会大出血,所以,他在京城,是多个贵人多条路。
而现在看来,他没有做错。
别的不说,这位裴四小姐,绝对是他结交得最正确的一个人!
宇泓哲自然注意不到这么细节的方面,他知道颜明月身体不好,以为颜昭白在交代,与颜明月相交的注意事项,温和地向裴元歌一点头,便欣然离去。静善大师念了声佛号,跟着离去。颜昭白模了模颜明月柔顺的头发,柔声道:“累了吧?早些休息,我有些话想要跟裴四小姐说。”
颜明月是大殿内最单纯的人,也是唯一没有注意大殿内谈话的人,丝毫也不知道她引起了怎样的风波。听到颜昭白的话,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柔顺地点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对了,我把玉佩送给了元歌妹妹,以后让她到我们家里来玩,好不好?”
颜昭白宠溺地点点头,道:“好。”
“嗯,那我休息去了。”颜明月嫣然一笑,缓步出了大殿,回厢房休息去了。
殿内只剩下颜昭白和裴元歌二人,颜昭白幽幽叹息一声,看这裴元歌,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裴小姐,方才的对话,我想你也听到了。明月她现在很危险,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帮我,也帮帮明月!你能不能替我个明月,去给九殿下求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