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奔进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仿若透明般洁净如玉的脸上,黑如墨染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上面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随着说话时的眨眼,上下飞舞着。浅浅一笑,梨窝在脸颊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和生动。
妙如在月复中不禁暗叹,这兄妹俩的父母,基因真好!难道汪家专出此等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见那小姑娘跑到右侧,跟妤如一左一右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臂,两人竞相在老人家面前卖萌。
看到眼前和谐的画面,妙如心里升起一种叫羡慕的情绪。四年前,刚穿过来时,在祖母跟前她也是此般哄老太太开心的。
想那杨老夫人崔氏,也是个有福之人。当一品诰命十来年,老了还能有此等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日子。这种平实的幸福,才是妙如最向往的生活!
牵过她表姐的手,妤如奔到姐姐跟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姐姐妙如,上回你看到的那个绣球,就是她折了送给我的。”
然后对妙如介绍:“这是我大姨家的峦映表姐,大我两岁,刺绣活计做得可好了!”
许是跟陌生人初次见面,小姑娘有几分矜持和拘谨,跟妙如互相认识、见礼后,就又跟她表妹说起悄悄话来。妙如微微一笑,让到了一旁,牵着妹妹婵如,跟在她们后头,朝禧荣堂门口走去。
刚在外面追着提醒妹妹的汪峭旭,此时正在路边,跟着钟澄边走边聊些什么,他们也进了院内,想是来跟长辈请安的。
“这是要上哪儿去?”见三个女儿要离开,钟澄顺口问道。
“要到库房里找我们以前做的河灯,拿出来准备晚上再放!”妤如回答道。
钟澄了然地“哦”了声。自从那年妤儿,被她姐姐带着做了次河灯后,她每逢观灯时节,必做莲花灯来放。
“中秋不是赏月猜灯谜的吗?怎么改放河灯啦?又不是中元节!”汪峭旭在旁表示不解。
“中元节那天下雨了,没放成!不兴咱们今晚来补放啊?!”他妹妹反驳道。
少年有些嗔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估计是被这种执着的精神给吓住了。
妙如在旁边嗤地笑出声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模了模头,汪峭旭随之收了声,丢开了去。
晚宴的时候,妙如见到妤如的大姨汪夫人。
三十多岁年纪,不像一般高门贵妇那般,养得白皙丰韵,反而脸色有些憔悴。眉宇间因长期蹙着,都有些许皱痕。唇边的法令纹,在发笑时若隐若现。不过,她的五官长得极美。即使是颜色不再,也看得出当年是何等的容色倾城。跟杨氏只有三分相像。
见到妙如时,她倒没像杨老夫人那般严肃告诫,反而亲切地询问了她,留在老家独自生活时的状况,和她平时的爱好。
那种贵族生活,磨砺出的温润和涵养,让人无不感到熨帖和舒服。她和杨阁老父女俩,让妙如对杨家人,有了些不一样的印象。
得到妙如恭敬的回答后,汪夫人送给她一只和田玉镯作为见面礼。
月上柳梢头,杨府后花园里一派热闹景象。在地势较高的望月亭里,大人们坐在石桌边,边酌酒饮茶,边聊着天。桌上摆满了月饼、糕点和时令瓜果。
突然,有人问起:“咦,那群小猴子呢?怎么这般安静了?”
杨俊贤站起身来,用目光四周找了圈,真没找到一个!
旁边的汪峭旭拉着他坐回原位,对众人解释道:“下午就听她们在嘀咕,说是晚上要在水边放河灯,补回上次中元节下雨没放成的份子。”
众人听了,不禁宛尔哂笑。
过了会儿,汪峭旭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们,黑灯瞎火的,在水边玩!旭儿到那边看看她们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杨俊贤也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头,附和道:“小舅舅陪你一起去!”
说着叫上身边丫鬟,装了些桌上糕点水果,用盒子盛着,打算带给那帮外甥女们吃。
两人连袂向杨府后院的镜澈湖边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快跑、快跑!映姐姐的灯快追上来了!”
那边另一个声音正得意:“看我这灯不超过你的!以前我可没少跟姐妹们玩过河灯……”
“映儿,妤儿,你们要站得离水边远些,小心掉下去……”突然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站在后面的婵如,只见她脚下一个没站稳,朝右前边倒了过去。
这陌生声音,在黑夜里突兀地响起,想是把一向胆小的婵如给吓着了。
而她旁边右前方站着的,正是汪家的小姑娘峦映。
她跟一个被唤作鹤儿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假山的边沿上望着湖中的河灯,也没留神身后的危险。
婵如哎哟一声,双手在空中划拉着,无意中碰到峦映的肩膀。连带着她也朝右边倒去。
峦映这一倒不要紧,一直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的鹤儿,也跟着向水里掉了下去。
站着湖边假山上的两小姑娘,无一幸免地掉入了湖中!
时值中秋,湖水微凉,她们在水中挣扎着……
站在右后方的妙如,吓了一大跳!
再看着左边的婵如,应只是摔倒了!也顾不上把她扶起,妙如忙转过头去,朝高处亭子的方向大声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
然后对着湖边丫鬟婆子们唤道:“谁会水的?赶紧下去把她们救起来,快,快!不会水的,赶紧拿根竿子来!”
这时,湖里靠近自己这边,有声音在叫唤。
妙如心中一惊,闻声望过去,原来是个穿着鹅黄比甲的小丫头。
正是刚才落水的鹤儿,她自己游回岸边了。在湖中扑腾呼救,双手在水面上胡乱拍打着。
妙如见了,也没多想,救人要紧!
伸过手去,想把她顺势拉上来!
“把手给我,快!快!”妙如对着她喊道,叫鹤儿的闻言,真把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妙如使出吃女乃的劲儿,死命地拽紧她,就往岸上拉。
幸亏以前在山上,帮着师兄师弟们干过不少重活,力气也练出来了!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没被反方向的力给拽过去!
身后传来婵如哇哇的哭声。想是她已经爬了起来,知道自己闯了祸,急得哭了起来!
妙如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那里瞎哭。
头也没回地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赶紧过来帮把手啊!来拉住姐姐,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呢!”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扑嗵的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原来汪峭旭见她救起来的人,并非是他到处找不到的妹妹,一时心急,跳了下去。
看见后面有人赶了过来,妙如心下稍稍安定,和婵如合力地把那小姑娘拖了上来。
把人救了上岸后,妙如舒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看回水面。
妤如在对岸的那头,朝着水面嘶声竭力地喊着,这头杨家小舅舅在岸边,指挥着仆妇们,准备接应湖中的汪氏兄妹。
汪峭旭跳下去后,朝水中挣扎的身影游了过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把妹妹托了起来,在岸边婆子的帮助下,两人离开了水面。
上岸后,也顾不得歇口气儿,他忙拍了拍峦映的后背,把她刚喝进去的水,给拍得逼吞了出来。
在亭子赏月的众人,闻讯这才赶了过来。只见得汪家兄妹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而妙如姐妹俩,在旁守着另一位像落汤鸡的小丫头,也摊坐在那里。不过,钟氏姐妹上下却穿戴整齐,没有打湿凌乱的样子。
杨老夫人忙一把抱住峦映,失声地哭叫起来,其余几人都围了上去安慰。妙如几个在一旁,没人搭理她们。
“怎么回事儿?!”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杨氏这明显不善的语气,婵如下意识地朝姐姐身后躲了躲。
“妙姐儿你说!”看见她把妹妹往身后藏,杨氏就把话头引到她的身上。
众人这才回过头来,把视线落在了妙如姐妹身上。
起身朝众人施了一礼,妙如就把刚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你先跑去救起的,是这小丫头?!”杨氏问话中带着一丝怒气。
“是的,母亲!鹤儿离得比较近,女儿顺手就把拉了上来!”妙如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答道。心想,今天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你该先去找来人救映儿,确定有人来救她了!再去救这小丫鬟!怎么不知轻重缓急,不分尊卑贵贱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插入进来,正是杨老夫人崔氏。
妙如正想开口解释,她确实喊人了,还吩咐过旁边的人去拿竿子……
“她本来就缺人教养,哪懂什么尊卑贵贱!”杨氏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虽小,岸边的几人却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辈的教诲,你听清楚了吗?!还不去向你大姨母道歉!”严厉的声音从钟澄那边传了过来,他铁青着脸,止住了女儿想要解释的动作。
想是因着自家女儿,带累着了别家的宝贝落了水,他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安抚那几人的情绪,作为两女儿的父亲,钟澄当场厉声喝斥起她来。
妙如心里虽觉得委屈,但岸上这群人都是她的尊长!这时若是出声解释或反驳,会被他们当场安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让爹爹也下不了台。
算了!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妙如带着妹妹,走到汪夫人和峦映身边,向她们行礼道歉了!
又朝着杨老夫人施了一礼,恭声说道:“谢老夫人教导,妙如记住了!”言毕,就退回父亲身后。
见峦映没什么大碍,又是自己女儿落水引出的事端,也不好让钟澄下不了台,汪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姑娘们年纪尚幼,考虑得不那么周全,也是有的。大家就不要太责怪她们了!”
汪峭旭和他妹妹,还有鹤儿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见证事发全过程的岸边众人,也没谁出来吱个声,替妙如姐妹作证解释一番,还有个仆妇,手里拿着竹竿,才赶过来!
于是,妙如救人此等小小的功劳,因为被救者身份太低贱,大家集体无视了。没有功只有过,功劳抵不了过失。
出了这事,大家也没了赏月的兴致。汪家兄妹喝完姜汤,泡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着他们母亲回了府。
钟澄一家随后也离开了大学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