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秉初兴奋地坐在马车内,打量四周。
车厢板壁都糊着翠绿色缎子,车门帘厚厚的,这样的天气倒是显得有些热了。
颜秉初心里明白是徐氏不放心,怕自己着了凉,心里一阵感动,便噌噌地坐到对面紧挨着徐氏,将头埋到徐氏怀里。
徐氏抚着女儿的脑袋,笑问道:“初儿不是说自己长大了么?怎么又撒娇了?”
颜秉初闷闷地回道:“初儿再大也是娘的女儿,等初儿头发都白了,还是要和娘撒娇,娘不许嫌弃初儿。”
徐氏闻言,拉起颜秉初的小脸,重重地亲了两下,满面笑容地说:“不嫌弃不嫌弃,娘的初儿就是娘的眼珠子,要宝贝一辈子。”
颜秉初羞红了脸,将头重新埋到徐氏怀里,天呐天呐,二十岁的人还这么撒娇。可是,被人疼爱的感觉真好。
一旁的徐氏的大丫鬟檀云,抿着嘴笑着从车厢角内的屉子里取出一盘点心放在车厢内的小案桌上,又沏了杯茶,递给徐氏。
徐氏拍拍颜秉初的脑袋,让她起来吃点心。
颜秉初口里含着块点心,慢慢移到窗边,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又转过头偷偷打量徐氏,见徐氏仍是满面笑意,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将眼睛凑到缝前向外看去。
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路边一个摊点接着一个摊点,酒楼挑的高高的迎风的酒幌,还有马车边擦过去的骏马……颜秉初看得渐渐痴了,点心含在口里都忘了嚼,她感觉自己恍如梦中,这是真正的古代日日在楼阁闺房里的生活远没有这街上充满生活气息的人群景象给她带来的冲击大,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她真的回不去了,这个如同水墨画卷的地方,将是她今生待的地方。
徐氏见到女儿突然变得呆呆的,顿时吓坏了,连连轻拍颜秉初的小脸,急道:“初儿,初儿,你别吓娘。”
颜秉初茫然地看着徐氏焦急的面容,渐渐回过神。
是了,今生她有疼她的娘亲,有威严能赚钱的父亲,有温文尔雅有出息的大哥,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弟弟,上天让她重活一回,足够了。
颜秉初急急咽下嘴里的点心,伸手接过檀云递过来的茶,一口气喝完才道:“娘,娘,我是在想怎么回去和弟弟说外面的好玩的事。”
徐氏拍拍她的后背,松了一口气道:“下回可不许这么着了,不许将东西含在嘴里。”
颜秉初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娘,为什么街上这么多人,还能跑马?”
徐氏道:“路中间是给马车走的,行人只能靠边走。”
檀云在一旁补充道:“姑娘是头回上街呢,肯定没注意到路边行人道是砌得稍微高些的。”
颜秉初心里愈发好奇起来,难道古时候有人行道的说法?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兴奋劲头过去后,颜秉初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昏昏欲睡。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檀云先踏着凳子下了马车,便转身扶着徐氏。缀幽也从后头的马车赶上前来,将颜秉初扶下车。
颜秉初有些郁卒地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
一行人沿着山道,缓缓向山上的寺庙走去。颜秉初拉着缀幽的手,一路上东张西望,唔,山道上行人很多,看来这个寺庙香火倒是很好。女眷也不少,结伴行走,一时间香风阵阵,倒让从旁经过的伪萝莉也陶醉了,想起了杜甫的《丽人行》。嗯,头一句改成“三月三日天气新,山中道上多丽人。”缀幽在旁看见自家姑娘径自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什么,倒也乐了。
徐氏在前面宝殿中烧了香,磕了头,便让小沙弥引着往后庙女眷歇息的院子去。颜秉初跟在后面偷偷打量了小和尚一会儿,便有些无趣地转头看着四周景色。
四围山绕,树木葱茏,一径通幽,倒是个好去处。
进了暂时歇息的院子,徐氏便有些倦意,檀云便伺候徐氏歇下。
颜秉初便拉着缀幽的手说要去逛逛。
缀幽不依,道:“山里那么大,迷路了怎么办?姑娘还是歇歇,等会儿就用斋饭了。”
颜秉初皱着小脸,保证道:“只在这一片看看,好不好,我刚刚听说附近有山泉呢。”
缀幽看看颜秉初渴求的小脸,想着这兴福寺后庙戒备森严,倒未有歹人出没,心下一犹豫,便答应了。
两人便同檀云告了一声,循着刚来时的小径,去找颜秉初所说的山泉了。
行了一段路,缀幽看见颜秉初身上只穿着淡粉色的绣花罗衫,蜜合色对襟的长袖小褙子,下着珍珠白湖绉裙,想着山林中天气阴冷,便让颜秉初原地等着,切莫走远了,自己急急忙忙回去取件斗篷来。
颜秉初看着周围只一条路,便仍旧沿着走下去。
过了一阵,耳边已经听到泉水叮咚声。穿过一片竹林,果然便见一道清澈溪流,原是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泉水汇成的。颜秉初闻着风声细细,泉水淙淙,欣喜地加快脚步。
刚转过溪边一块大石头似的假山,却只见一穿着白色绸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极其不雅地撅着往溪里伸头伸脑,似乎要够什么东西。那少年似乎察觉身后有人,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身子“哗”的一声栽进了溪水中。
颜秉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念“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这一边,谢诩狼狈地从溪水中站起身来,右手拿着先前掉下水的玉箫,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过头看了一眼害他落水的罪魁祸首。
原来是个小姑娘,正瞪着一双黑嗔嗔的眼睛看着自己,张着红红的小嘴,小脸上挂着一丝惊愕。
还是个美貌可人的小姑娘,谢诩不禁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自我安慰道幸好这小姑娘年纪还小,还没到能解风情的时候,要不然自己一世英名肯定是毁了。
谢诩爬上岸,撩了撩已经湿透了的衣服下摆,看见那小姑娘还愣在原地,以为是不知哪家的小女孩迷路至此,便行到她面前,冲她一笑,刚要开口询问,不妨一双小手将他腰上一推,一时往后踉跄两下,耳边听到略有些含糊的“与我无关”四个字,声音倒像只兔子般软软糯糯的。
谢诩刚站稳了身子,就看到那道浅粉色身影“噔噔噔”地转过假山,不禁嘴角抽了抽。
一会儿,从假山后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厮,一眼看见谢诩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那,顿时大呼:“少爷,你这是落水了么”
谢诩忍住往福宝头上招呼的冲动,问道:“你方才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姑娘?”
福宝惊诧道:“小姑娘?”歪头想了片刻,想起路上擦肩过去的急匆匆的身影,又惊呼道:“少爷难不成,难不成,少爷被那小姑娘欺负了”
谢诩眉心又忍不住跳了跳。
不得不说福宝很大程度上真相了。
谢诩大步往回走去,不再理会福宝上蹿下跳跟在身后要打听出是谁家的小姑娘敢欺负他家少爷。
颜秉初一路埋头急匆匆地往前跑,她想起方才那少年阴阴冲她笑的模样就有些害怕,缀幽不在,自己的短手短脚肯定打不过人家。
刚跑出竹林,便遇上了取了斗篷的缀幽。
缀幽讶异地看着颜秉初小脸红通通的模样,急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颜秉初回过头看了看竹林,嘴里含糊不清道:“快快回去,刚刚遇见一只大虫子,好大的个,模样怕人的很。”
缀幽听了,急忙满头满脸打量着颜秉初:“姑娘有没有被蛰到?”
颜秉初急急拉她往前走:“没有没有,我跑得快。”缀幽满头雾水地被颜秉初拉着往院子里跑去,只当姑娘是被吓怕了。
回到院子,徐氏已经起了。众人用了斋饭。徐氏便言要带着颜秉初在庙中逛逛,颜秉初想想早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直嚷着说是乏了。徐氏闻言作罢,便唤人收拾了包袱,着几个健壮的仆妇抬了两顶软轿直接从后山上下去,乘车回府不提。
兴福寺山脚下的别庄里。
待鹤亭四周都挂着软帐,谢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斜坐在榻上,听着福宝咋咋呼呼地回禀着:“那欺负少爷的小姑娘八成是颜府的没错,奴才给了那小沙弥三两银子,料他也不敢骗我。”
谢诩皱了皱眉,旁边一直打量着自家少爷表情的福安,连忙踢了福宝一脚:“拣重点的说。”
福宝缩了缩头,看了谢诩一眼,继续道:“颜府就是那个福建路治漕司颜老爷的那个颜府,听说这个颜府其实是属两浙路临安府的世家……”
谢诩挥了挥手,打断福宝,问道:“颜府主子除了颜老爷和颜夫人都有些什么人?”
“啊,仅有两个少爷并一个姑娘。”
“嗯,下去吧。”谢诩慢慢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
福宝满头雾水地跟在福安后头退出了鹤鸣亭,福安瞧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那颜府的姑娘长得漂亮不?”
福宝继续茫然地点点头:“听说是个美人胚子。”
“那定亲了没有?”福安继续问道。
“应该,还没有吧……”
福安急道:“你怎么连这个都没打听清楚?”
“我打听这个做什么?”福宝奇怪地瞥了眼福安。
“那颜府姑娘今年多大了?”
“约莫六岁罢。”
“啊?”这下轮到福安满头雾水了,福宝满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